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试析洹北商城的形成背景_风闻

提要：洹北商城所在地域的地理环境非常适合早期国家营建都邑。商王朝选择此地营建洹北商城，最重要的是其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即此地是商王室祖先曾经居住的地方。在营建洹北商城之前，商王朝在郑州的都邑逐渐失去凝聚力和控制力，为选择新址营建都邑提供了宏观政治背景。洹北商城的始建与“河亶甲居相”可能有对应关系。

一、引言

洹北商城位于河南省安阳市洹河北岸，与殷墟宫殿宗庙区隔河相望，1960年代和1980年代陆续发现洹北商城时期遗存，1997年在洹北花园庄村西的发掘，获得一批典型地层关系和陶器标本。唐际根等先生以上述材料为基础，提出豫北冀南地区晚于二里岗上层一期、早于殷墟大司空村一期的遗存代表的“中商文化”概念。

1999年发现洹北商城，1999年以来陆续对洹北商城进行了勘查和发掘，勘探出了外城、宫城、西南角小城以及城内的大型夯土建筑群。（图一）洹北商城外城平面略呈方形，方向13°，城墙南北长约2200米、东西宽约2150米，面积约470万平方米。宫城位于外城南部略偏东，平面呈长方形，方向与外城一致，城墙南北长795米、东西宽超过515米，面积40余万平方米。宫城内已探明30多座大型夯土建筑基址，其中进行过局部揭露的一号宫殿基址的面积近1.6万平方米、二号宫殿基址的面积5992平方米，二者的方向都与城墙一致，平面都呈“回”字形。洹北商城的营建有一个过程，其顺序是先建一批宫殿宗庙建筑、再营建内城、最后营建外城。

洹北商城是在郑州商城失去都邑地位之后营建的一座王都、早于洹河南岸商代晚期都邑，已经是学界的共识。洹北商城为“何王所都”还存在分歧，有学者认为其乃河亶甲所居之“相”，有学者认为其乃盘庚始迁之“殷”，也有学者提出目前还无法确定为河亶甲所居“相”或盘庚始迁“殷”、二者可能前后相续。无论上述学者将洹北商城指认为“何王所都”，几乎都默认郑州小双桥都邑失去王都地位之后洹北商城才继之而起。有学者提出洹北商城与小双桥都邑共时，也有学者认为洹北商城与小双桥都邑至少有一部分时间重合。洹北商城与小双桥都邑完全共时或许失之过激，洹北商城早期与小双桥都邑可能共存一段时间，则是值得重视的问题。洹北商城作为超大型中心性都邑聚落出现在太行山东麓的洹河北岸，其历史文化背景和宏观政治背景是什么？该问题对认识洹北商城的形成机制和性质具有重要意义，本文试对洹北商城的形成背景进行探讨。

二、洹北商城形成的历史文化背景

太行山东麓、古黄河西岸是一个南北向的狭长山前平原地带，发源于太行山的漳河、洹河、淇河等三条东西向河流都曲折汇入古黄河，洹北商城所处的洹河流域位于太行山东麓平原的腹心地带。杨锡璋先生通过对洹河流域小屯以东遗址分布位置的分析，指出洹河下游的故道应在聂村至大寒遗址群一带。唐际根等先生根据区域考古调查和勘探成果将洹河下游的故道标注得更为具体，指出洹河流域的地势总体上西北高、东南低。（图二）洹北商城所在地西依太行山、东临古黄河，土厚水深，自然地理环境非常优越，适宜早期人类居住。自然条件优越的地方很多，唯独选择洹河流域营建都邑，更重要的原因应当是历史文化背景。

洹北商城形成之前，郑州商城代表的二里岗文化为商文化的主流，在整个洹河流域仅发现个别二里岗文化聚落。梅园庄遗址东侧400米左右的西郊乡遗址发现有丰富的二里岗文化遗存，年代最早者为二里岗上层一期、年代最晚者接近洹北商城时期。洹河流域其他两处遗址仅识别出个别典型二里岗文化遗物，小屯东北地发现有二里岗文化遗物、特征接近二里岗上层一期，西蒋村遗址出土陶爵的特征接近二里岗下层二期。不能直接认为洹河流域仅有一处二里岗文化聚落、两处聚落中包含二里岗文化遗物，但目前的材料足以说明二里岗文化聚落在洹河流域仅零星分布。洹河流域北邻的漳河流域也罕见二里岗文化遗存，但在邯郸境内出土有特征接近白家庄期的铜爵。如果将目光放得更远些，越过漳河流域，更北的藁城台西发现有二里岗上层一期和白家庄期遗存，一部分陶器与郑州地区的特征接近，但台西这样出土典型二里岗文化陶器的遗址在冀中南并不多见。二里岗上层一期以来典型二里岗文化遗存在漳洹流域及其以北有零星发现，反映了郑州商城代表的二里岗文化与洹北商城所在地域有辐射式的直接联系。

下七垣文化主导了二里岗文化的形成，漳洹河流域是下七垣文化的腹心地带，下七垣文化在漳洹流域的分布状况和延续年代对认识洹北商城形成的历史文化背景非常重要。有学者统计邯郸境内有90余处下七垣文化遗址，有学者统计洹河流域有30余处下七垣文化遗址。（见图二）漳洹流域及其以北下七垣文化聚落分布密集而广泛、典型二里岗文化聚落仅发现个别案例的现象，学界感到困惑、也有不同的认识。有学者认为二里岗文化对漳洹流域的影响总体上不太明显，提出漳洹流域的下七垣文化继续发展至二里岗上层时期。也有学者提出下七垣文化整体南下、人群迁徙造成二里岗下层时期考古学文化出现空白地带。两种观点均认为这一问题的最终解决还需要更多的考古材料。无论属于何种情况，都说明漳洹流域是下七垣文化的腹心地带、二里岗文化的薄弱地带；商王朝选择漳河之南的洹河北岸营建洹北商城，其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是下七垣文化。

邹衡先生从考古学上提出并论证了“先商文化”，李伯谦先生在此基础上提出下七垣文化、并认为下七垣文化就是“先商文化”，学界对“漳河型”属于“先商文化”的认同度比较高。漳河流域属于“漳河型”的腹心地带，洹河流域属于“漳河型”与“辉卫型”的过渡地带，漳洹流域总体上处于“先商文化”的腹心地带。李民先生认为漳河与洹河之间是商族先公先王居住之地，从文献史学的角度支持漳洹流域为“先商文化”的腹心地带、是商王朝祖先活动过的区域。因此，洹北商城形成的历史文化背景是“先商文化”和商人故地。无论下七垣文化在漳洹流域的下限延续到何时，“商人故地”的历史文化背景是不变的。甲骨文和传世文献均表明商王朝有“祖先崇拜”的深厚传统，将都邑迁到祖先曾经居住的地方，合乎商王室的意思形态。

三、洹北商城形成的宏观政治背景

郑州商城失去王都地位之后，郑州小双桥都邑继之而起。无论小双桥都邑失去王都地位之后洹北商城才继之而建，还是洹北商城营建最早一批宫殿宗庙建筑的时间与小双桥都邑有一定重合，郑州商城失去都邑地位、偃师商城也失去原来的地位、小双桥都邑兴起等重大事件，都是洹北商城形成的最重要的宏观政治背景。小双桥都邑兴起之际，以郑州为中心的广域范围内城邑和青铜器出土地点较多，（图三）但洹北商城所在的地域及其周围却未发现二里岗文化的城邑、青铜器出土地点也很罕见。小双桥都邑兴起之后，白家庄风格或曰小双桥风格的陶器和铜器在广域范围内有较多的分布地点，洹北商城为中心的地域发现的白家庄风格陶器和铜器出土地点仍然很少。

安阳西郊乡、邢台东先贤、藁城台西等地还是发现了白家庄风格的陶器群，洹北商城早期也有非常接近白家庄风格的陶器群，二里岗文化在洹北商城所在地域及周围呈现出重新整合的面貌。郑州商城失去都邑地位之后，小双桥都邑对人群和资源的整合似乎并没有维持多久；一部分精英北上至洹北商城所在地再次进行人群和资源的整合，似乎力图在祖先故地寻求新的生存和发展方式。从洹北商城形成的宏观政治背景来看，二里岗文化在广域范围内达到扩张的高峰，在漳洹流域的商人故地却没有显著影响。小双桥都邑代表的国家在极度扩张状态下似乎比较脆弱，某个时间二里岗文化传统突然大规模集聚至洹北商城及其周围区域，明显与人群迁徙有关。小双桥都邑是商王仲丁所迁之“隞”的话，仲丁及其以后是比较乱的阶段，河亶甲可能带领一股势力北上至商人故地营建了洹北商城，洹北商城对应的迁都事件或许就是文献中的“河亶甲居相”，这一观点应当引起重视。

四、结语

洹北商城地处太行山东麓山前平原地带的腹心区域，南临洹河、北望漳河、东望古黄河，土厚水深，地理环境非常适合早期国家营建都邑。洹北商城所在地域是商人祖先故地、是“先商文化”的腹心地带，商王朝选择营建洹北商城，最重要的是其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即此地是商王室祖先曾经居住的地方。在营建洹北商城之前，郑州商城代表的二里岗文化在广域范围内的扩张达到高峰，郑州商城失去王都地位之后、王都迁移到其附近的小双桥一带，小双桥都邑代表的国家社会仅持续了很短时间，说明商王朝在郑州的都邑逐渐失去凝聚力和控制力，为选择新址营建都邑提供了重要宏观政治背景。洹北商城的始建与“河亶甲居相”可能存在对应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