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真谛：唯有情与爱_风闻

    因为外面的情况正变得异常凶险而充满不确定性，在下乡的大屋子里宅居，是我能做出的最佳避险方案。宅着，不能无所事事，除了做些拿手的家务和陪着一家老小吃吃喝喝，电影与书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精神餐补。我有个习惯，看电影像看书一样，要把看的过程制成一趟精神的旅行。

    最近，两部来自美国的电影给我留下至深的印象，一部讲述华人家庭的伦理故事片《别告诉她》（英文名The Farewell），另一部是颇有些哲学新潮味道的科幻片《星际探索》（英文名Ad Astra）。这两部电影均为2019年下半年的热门片子，仅从主题和风格来看，它们风牛马不相及，而我却认为它们揭示的至理是一样的，甚至可以代表当代人对某个问题的思考，那就是生活的真谛是什么。

    在分享对这两部片子的个人观感之前，我想斗胆对片名的翻译提一点个人的浅显意见。

    《The Farewell》从英文直译中文来说，应为“饯行”，整部影片中心事件就是一场家庭成员的“饯行喜宴”，但这次“饯行”不一般，隐藏着一个只对一位家庭成员保守的秘密。如此说来，“别告诉她”的这个译名还是很能传达影片内核的。

    相比之下，《Ad Astra》中文译名有些差强人意，至少是没有触及该有的深度。

    “Ad Astra”源自一句拉丁谚语“Ad Astra Per Aspera”，大意是“通过苦难，可以摘到星星”，颇有点中国古人说的“天将降大任”的意涵。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女作家哈珀·李在长篇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bird）中就曾引用这句谚语，被译为“从泥土到星辰”，译者真是极富诗意。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奥地利歌手Paul Haslinger在2009年曾发行一首热门单曲，歌名也是《Ad Astra Per Aspera》（中译“尽吾之力，以达天际”）。

    看来，西方人对星空的仰望、探索与思考似乎有着一以贯之的坚韧，其间尽管经历了中世纪的停顿、倒退和黑暗，也没有阻挡他们对星之向往的步伐，不像东方人对星空只做俯首膜拜。那么，当代西方人在看待星星之事业是否有所改观呢？而《Ad Astra》正是他们中具有代表性的观念变流之一。

    根据华人导演亲历故事改编摄制而成的电影《别告诉她》讲述了一个具有浓浓东方味的亲情故事，影片场景大部分取自导演的出生地吉林长春。据说，该片在2019年底美国上映时引起了不少西方人的共鸣，获得难得的好评。

    故事的主角之一、6岁就跟着父母移民到美国的比莉，虽然长一副中国人的面孔，但言谈举止已然是模范美国人。比莉小时候在中国跟奶奶一起生活过，与老人家感情深厚。当她得知奶奶患了癌症，且只有三个月的存活时间，悲伤不已的她执意要从纽约飞去中国跟奶奶告别，却遭父母的阻拦，因为父母怕她不能保守秘密。

    与此同时，比莉在日本的堂哥和刚认识不久的女友被紧急安排回国成婚，她的父母以及大伯一家分别从美国和日本以侄儿婚礼的名义匆匆赶回长春。倔强的比莉自己买了机票，突然出现在奶奶家。众目睽睽之下，比莉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没有道出此行的真实目的，只是跟奶奶开玩笑地说自己是游泳游回来的。

    习惯于大洋彼岸思维方式的比莉一开始就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要对奶奶撒谎。在美国，告诉病人真相是医德，病人知道真相是权利。而在中国，家属通常要联合医生对重病患者隐瞒病情。影片通过比莉的大伯之口解释了中美或者说是东西方间的观念差异，中国人这样做是要把病人的心理重担转移给家属分担，这是亲情的表现，也是出于家庭整体的考虑。

    想到这，我真为电影中的那一大家子庆幸，庆幸癌症不是一种会传染的病。要不然，日本人、美国人肯定会戴着口罩回来与中国老母亲团聚，老人家岂不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把戏。

    癌症不会传染，但情绪会传染。用喜庆的婚礼掩饰知情者的悲伤，用热闹欢快的气氛感染患者，这种“冲喜”的传统做法在中国社会司空见惯。于是乎，忙活张罗孙子婚礼的老人家成了影片中唯一快乐的人。

    心直口快、不善装假的比莉会不会露馅？病情不断加重的奶奶能不能撑到婚礼那天？这些悬念伴随着中国大家庭特有的一幕幕亲情深深吸引着观众，叫人随着剧情发展又悲又喜。

    影片末了告诉观众，奶奶6年后仍健在。有影评人士就此分析，这是导演的暗示，善意的谎言是有效的，全家人为了持守秘密备受煎熬，在尊老的名义下是值得的。的确，不排除有那么一种可能，影片中的奶奶若是早早得知患了绝症的残酷真相，不出三个月就把自己给吓死了。

    但是，我并不真的这么认为。至少我不敢苟同那位中国奶奶得知患癌就一定会被吓得要死，而电影的故事情节之所以那样编织，有基于真实故事的因素，但也不排除对中国传统文化一知半解的影评人士或导演小看了中国奶奶对生命的觉悟。

    许多人以为，相比于东方人，西方人比较能够坦然接受残酷的病情真相，是因为信仰基督，所以他们相信生命不是在医生的手中，而是在上帝的手中，而且相信死后是有天堂的。其实，东方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天命之说，何尝不是一种对生命超然的感悟，只不过没有把自己的命只托付给一位神，而是天上的众神。

    评论者和观众们或许只看到了隐瞒病情这一东方特色的故事本身，而忽略故事之外的普世思考，那就是远赴重洋的孩子们为何直到老人家身患绝症了才想到回来，难道这不该接受最深刻的检讨和反思吗？我不想小看美国观众，如果他们有共鸣，点一定在这里，或者还应高于此。

    身患绝症而离世，与家人的辞别是短暂的，而活着却要经历更加漫长的分别，这种生不如死的离别之痛想必比身患绝症还要让人痛楚吧。

    虽然自古以来，离别都是人间的一大主题。但我怎么就觉得，过去的三四十年中，我们所经历的骨肉离别潮是史无前例的呢？在这股违背人性的潮流中，我们追逐着什么，追求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所以，从远方归来的人啊，别告诉她什么？还有什么可比让她独守家园更可怕的呢？醒醒吧，与其用隐瞒病情和豪华葬礼来彰显你们的孝道，不如趁早学会用长情的陪伴来做真实的爱的告白。

    《星际探索》，或许改译为《星际苦旅》比较恰当。这部2019年最新的科幻大片讲述了由好莱坞影星布拉德·皮特饰演的宇航员罗伊，横穿太阳系前往查明地球遭受某种高能粒子攻击的原凶，同时也为了寻找失联多年的父亲——一位已被世人挂在墙上的英雄宇航员。

    20年前，罗伊的父亲前往海王星探寻外星智慧生物，从此有去无回。这对于从小就失去父爱的罗伊而言，地球之外疑云密布，迫切要知晓真相的他，唯有赴险浩瀚而神秘的太空。于是，罗伊踏上了一场横跨地球、月球、火星、海王星的星际之旅。

    这部科幻片与以往的大多数好莱坞科幻电影有很大的不同，它不仅有格局宏大、场面震撼的科幻元素，还展现了导演别具匠心的文艺气质，堪称一次哲学和精神意义上的旅行。因此，这也是一部能引起观众前去探索自己内心的作品。

    我追随着罗伊的身影，离开地球越远，越能感受到人类虚空的精神深渊。即便是人类不断自我激励而不停探索，但结局似乎就是罗伊父亲遭遇的不幸那样，探索不一定能找到答案。相反，人类固执地盯着深邃的宇宙太久，对自由幻想太多，会让人丧失探索的真相，而让人走火入魔，迷途难返。

    表面上，电影的故事架构放在瀚海无垠的苍穹，而实际上探索的是缺少亲情和陪伴给成长带来的恐惧，这种恐惧如同大象无形的宇宙包裹着的渺小人类，寂静而强大。人类真的是宇宙孤独的智慧生物吗，是不幸，还是万幸；亲情陪伴真的是完整人生至关紧要的拼图吗，是外因，还是主因。影片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像宇宙一样没有给人任何回响，但不知观众是否心中有数。

    答案或许埋藏在影片的结尾。当罗伊返回地球，他感到自己比过去更接近一个完整的人。他在最后一次心理测试中说道：“**我仍对未来一无所知，但我不再害怕。**我与身边的他人产生联结，我与他们共同承受生活的负担”，“我会去生活，然后去爱”。

    最后，我想把两部电影放到一起来做个总结，《别告诉她》（The Farewell）勾画的是一条通向家的人生长途，《星际探索》（Ad Astra）则是一条通往星星的崎岖道路。不论是其中的哪一条路途，对于平凡的人类而言，都将殊途同归，终点是生活的真谛和终极的信仰，唯有情与爱，值得恒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