血战苏伊士(47):渡河作战点评(上)_风闻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03-05 07:47
早在战争才进入第二天的10月8日,戈南就兴致冲冲地要阿丹或者沙龙夺取渡口,反向渡河,打到埃军背后去。且不说缺乏任何行动准备,对登陆非洲后的困难也估计不足。东岸埃军立足未稳,但已经形成坚固的运河区防线;西岸埃军增援尚未开始,可用于机动堵截的兵力充足,行动也便捷得多。更重要的是,两岸埃军的实力都还完整,以军即使渡河打到对岸,扩大战果的阻力也要大得多。后来的事实证明,渡河作战远比以军最保守的计划都要艰难、漫长、复杂得多。
在相持战期间积累实力,并消耗埃军实力后,根据“阿比莱·列夫2号计划”,南方司令部意图在运河东岸夺取一个稳固宽大的渡口,在西岸夺取同样稳固宽大的桥头堡,打通通往渡口的通道,架起浮桥、滚筒桥各一座,这一切都应该在第一晚完成,而且只用沙龙的师。未受战斗损耗的阿丹师然后齐装满员地投入战斗,在拂晓前从桥上渡河,然后沙龙师渡河,马根师跟进接防桥头阵地。按计划,在第一天的战斗中,阿丹和沙龙两个师要突出绿洲地带,扩大西岸阵地,消灭邻近埃军,然后向南挺进。要向北夺取伊斯玛利亚运河上桥梁,向南推进至阿塔卡山,东起苏伊士运河,西至瓦达乌特公路。此后24小时,就应该拿下苏伊士城,扫清运河沿岸和湖区。

西奈以军的指挥链

阿丹师、沙龙师和马根师的编成
在作战计划阶段,要准确估计到底需要投入多少兵力和时间才能达到行动目,这是一门艺术。要考虑的不仅是兵力、战术、装备,还要考虑士气和指挥等更加不易判断得因素。然而,南方司令部的最后计划对需要的时间和兵力都过于乐观。沙龙师得到了加强,但海姆的坦克旅被指派拖带滚筒桥的任务,所以实际实力并没有加强。沙龙师的任务是夺取中国农场和密苏里,夺占和巩固运河两岸的桥头堡,当然还有架桥。沙龙要面对的是埃军第16步兵师和已经受到打击的第21装甲师。
在10月12日开始计划渡河作战的时候,阿丹建议沙龙师和阿丹师一起用于打通东岸,建立桥头堡。沙龙师还是从现在的中线方向进攻,阿丹师从哈弗拉嘉方向向西南的米弗拉斯方向进攻。阿丹的建议被否决了,主要考虑是保持阿丹师的齐装满员状态,用于渡河后迅速扩大战果。南方司令部没有足够的兵力面面俱到,可以在东岸硬啃下一个渡口后还有足够的力量投入西岸扩大战果,现在这么做是经过仔细考虑的,但还是过于乐观。沙龙曾经支持阿丹的想法,但没有坚持,阿丹也没有坚持。但事后来看,这是一个遗憾。阿丹师反正要等桥架起来,无所事事,还是两个师一起进攻其实更好。即使两个师都受到较大损失,还是可以把埃军第16师和第21师彻底打垮,占领运河边更加宽大稳固的渡口。由于打通桥头堡的任务只用沙龙一个师完成,以军的桥头堡只能有4公里宽。
这个状况与渡河作战的通常原则相悖。一般来说,渡河作战需要把敌人从桥头打退,不仅把步兵和坦克从桥头打退,还要把敌人炮兵推离到射程之外,至少要把敌人的前方炮兵观察哨打退到不能观察桥头的距离。南方司令部在计划阶段就意识到,沙龙师的实力有限,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作战命令只要求沙龙把埃军推离桥头约4公里,在这个距离上,埃军无法用直射火力威胁浮桥。
南方司令部作战计划规定的行动时间也不现实。投入的力量越小,赋予的任务越多,行动的地区越大,行动所需要的时间就越长。计划规定的的48小时乐观得离谱。作战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攻占渡口、偷渡和抢占对岸桥头堡、架桥;第二阶段为主力渡河、突出桥头堡、包围第三军团和进军苏伊士城。第一阶段的任务相对确定,时间估计也比较合理。如果没有中国农场和密苏里的节外生枝,如果没有埃军第25旅的突然出现,15日夜间完成架桥是可能实现的。但计划对中国农场和密苏里的埃军抵抗估计不足,沙龙的指挥也有问题,导致控制公路推迟,整个架桥行动推迟。
早在10月15日,沙龙已经察觉,渡河计划的时间表有可能泡汤。海姆报告说,公路没有打通,一半浮筏都没有运到。海姆建议把他的旅从护卫渡河器材的任务中解放出来,整个师的力量都用于打通公路,渡河推迟24小时。沙龙考虑了一下,但怕夜长梦多,尤其生怕上级渡河作战的决心改变,于是决定冒一下险。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他向巴列夫建议,行动按计划进行。巴列夫批准了。
渡河的任何推迟都是危险的,有可能使得埃军识破以军的意图,危害整个作战行动,这是对的。但另一方面,准备不足,开始行动了却不能架桥、渡河,这更加危险。以色列空军控制了西奈的天空,以军所有的渡河准备都在安全的后方进行,埃军还在从10月14日进攻受挫中遭到的惨重损失中喘息,推迟一天的风险并不比勉强行动更大。渡河是高度复杂的作战,最重要的是把所有必需的器材都准备好,运到运河边,打通通往渡口的道路,组织畅通的交通,并把渡河器材靠前部署在接近进攻前锋的位置。由于作战行动没有推迟,副作用都出来了。在行动一开始的时候,阿卡维什公路暂时打通了,但渡河器材都堵塞在后方。然后,突然袭击的突然性失去了,通道重新被封锁住。还好在10月15-16日夜间,还有16日一整天里,埃军并没有意识到以军的渡河意图,更没有确认以军的渡河地点。但以军好不容易把浮筏拉到运河边的时候,行动已经开始36小时了,架桥只有在埃军的炮火下进行。
沙龙不仅在以军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渡河,作战计划本身也有问题。计划要求一个坦克旅(海姆旅)用于拖带和护送渡河器材。把渡河器材运到运河边后,海姆旅将立刻渡河,加入运河西岸的战斗,支援已经登上西岸的伞兵,并乘西岸埃军还没有醒悟过来,立即投入长途奔袭,捣毁尽可能多的防空导弹阵地和其他关键军事目标,因此在作战的第一阶段不参加战斗。这是有道理的,就像阿丹师不参加第一阶段进攻,而要保持新鲜状态投入第二阶段的进攻一样。但考虑到10月15日已经出现不能及时打通通道的问题,投入海姆旅,加强阿卡维什和提尔图尔公路的作战,改由阿丹派一个旅护送渡河器材,或许是更加合理的兵力利用。事实上,后来浮筏也确实是阿丹派多维克督运才抵达运河边上的,而滚筒桥通过提尔图尔公路已经是10月19日了。但这样的话,首先渡河的装甲旅就是阿丹的部队,这可能是沙龙不能忍受的。
这样,为什么图维亚的不满员的旅单独在战场东翼执行佯攻就难以理解。图维亚一个旅作为佯攻兵力太多,没有必要,但佯攻方向远离主要作战方向,这使得图维亚旅不可能用于加强主攻,或者在突破成功后跟进扩大战果。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图维亚旅可以和阿姆农旅会合,那就是在密苏里的对攻中,彻底切断埃及阵地,把舌头整个割下来。但埃军有两个师在这里,尽管第21师实力已经受损,但总实力依然大大超过阿姆农和图维亚的两个旅。事实证明,图维亚旅在整个战斗中一直被隔离在战场的另一边,对主要攻势的帮助不大。佯攻受挫后,曾受命改为强攻,但均受挫,只有退到哈马迪亚待命,在调拨增援给阿丹之前,无所事事。而在这个时候,阿姆农正在舌头的另一侧恶战,急需增援。如果图维亚旅的佯攻只用一个营的兵力,而把另一个营也增调给阿姆农,或许可以更好地平衡兵力的实际需要,但这也使得图维亚旅不可能变佯攻为强攻,减少了战术弹性。不过后来的事实是,图维亚的不满员旅改作强攻时,兵力不足,只能退回来。另一方面,要是改用阿丹师在东翼佯攻,沙龙可以收拢图维亚旅,派到基舒夫作为预备队,图维亚就可以帮助打通阿卡维什和提尔图尔公路,还可以协助攻击阿米尔和密苏里。要是阿姆农旅在莱克希肯公路以西(靠运河一侧)行动,而图维亚旅在公路以东,并肩从南向北进攻,效果会好得多。
阿姆农旅加强到4个坦克营,另有3个营级步兵部队加强,但承担了作战第一阶段的全部主攻任务。沙龙的出其不意的左勾拳是成功的,在埃军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绕到了马茨麦德渡口,从埃军阵地的背后发难。但沙龙的作战计划要求阿姆农从莱克希肯公路向所有方向进攻,西到马茨麦德和运河,一直到米弗拉斯;东北到阿米尔和密苏里,东面要打通提尔图尔公路和阿卡维什公路,向南还要夺占整个作战地域。要充分利用突然性和从埃军背后发动打击的效果,他必须在这些方向同时进攻。阿姆农不仅兵力不足,精力也不足,管不过来。沙龙应该派副师长杰基去帮助阿姆农指挥,阿卡维什公路上的督运任务或者交给阿丹(很可能是派多维克负责),或者直接请求南方司令部接管。
第四个旅是丹尼的伞兵旅。他们的任务是等待阿卡维什公路从西向东打通,然后前出到运河边,执行渡河任务。幸运的是,阿卡维什公路在一开始毫无问题地打通了,这里有不小的运气因素。要是埃军及早醒悟过来,封锁阿卡维什公路,沙龙在附近没有任何预备队可以帮助尽早强力打通,那丹尼伞兵的偷渡也要推迟。从后来的实际情况来看,这似乎没有多大差别,反正东岸埃军没有警觉,但毕竟是一个潜在的危险。
南方司令部的意图是阿丹师待命观战,保留实力,这是低估埃军实力和决心的结果。阿丹师不仅应该担任东翼佯攻,还应该作为预备队,而不仅仅待命观战,无所作为。即使考虑到埃军第25旅的情况,只要把塔萨的阿利耶旅投入佯攻,阿丹依然有足够实力在基舒夫到拉基坎一线设伏,消灭埃军第25旅。
沙龙计划的毛病在战斗开始后浮现。幸好运河两岸的渡河点都没有埃军,丹尼没有碰到任何抵抗就夺取了运河西岸的桥头堡,阿姆农夺取运河东岸的渡口也没有费任何力气。但在提尔图尔-莱克希肯十字路口和更北的地方(一开始是乌沙公路附近,后来转移到希克公路)的战斗同时爆发后,阿姆农只有停止向北穿插,也就是说,停止拓宽渡口,转向提尔图尔-莱克希肯十字路口施加压力,这里就“坐”在渡口的头上。沙龙想增援阿姆农,但他手头没有任何就近的预备队,只有命令密苏里以东的图维亚停止佯攻,改为强攻,结果是在离主攻方向很远的地方浪费兵力。图维亚损兵折将,但对阿姆农一点帮助也没有。在几个小时的恶战中,阿姆农一直试图把手下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部队重新组织起来,但他没有集中兵力,而是把小部队一次又一次地零星反复投入战斗。所有从西向东、从运河向内陆的反向进攻都失败了,伤亡很大。阿姆农的坚决和顽强可称可赞,但最后,他虽然夺下了十字路口,还是始终没有打通提尔图尔公路。沙龙决定把东岸战斗的全部负担堆到阿姆农头上,这负担实在太大了,沙龙的决定是错误的。
在此期间,沙龙到达马茨麦德砖场,自己在提尔图尔-莱克希肯十字路口东南3公里。这个十字路口一直很关键,必须夺占才能打通提尔图尔公路,才能把滚筒桥运上来。但他没有自己去指挥这个主要任务,反而专注于把坦克和部队运送到西岸,在部队还在10公里之外时,就急于把海姆和图维亚各一个营配属渡河部队。沙龙想在第一时间就从西岸桥头堡出击,最大限度地利用偷袭的突然性,这当然是有道理的。问题是,这不是小部队渡河袭扰,不是一锤子买卖。把这两个营渡过运河不是关键,关键是把两个师渡过运河去。为此,必须打通通道,建立稳固宽大的渡口,架起可以迅速通过大队车辆的浮桥。但沙龙对东岸上这些关键任务的热情可以用他对埃拉扎尔的话来概括:“但要是你一定要我打通(提尔图尔公路),我就打通。”好像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鸡毛蒜皮小事,本来不应该来烦他的。
沙龙当然明白大部队渡河的意义,但那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他的两个营渡过运河了,师主力和阿丹师“自然”就跟上来了。沙龙是伞兵出身,大胆勇猛、深入敌后、机动灵活、不等不靠的作战思想已经融入血液,但对坦克集群作战的计划、保障要求不以为然,这好像巴顿或者隆美尔的“坦克冲上去了,后勤自然会跟上来”一样。但巴顿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军火列车在后面跟进,有布莱德利在后面帮他擦屁股,隆美尔没有,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两人的命运。在苏伊士运河渡河作战问题上,沙龙以为他是巴顿,但实际上他是隆美尔。在浮筏还堵在阿卡维什公路上时,他反复要求用手头的“基洛瓦”继续把坦克渡运到运河西岸,全然不考虑后勤保障问题。在这个时候,浮桥什么时候能加起来是一个大问题,事实上到底还能不能架起来都是一个问号。如果阿卡维什公路一直不能打通,整个渡河作战都可能被迫放弃。那时候,已经登上西岸的坦克都可能要撤回来。即使不到这一步,浮桥架设只是推迟,渡运更多坦克到西岸的战术价值也是值得怀疑的。由于阿卡维什公路没有打通,油料和弹药运不上来,已经渡河的坦克只有自带的油料和弹药,一次长途奔袭后就无法再行动了。沙龙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打时间差上,希望到出击坦克回来时,一切都已经跟上,但这是非常冒险的豪赌。另外,沙龙打通渡口的兵力已经不足,要是再分兵到西岸,一旦渡口被埃军第16师和第21师反攻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沙龙在回忆录里强调,渡口被切断只是南方司令部看地图指挥打仗才会有的念头,他自己就在渡口,一点看不出这样的可能性。但事实是,渡口不仅一直遭受猛烈而且精确的炮击(说明埃军炮兵观察员就在视距之内),“砖场”还差点被切断,这是沙龙在意外发现受到埃军直射火力攻击时才发现的。埃军第16师和第21师只是被勉强推到直射火力射程之外,渡口的威胁远远没有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