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想法，不吐不快_风闻

2月6日23：00左右，媒体报道说李文亮医生走了。但是如果我看到的消息属实的话，直到2月7日00：38，李医生还在ICU中接受抢救。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舆论的暴雨。

“被训诫医生李文亮去世”，“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了”，“真相比平反重要”，“至死没得到一句道歉”，“这边都开始论功行赏了，你却走了”，“要新闻自由 要独立调查”…

李医生若是弥留之际知道自己的死亡如此万人瞩目却又令人迫不及待，又会作何想法。

无需多言，李医生是一位有担当的好医生。在最早发现有人传人迹象的时候，他发出了警告。但也因此被辟谣、被训诫，从公众目光里消失——直到最高法1月28日发表文章《治理有关新型肺炎的谣言问题，这篇文章说清楚了！》，其中议论道：         “虚假信息起源于个体认知能力的局限…在武汉市公安机关处罚的8名发布“华南水果海鲜市场出现7例SARS”的案件中，…事实证明…信息发布者发布的内容，并非完全捏造。如果社会公众当时听信了这个“谣言”…对我们今天更好地防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可能是一件幸事。” 这被外界普遍认为含有给最早的“造谣8人”平反的意思。于是李文亮医生得以成为吹哨者和英雄，饱受大家的景仰。尤其是当李医生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后，更是以一位殉道者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面前。无数的人在为他祈祷着，希望他能恢复健康，看到疫情被消灭的那一天；希望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李医生和其他7人会得到先知般的礼遇，被平反昭雪，得到荣誉。

让我们把目光稍微移开，看看最近真的不幸失去生命的几位“抱薪者”吧。 1月31日，湖北小河口镇中州村村干部在防疫一线过劳，突发急性心梗去世。 2月1日，一直亲自带队坚守防控的湖南省卫监局局长张辉过劳去世。 2越2日，赣州大余一位名叫蒋兴波的医务人员在劳累十多天后心梗去世。 2月3日，四川高家镇英头村支书郑少华在连续13天的防疫工作后，因过度疲劳脑出血去世。 2月3日，湖南衡山县，1992年出生的宋英杰在连续十天九夜的高速排查、物资分发和值班后心源性猝死。 2月3日，武汉一位曾义务接送医护人员下班的志愿者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去世。

是不是都觉得没怎么听说过？是不是在微博或者朋友圈里都没怎么见过？如果李医生是因为不幸去世而上了热搜，为什么其他更多人的死亡就那么的默默无闻呢？

这几位，还有许许多多没有被提到的在抗击疫情中不幸去世的干部、医务人员、志愿者，都不是什么“吹哨人”，都没有被训诫过，也大多没有在微博上注册账号、留下声音。他们去世的消息，淹没在武汉市长戴反的口罩、“疫区国”的传闻、明明没有好好读过却能用来一口咬定专家组瞒报的专业论文、无能的武汉红会和抢购双黄连等等更有趣的、更吸引眼球的、更能让人咬牙切齿、想要骂人的消息里了。

在网友们饱受着不能出门的煎熬，为谁该负责、谁该去职、有无瞒报、制度有没有问题等热门话题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各地新建的小汤山模式医院工地上，有工人玩命地在推进工程进度，甚至能为了进度在全国人民面前打架；在飘雪的、烈日下、大雨中的村口胡同口小区门口高速路口，防控的工作员保安员村干部街道干部们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保卫自己的属地；在通往武汉的道路上，有卡车司机从大年初一就义无反顾开车往武汉送医疗物资，哪怕这意味着回去就要面对14天的隔离；更不用说在全国各地的隔离病房里，医生护士们为了节约有限的防护服，宁可穿着尿不湿，不吃不喝一整天。 不，网络上冲浪的大家不是冲着这“伟光正”的模范来的。他们要的是与光明伴生的黑暗，是“发人深省”的“真相”，是“悲惨混乱”的前线，是“饱受迫害”的受害者。人总是追求着猎奇的消息，尤其是那些标榜为“现场”“刚刚”“真相”的内容。至于那些内容是不是真实的，在看完并发表完评论、宣泄完情绪、转发评论微博或者朋友圈后，真的还重要吗？

在“训诫8人”中，李医生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正确。在这次疫情的早期，李医生以他的责任心向我们发出了警告。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站在现在的认知水平上对过去的事件夸夸其谈，说着好听不好听明里暗里夹枪带棒的话来证明什么。李医生的死亡是一个悲剧，在他真的死亡前就被宣布死亡来掀起舆论风波更是一个令人心寒的悲剧。

从这个意义上讲，提前发布消息的媒体也好，跟着事件发布各种论调的各位网友也罢，都不是真正在惋惜这位医生的生命，而只是在吃这位身份特殊的、因为在不恰当的时间点说了真话而被训诫、又不幸感染他在被训诫时不被承认能人传人的病去世的可怜人的人血馒头罢了。不过是预设好了立场与观点，准备好了摘录和说法，在等待着任何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机会迫不及待地对早已选好的目标发起攻击罢了。那么，死的不是李医生也是可以的，只要是被训诫过又感染了新冠肺炎的，谁都可以。

在这个舆论反反复复，人死了又活，真假消息混杂情绪混乱的晚上，我看到的最贴切、最适合描述这景象的，是某位朋友在朋友圈里分享的‘Can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在歌剧《悲惨世界》里，主人公们唱着这曲子，走进街垒，去进行他们心中伟大的革命。但是实际上，他们“伟大的革命”只是城市小布尔乔亚们的一厢情愿，被煽动起来的学生们在街垒中被大炮轰击相继死去，起义的领袖们却在一开始就逃往了外省。Can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谁才是the people? 打着人民的大旗的起义，却没有最广大人民的参与，从头到尾不过是政治集团权力斗争的延续罢了。 今晚的景象又何尝不是这样。最近的舆论又何尝不是这样。每个人都预设了立场，每个问题都在心理准备了答案，对每一个事件都以最深的恶意去挖掘，然后吐出早已准备好的“分析”…

而在这同时，方舱医院还在抢工建设，医护人员还在照顾病人；生产防护服的工人在加着夜班，为武汉保障资源的卡车司机们从全国的四面八方向武汉汇聚…

毫无疑问总有一天，在无数连名字也留不下的人们的努力下，新增感染者会消失，特效药会出现，新冠会像非典一样，成为我们人类的手下败将。到那一天，建筑工人们会包含着满腔的成就感离开各个临时医院工地，全国的医疗队会带着满身的自豪回到驻地，摆脱病魔的患者们会渐渐回到自己平静的生活中，党校和社科院的大佬们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反复复盘防疫经验。阳光会很灿烂，雪也会再下。只是我们不用再自我隔离，见到别人也不用为没有口罩而紧张。

不过，到时候肯定也还会有新的话题供舆论炒作，有足够多的“真相”和“现场”来吸引人的眼球，有足够劲爆的“爆料”来为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分析”做铺垫。只是，我已经看够了这些把戏，实在是不太觉得会有什么新意了。

愿李医生早日好转，如果还在抢救的话。 如果已经离开了我们，愿他从此获得永久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