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动画监督”的无奈，是所有创作者心中的痛——滚下山坡的汤浅政明_风闻

文丨Lingula

你可能看见过他的鼎鼎大名。

去年年末，国内引进的那部动画电影——《与你共乘海浪之上》的海报上就赫然印着“汤浅政明”四个大字。

他是在粉丝投票中与今敏等动画大师并列的“鬼才导演”；他创办的公司有着动画业界绝无仅有的双休日和按时休息的“福利”；他执导的电影刚刚在新一届的上海电影节上荣获最佳动画片奖……

不过这样一个听起来十分成功的勤恳人士，在几个月前于推特上写下了这样的两句话：

“五年几乎不休息地在工作，但是贡献不被认可。即使如此，为了完成作品还是得继续工作。”

“虽然像家畜和奴隶一样负担沉重，但没有欣赏、没有奖励，只有抱怨。”

……

在这些牢骚和抱怨背后，藏着他满是胡茬的憔悴面庞。

我们很少会去留意那些惊天骇地的奇作背后的创作者们，因为他们总是离我们十分遥远，仿佛身居两个世界，彼此的悲欢并不相交。可每当有创作者匪夷所思的辛酸故事曝出时，这些人世间相同的悲伤，却总是能讽刺地抓人眼球。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奇才”，变成了“郁郁不得志”的悲剧人物？

汤浅政明，一个与主流动画貌似并不搭边的名字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我们将时钟拨转回27年前，回到故事的开始。

一飞冲天的新人

1993年，日本动画的黄金时代已经进入尾声。

这一年，在动画行业打拼了6年的汤浅政明，受大平晋也之托担任了《八犬传 新章》OVA第四话的作画监督一职。

（《八犬传 新章》）

汤浅政明担任作监的这一话，是“画风突变”的一话。

他完全抛弃了之前帅气美型的人设，反而用写实的，强调运动的夸张风格代替。再搭配上大平晋也不拘一格的作画，让这一集成了“作画革命激越之作”。

OP与第四话画风对比

这一次的经历在确定汤浅政明个人风格的同时，也打响他名震业界的第一枪。

不过让他真正走到大众面前的，却是11年后的《Mind Game》（《心灵游戏》）。

虽然汤浅政明已经在业界打拼了十几年，动画、原画、layout、分镜、角色设计、作监、演出的活也干了个遍。但作为长篇动画电影的监督，还是第一次。

所以，即使有着十几年的工作经验，他还是一个不怕虎的“新人”。而这个“新人”要挑战的，又是一个非常有难度的作品。

《Mind Game》改编自ロビン西的同名漫画，讲述新人漫画家西在被黑社会打死后死而复生的故事。原作者强烈的个人特点、极度夸张的风格和天马行空的故事，都成了改编路上的路障。

但汤浅政明来却用自己相似的个人风格，跨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路障”。

无论是突破人体限制的夸张变形，还是野兽派一样的粗犷的色彩，亦或是大量的广角镜头和拼贴的实拍特写都把原作本身已经非常充足的冲击感进一步放大，直至冲出屏幕。

汤浅政明在他的电影处女作上毫不吝啬地泼洒才华。让浓烈的色彩、扭曲的线条和狂暴的想象交织成一幅属于后现代的电子油画。

而《心灵游戏》也在2004年的文化厅多媒体艺术祭上获得了动画部门大奖。就连宫崎骏也评价汤浅政明为“百年一遇的天才动画师”。

但汤浅政明的作品就像是积雪中冻得粘稠的伏特加，极易成瘾，却不是老少咸宜。所以即使是获奖无数，《心灵游戏》的评价还是毁誉参半。甚至他最为喜欢的影评网站，也毫不留情地给出了长长的差评。

但当时的他，似乎并不介意。

“我一直想制作出让观众感到愉悦的作品。”他说着这句话迈开了脚步。

历练中的少年

一鸣惊人的汤浅政明并没有趁热打铁，继续创作动画电影。

他选择成为一个闭关修炼的道士，在TV动画里“修炼”着自己的“九阳神功”。

这一练，就是十年。

从《兽爪》的粗犷浪漫，到《海马》的暗黑童话，到《四畳半神话大系》中与森见登美彦的合作，再到《乒乓》的热血青春，汤浅政明把十年的时光浓缩到四部TV动画里，尝试了不同的题材和不同的风格，讲述了不同的故事

也靠着狂暴，凌厉，迷幻的个人风格，在业界打响了他“鬼才监督”的大名，收获了一批稳定的粉丝。

这时的汤浅政明，不拘泥于规则，不介怀于传统，虽然画风诡谲，线条凌乱，但必然浸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和足够冲破屏幕的表现力。

“磕着药才能画出来”，粉丝们这样形容他的作品。

他就像是一名鲜衣怒马的少年，你总能在成百上千的动画里一眼认出汤浅政明的作品。

可能是由于《乒乓》的大受好评，也可能是他觉得在TV动画中的“磨炼”已经足够。

总之，汤浅政明“出关”了。

历练中的少年

时隔十四年，汤浅政明终于在2017年重新担任电影监督一职。

在这之前，他和好友崔恩映也成立了动画制作公司Science SARU。

短短的五年间，Science SARU一共制作了《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宣告黎明的露之歌》和《若能与你共乘海浪之上》三部动画电影以及《恶魔人 Crybaby》和《超级小白》两部web动画。

但当我们把这五部作品按时间排列成一条线，你会发现，这些动画中的“汤浅成分”似乎越来越少。

虽然还是那么的独树一帜，但就是少了一些天马行空。

原因很简单——汤浅政明已经不是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浪子了。

一个人的过去越是自由，面对猛然来临的改变，往往就越是无所适从。

从创作者到公司高管的身份变更，除了能让他能在制作一栏署上自己名字之外，也让他的手下多了一张张吃饭的嘴。

为了能有更多的收入，更符合当前的商业环境，汤浅政明收敛了自己的风格，选择去拥抱大众审美。

但即使这样，Science SARU的三部动画电影的票房也算不上好。

《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靠着森见登美彦的原作加成，票房3800万；《宣告黎明的露之歌》，票房16万；《若能与你共乘海浪之上》，票房350万。（以上票房成绩均为美元）

对观众来说，汤浅政明是那个照镜子的猪八戒。因为这些电影作为商业片差强人意，又不能满足那些“核心粉丝”的期望，批评是理所当然。

而对于汤浅政明，这些批评就变成了“几乎不休息地在工作，但是贡献不被认可”的悲哀。

这时的他，就像是一个步入中年的大叔。

虽然早已成家立业，做事也成熟稳重，但当年深沉浓郁的感情和不顾一切的浪漫早已挥发殆尽。

正确的路只有一条

细田守说：“创作永远都不是自由的，正确的路只有一条。”

也许汤浅政明就是在一遍又一遍的试错。

他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在日复一日地推动巨石的过程中逐渐怀疑自己。

渐渐的，他也成了那颗滚落的巨石，在不知不觉中磨掉了尖牙。

其实每位创作者都在努力寻找个人风格与大众审美之间的平衡点，因为每个人都想“站着把钱挣了”。

但这谈何容易。

有多少创作者因为“画风不适”而无人问津？又有多少人因为题材的冷门而被埋没？

汤浅政明的故事，不是一个“伤仲永”式的故事，而是一道创作者永远都绕不开的选择题。

而且谁都不知道那个才是正确的选项。

或者说，真的有正确的选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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