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的女性：都是嫂嫂，差距咋就那么大呢？_风闻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国家人文历史”

提到古代女人，你第一反应是什么？她们的标签是古板、无趣、可怜，还是被2000年沉甸甸的封建枷锁压得抬不起头的苦难者？应该说，中国女人的地位上下浮动很大，她们经过了一个渐次由上坠下，又自下而上，争取“能顶一片天”的漫长革命。这个女性地位的“至上”时代，《史记》最有发言权。

如果把《史记》看作一个宇宙，最亮眼的一定是帝王、将相、贤者、隐士、侠客等男性明星。但太史公并未遗忘那些与男性共同组成完整社会的女性，在《史记》浩瀚篇幅中，专属帝王的《本纪》里有女性的单独篇章，王侯《世家》里也有为女性辟出的一篇《外戚世家》，其他平民女性，则像满天星，也许能见度低，着墨不多，却独树一帜映照在《史记》的整个宇宙系统里。

 

《晋文公复国图》 （局部），宋，李唐，绢本设色，纵29.4厘米，横827厘米，现藏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描绘了晋文公（重耳）被父亲放逐在外十九年，最后回国即位的故事。在此过程中，为了唤醒重耳心里消磨殆尽的宏图壮志，其夫人齐姜可谓煞费苦心，是《史记》中模范妻子的代表

01 女儿、妻子、母亲，大义女性

古代女人的社会身份，首先分为女儿、妻子和母亲三种进阶，《史记》中的三则事例，便为这三种身份选出了三个代表，大义的代表。

女儿代表如缇萦。这是一出广为流传的故事，说缇萦的父亲淳于意是西汉齐国管太仓的长官，被尊称为太仓公。太仓公年轻的时候还有个副业是当医生，由于精通业务，太仓公名气响彻齐鲁，不少人登门求医，但他是个旅游爱好者，经常出门交游各诸侯国之间，让患者无处寻觅。而且，太仓公极具神医的古怪脾气，给来求医的人设置了不少门槛，因此让不少病人吃了闭门羹，结果也招致了很多仇怨。医患关系，自古以来就是紧张的。有记仇者愤愤不平，把太仓公私自越境巡游的事举报给了朝廷，按规矩，朝廷召他进京接受肉刑。

临行前，五个女儿跟着囚车哭哭啼啼，太仓公越看越生气，重男轻女思想油然而生，要是有个儿子，也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一下，奈何自己只生了女儿，便没好气地骂女儿们：“生娃儿不生男孩，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小女儿缇萦听到爹爹这么说既伤感又羞愧，当下决定，随父亲一起到长安做点什么。

到了长安，缇萦以平民身份给汉文帝写了一封信，信中首先申辩父亲的廉洁，然后并不打算破坏朝廷律法，而是声明支持“坐法当刑”，转而又从人文关怀的角度，说到罪人改过自新的层面。所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古人是提倡宽恕之道的，子贡曾问孔子，有什么话是可以让人一辈子奉行的？孔子说，那就是“恕”字吧。因此，缇萦借此说，她父亲如果按律受到肉刑里的任何一种，都将没脸再见人，也就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如让她代父受过，进宫当奴婢侍奉终身来抵罪，这样三方都可以两全。

同样被后世列为《二十四孝》之一的文帝，看完上书就被小缇萦的胆识、文采和诚意感动了，为了表彰孝女，同时也为了树立榜样的力量，文帝不但放了淳于意，还在当年废除了“肉刑”中的黥、劓、刖、大辟四类。可以说，这完全是因为一个女人废了一部酷法。太史公在《孝文本纪》和《扁鹊仓公列传》中不厌其烦地为缇萦着墨，大概是对那句“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产生了严重共鸣，他自身深受“肉刑”中唯一没被废除的宫刑所害，属于“刑者不可复续”，缇萦的呼吁，正撞击了他苦闷的心声。于是不仅当时的文帝破例赞赏，后来的太史公也将她写于笔下，垂范后世。如果说后代《列女传》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有什么模板可追溯，缇萦大概就是一位。

每一个女儿，终有长大成为人妻的时候，《史记》中为大家勾勒了不少模范妻子，其中典型代表，如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重耳在齐国遇到的齐姜。

重耳在没当上晋文公之前是个流浪公子，走到齐国时，正是春秋首霸齐桓公当政晚期。齐桓公好吃好喝地招待重耳，并送了一名宗室女子齐姜服侍。齐国的富饶让重耳沉浸其中，颇有点“乐不思晋”的意味。毕竟，人生最舒适的追求，在这里都可以享受到，还折腾什么呢？富贵最能消磨人的心志，美人最能沉沦人的意志，跟重耳一起流亡的晋国臣子们很郁闷，背地里甚至埋怨齐姜妖媚惑主。

《四杰四景图·妻不下机》，明，谢时臣，现藏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表现战国时代苏秦潦倒归家，而妻子不下织机相迎的故事，因遭家人冷落的苏秦深受刺激，从此悬梁刺股，发奋读书，后来终成战国著名的纵横家

有一次，晋国人又坐在一起谋划把主子弄走，离开这纸醉金迷的场所，不巧被树上采桑的丫鬟听到了。待人散后，丫鬟连忙爬下去给主人汇报。齐姜听罢沉默了半晌，不仅没进行阻拦，反而亲自对重耳下了逐客令。谁料，重耳早过惯了齐国的生活，声称愿意和佳人双宿双栖，老死在这里。正常女人听到丈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宣誓，肯定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齐姜却蛾眉倒蹙，把重耳狠批了一顿：“你作为一国公子，被一时所困才来齐国政治避难，怎的你还不想走了？还有那么多追随你的人，他们为的不就是有一天你能重返故国，他们也好施展抱负，建立功业吗？结果你不思报答他们，只顾男女私情，我都替你害臊！”此时此地，齐国的富庶尽在眼前，未来的功业望不到边，重耳依然无动于衷。

按说，齐姜已经尽到一个妻子的劝导之责，剩下只能修行看个人了，但见对重耳醍醐灌顶都不管用，齐姜又使出了一计提酒灌脑。

齐姜找到重耳的随从，并给他们谋划，由她灌醉重耳，到时候大家装车就走。随从按计操作，终于把重耳带离了温柔乡，成就了后来的霸业。为了把枕边人送走，为了唤醒他心里消磨殆尽的宏图壮志，齐姜可谓煞费苦心，用自己的孤寂，成全男人们的世界。毕竟，在那个讲究立德立功立言的时代，人们是耻于做条咸鱼的。

有了家庭，就会迎来新的生命，于是，每一个妻子，也将升级成为母亲。母亲的代表人物，参看王陵之母。秦末的楚汉之争中，王陵认准形势投靠了汉王刘邦，项羽抓住王陵的老母亲进行威胁，在宣扬孝道的时代，这无疑是给王陵出了道送命题。王陵派使者前去交涉，项羽便把陵母摆在醒目的位置上，希望能以此迫降王陵。陵母知道自己成了累赘，抱着必死的决心，偷偷跟使者哭着叮嘱：“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汉王，长者也，勿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说完便趁使者不注意，拔了他的佩剑自刎而死，好断绝儿子的后顾之忧。

是人都贪生恶死，但世间也有比生更值得追逐的东西——大义。如果两者只能做选择题时，就是孟子所说的舍生取义的时候。那时候的义，已经超出了生死，变成更崇高的精神境界了。而历史给她们的回报，或者说太史公司马迁给她们的回报，就是以手中一支笔、一卷竹帛，一道一道地将真实的历史深深浅浅地写在青史上，让那些高山仰止的，代代有人传颂。可以说，“仁义”，也是《史记》所推崇的主流价值观。

晋文公姬齐姜像，出自《古今贤女绣像》。《列女传》将其列入贤明卷，“颂曰 ：齐姜公正，言行不怠，劝勉晋文……卒成霸基” 

02 都是嫂嫂，差距咋那么大

除了对历史本身的记述，太史公着重铺陈了许多个人英雄，他们峣峣于世间，跅弢不羁，重义轻生，颇有一种喝酒的豪迈——我先干了，你随意。这种特点，当然也体现在女性身上。

在魏都大梁王宫里，虽然锦衣玉食，侍婢如云，但美妇人如姬依然总是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如姬是魏安釐王最喜欢的姬妾，可谓接近了这个国度的权力巅峰，但她心里仍埋着一桩挥之不去的心事——父亲被人暗杀了。按社会风俗习惯，杀父之仇确实不共戴天，但报仇却是儿子，甚至侄子的责任，轮不到出嫁女。如姬却当仁不让地把责任揽上身，君子能做的，女子也可以。

如姬自身并没有上马杀敌的英姿飒爽，她能利用的资源，就是魏王的宠爱。魏王自然很愿意为美人排忧解难，但无奈出动全国间谍明察暗访多年，都找不到如姬的杀父仇人。

夜深人静时，如姬总会想起这数年间曾在帘幕后打过数次照面的公子无忌。曾经，内侍婢子们总是私下议论这位公子无忌，他是魏王的少弟，魏国鼎鼎大名的信陵君，他食客三千，诸侯各国的贤者都来投奔他；他异于其他王孙贵冑，行事磊落、礼贤下士、急人所急，哪怕是市集的屠狗辈都能让他驻足谈笑，没有一丝傲慢无礼；他用一颗为鸟儿复仇的悲悯之心，使得世道不那么倾颓……想到这里，如姬带着无计可施和不确信的窘态，去求见了公子无忌。

公子无忌二话没说，应承了下来，不久就让门客斩下如姬仇人的头颅，敬献了上去。如姬心中涌起无限感激之情，同时也暗自许诺，将来公子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无所辞。公子无忌倒未必把为如姬复仇之恩挂在心上，他们所生活的乱世，每个人都只求用微薄的力量，守护该守护的人，和心中早已式微的正道。

不过，没多久公子无忌就遇到困难了。强秦四处征战各国，这一次打的是与魏国有着连襟关系的赵国——公子无忌的姐姐嫁给了赵国的平原君。赵国连连发求救信的，正是公子的姐夫。公子急于去救赵，奈何秦王口头威胁了魏王，魏王也就不愿以祖宗基业为赵国犯险。无论公子自己上阵，还是门客们连番当说客，魏王都无动于衷。无奈之下，公子无忌只好决定带三千门客去和赵国共存亡。

兵车百余乘，浩浩荡荡地路过了大梁夷门，公子下车和曾被他数度礼遇的看门大爷侯嬴告别，侯嬴先是怒其不争，怪公子无忌枉顾门客性命，后来才出主意——让最得宠幸的如姬去偷大王的虎符。虎符到手，就可以拿到魏国的统兵权，这不容易多了吗？大概见公子犹豫，侯嬴说，如姬想报公子的恩，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也算完成她的夙愿。

如姬像，出自《东周人物绣像篇》。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世人皆知，再没人顾念窃符者如姬的结局，《史记》仅用不到20个字，为如姬思考完了一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

于是公子听计去求了如姬。如姬会帮忙吗？毕竟盗窃国家兵符，被抓到了可是死罪。她正处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年轻美貌，君王宠爱，而一旦迈出这一步，结果就是万劫不复。《史记》仅用不到20个字，为如姬思考完了一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随后，公子拿到兵符，带8万精兵去解邯郸之困，连司马迁之笔也随着一起上了战场，成就了“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大名，再没人顾念如姬的结局。

想必，这样一个大义女子，在决定偷盗兵符的那一刻，就想好了不再偷生吧。一死既可以报公子大恩，又能谢罪于魏王，也算两全了。如姬和公子的故事，颇有一种“你守护世界，我守护你”的浪漫色调，也算为战国这个血腥的江湖增添了一丝唯美情怀。

不过，不是每一个嫂嫂和小叔子都有这种皎洁如月的浪漫，同样在《史记》里，苏秦的嫂嫂，则是另一副面孔。

腰佩六国相印的苏秦早年是个穷小子，刚学了点知识，就想去兜售给周天子，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但，周天子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到处碰壁后，钱也花光了，苏秦只好耷拉着脑袋回了家。此时的苏秦真是落魄至极，裤子打补丁，穿着草鞋，脸上又黑又黄，神情憔悴，瘦得如同难民。

家里人用集体漠视表达对他的不满——老婆并没有像正常思妇那样盼归，而是坐在织布机上一动不动，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嫂子也不给他做饭，意思是，没本事的人吃啥饭啊？浪费粮食；就连父母都觉得苏秦丢人，默默挪到一边，一句问候也没有。

壮志满怀的苏秦感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当天晚上就开始造成语了——悬梁刺股（主要是刺股）。为了一血耻辱，苏秦刻苦钻研，一刻不闲地看书，困了就拿锥子刺一下大腿，立马精神百倍。就这样刺了一年大腿，苏秦终于练成神功，决定出关再战。

苏秦先去了秦国，可秦国那会儿刚杀死商鞅，对游说之士也很反感，不愿搭理苏秦。所谓西边不亮北边亮，在秦国那碰了钉子，苏秦决定化身一颗螺丝钉，顽强地长在秦国兼并各国的路上，专门跟秦国作对。在燕国拿到人生第一桶金后，苏秦又到赵国，以合纵为主课题，一番忽悠，赵王很受用，当即就赏了一堆香车宝马，苏秦一跃成了国际名人，威风八面。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有一次，苏秦去游说楚国，需要路过老家洛阳，家里人听说后，竟然集体失忆，清扫马路夹道欢迎。嫂子演技最突出，跪在地上像蛇一样爬行请罪。受惯了冷脸的苏秦自然了解世态人情，忍不住嘲讽道：“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子把头埋在尘土里，实诚地回答：“现在小弟你地位高，钱也多呀。”

两句对话，一个市侩庸俗的农妇形象体现得淋漓尽致。作为“史家之绝唱”，《史记》自然不只记述那些正义凛然的形象，如苏秦嫂子这类女性，是多面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也算曲线救国式地激励了不少名士走向成功。

03 大女主时代

《史记》中关注最多的，还是如明星一样璀璨的政治女性，其代表是汉朝开国皇后，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后吕雉。

除了真的称帝的武则天，吕后是唯一被写进《本纪》的人，《本纪》是中国纪传体史书体例中最高统治者的传记，太史公把吕后和项羽纳入其中，一来说明他们虽然没有称帝，却拥有帝王般的权威，二也正体现司马迁不以成败论英雄，甚至不以雌雄论英雄这一高出时代太多的进步思想。

时人对吕后的印象，往往八卦于吕后宫斗的往事，以及情敌戚夫人的悲惨下场，指责吕后令人发指的狠厉。事实上，吕后和戚夫人打的，不只是后宫情敌间的斗争，更是涉及身家性命的政治战场。

只是，戚夫人在刘邦心尖上，她想抢夺政治资源不需要自己亲自上手，只需借力打力，让刘邦冲在前头。于是，戚夫人使的是女人最擅长、又最能驱使男人为之行动的招数——日夜啼泣。梨花带雨的目的，就是“欲立其子代太子”。在母以子贵的时代，一旦儿子被废，可想而知和刘邦长期分居、不招待见的吕后恐怕也没什么好结果，最终只有废死冷宫一条路。

“皇后之玺”，是吕后执政的玉玺。玉料呈白色，为新疆和田玉，印体为正方形，上饰凸雕的螭虎纽，四侧阴刻云纹，印文为阴刻篆书“皇后之玺”四字，是迄今所知汉代帝后用玉玺仅有的一件出土遗物

幸好太子为“国之根本”的思想根深蒂固，大汉老同志们集体对抗刘邦的任性，才为吕后争取了更多时间想对策，从而挡住了刘邦这一时的冲动。刘邦去世后，吕后残忍地处置戚夫人，无疑是对她当初将自己命运捏在手里威胁的报复。她俩谁也不是弱女子。

即使吕后为人刚毅，当政期间残害了不少刘姓诸侯，又大封外戚，导致了“诸吕之乱”，太史公对她为政的评价却也十分正面：“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正是吕后和惠帝母子与民休息的良政，将百姓带离了贫苦。吕后时期极少用上刑罚，百姓们只需努力务农，终于迎来了衣食无忧的和平时代。

吕后的临朝称制，汉朝功臣集团们不反对，太史公也给予高度赞扬，足以说明汉代君臣并不反感女主临朝。作为皇帝的政治伙伴，在权力交接之际，太后帮忙理政也是分内之事。而即使有皇帝在位，太后干预政事，汉朝群臣也没人以“牝鸡司晨”加以阻拦。比如，汉景帝朝，窦太后就常对朝政指指点点。

《宋人却坐图》 （局部），绢本设色，纵146.8厘米，横77.3厘米，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描绘汉文帝偕窦皇后、慎夫人游玩上林苑，因袁盎将慎夫人与窦皇后座位调换，引发慎夫人不满，文帝欲起驾回宫，袁盎即以小妾不可与夫人同坐的道理劝说，并引前朝吕后制造“人彘”来警示，令文帝不由点头称是的故事

有一次，景帝和宠爱的贾姬一起逛皇家植物园加动物园的上林苑，贾姬临时要如厕，刚走进去，不知道哪儿窜出一头野猪也随之进了厕所。景帝见状很着急，用眼睛示意大臣郅都去救，郅都像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情急之下景帝只好自己抄家伙营救美人，郅都这才来了反应，跪在跟前阻拦说：“就算这个姬妾死了，后面还有其他姬妾进来，陛下即便不看重自己的生命，又怎么忍心抛弃宗庙和太后？”好在结局皆大欢喜，在没人干预的情况下，不爱闻厕所味儿的野猪自己又溜达了出来。窦太后听说后，对郅都十分满意，不仅感激他拦住了以身犯险的儿子，更为他劝皇帝重视宗庙社稷而赞许不已。窦太后当即从私人小金库赐给了郅都金百斤，心里自此记住了这个可造之才的名字。可不久后，同一个人，窦太后又一次出面干政，则是要置他于死地。

那是景帝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后，刘荣在临江扩建房子，不小心侵占了宗庙的空地，景帝下诏征刘荣入京受审，案子正好交到了当时任中尉的郅都手里。刘荣申请写信给皇帝申辩，但郅都铁面无私，不肯给纸笔，在老师窦婴的帮助下，又惊又憋屈的刘荣才勉强写完了申诉信，然后自杀而死。消息传到宫里，景帝没说什么，窦太后率先大怒，虽说是废太子，却也是窦太后的长孙。窦太后强行勒令郅都免职，又多番威逼景帝对他进行处置。景帝念郅都忠心，为保护把他调到雁门郡守边，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窦太后的手。景帝一再申辩说郅都是忠臣，窦太后一句便怼回：“难道临江王不忠吗？”面对强势的母亲，当朝天子的景帝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郅都被杀。

窦太后崇尚黄帝、老子的治国之道，于是上至皇帝、太子，下至窦氏家族的人都得读黄老，可见窦太后的雌威。这一切也不只是吕后或窦太后个人的权威，乃是整个西汉时期女性地位崇高的体现。有个典型的体现，战国时期只有男子才能封“君”，如商鞅、白起等以个人贡献才得以封君，但在汉代，女性也可以封君——汉武帝的外婆臧儿被封平原君、汉武帝同母异父的大姐被封修成君、汉宣帝的外婆也被封博平君等等。更有甚者，吕后还违背刘邦“非功臣不侯”的约定，将亲妹妹吕嬃封为了男人爵位系统里的临光侯，萧何的夫人同在萧何死后，也被封为酂侯。独此一点，恐怕是整个封建时代都难以匹敌的。

在汉朝不仅公主可以得到父家的财产，有汤沐邑作为生活保障，平民家的女性也有原生家庭的继承权。张家山出土的《二年律令》中记录，假如一户人家父亲过世，在无子又无特殊遗嘱的情况下，第一继承人就是女儿，然后是死者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伯父、姑妈之类的亲属。女性在其中占据一半比例。两汉时贵族女性或自己临朝称制、或左右朝政的动向，如此浓烈的政治热情，绝不是偶尔，而是时代塑造。因此，太史公也无法忽视女性的能量，甚至可以说，这也是一个男权与红妆共治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