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的保证金去哪儿了
近期，有多家公司及个人向《经济参考报》记者反映，陕西省渭南市白水县尧禾镇政府以多个扶贫工程、民生工程需要施工为由，在未经招标的情况下与他们签订施工协议，甚至同一项目“一女多嫁”，涉嫌骗取多家企业数千万元的保证金，部分钱款还打入了私人账户。但企业事后发现并没有项目可干，大部分保证金也难以索回。
一级基层政府，公然以虚假项目，骗取企业保证金不还，尧禾镇何以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这些保证金最终又去了哪里?《经济参考报》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交了保证金竟然没有项目干
白水县位于陕西省东北部，是国定贫困县，尧禾镇距离县城约15公里。
2018年9月，宁夏金氏伟业建设工程有限公司负责人金振品与尧禾镇政府签订了《白水县尧禾镇整体移民搬迁安置点建设工程施工协议》，协议中注明金振品将承包整个项目中约6万平方米的工程量，随后金振品缴纳了900万元的施工保证金，并在协议中约定15个工作日内进场开工。
但金振品提出进场施工时，镇政府却百般推诿。随后他发现，这个项目已经由其他建筑公司基本建设完成。对此，尧禾镇党委书记高世龙解释说，安置点项目总共分为两期，因为移民搬迁政策调整，工程规模也相应调整，除了已经完成的5.8万平方米项目外，剩余的二期项目目前规模不确定，建设时间也不确定。
《经济参考报》记者在白水县经济发展局2017年2月批复的一份文件中看到，该项目名称为“白水县移民(脱贫)搬迁项目尧禾镇安置点项目”，总建筑面积为17.4万平方米，安置房1600套，安置人口6080人，尧禾镇人民政府后续分两期建设。2018年6月27日，白水县移民(脱贫)搬迁工作办公室下发的《关于调整尧禾镇安置点规模的紧急通知》称，鉴于该项目一期建成的5.8万平方米的住房面积就能容纳既有的搬迁人口，原本的二期规划被取消。对此，白水县移民搬迁办公室主任王智锋表示，“目前搬迁工作已经完全结束，二期项目没有了”。
金振品说：“县上缩减工程量的文件是去年6月份下发的，我们去年9月份才和镇政府签订的合同。镇政府明知道没有这个工程了，还欺骗我签协议、缴保证金。”
《经济参考报》记者来到高世龙所说的二期项目规划用地看到，那里仍是大片的农田，没有任何动工建设的迹象。
《经济参考报》记者调查发现，不仅是移民搬迁工程，一些企业在和尧禾镇政府签订绿化、公路建设等施工协议，并缴纳保证金后，发现项目同样可能是虚假的。
陕西秦皇建设工程有限公司负责人董颖丽说，他们公司和尧禾镇政府签订的是一个农村道路的项目施工协议。“高世龙到宾馆来，拿了合同给我们签，让我们回去准备200万元的保证金。今年2月3号公司打了100万元过去，想着投标的时候再打100万元。但过完年后，镇上一直不进行招投标，后来我们去村里了解了一下，就没有这个项目。”董颖丽说。
涉事公司相互沟通，汇总数据后发现，尧禾镇政府依靠这些“真伪难辨”的移民搬迁安置点工程项目、公路工程项目、绿化工程项目，共计收取保证金3600余万元。对此，尧禾镇政府方面表示，具体数额还需要财务部门进一步核实。
“一女多嫁”重复套取保证金
因为不能进场施工，也要不回保证金，部分“受骗”公司前往白水县委县政府举报，“意外”发现不少公司反映的实际上是同一个项目的问题。尧禾镇政府利用同一项目，与多家公司“背对背”签订协议，“一女多嫁”重复套取保证金。
《经济参考报》记者调查发现，仅就所谓的该镇移民搬迁安置点二期工程这一项目，尧禾镇政府就分别与至少6家公司签订了施工协议，协议中的总工程量高达53万平方米，收取保证金共计约2580万元。
这其中，除宁夏金氏伟业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外，四川煊禹建筑有限公司负责人徐国义与尧禾镇政府签订的协议中工程量为10万平方米、保证金为440万元，四川同程建设有限公司宁夏分公司负责人曾黄与尧禾镇政府签订的协议中工程量为12万平方米、保证金为500万元。
高世龙对此解释称，之所以“背对背”和多家公司签订协议，主要是想“优中选优，找有实力的公司”。
但金振品、徐国义、曾黄等人并不认可这一说法，“如果是为了优中选优，完全可以走正规的招标程序”。据透露，这些公司与尧禾镇政府签订的协议，都是私下签订的，盖了尧禾镇政府的公章，一些协议中还明确写着“甲方(尧禾镇)全权负责乙方中标”这样的内容。
曾黄说，当时他提出没有招投标是违规的，但高世龙说因为移民搬迁工作任务重，时间紧，特事特办，“让我们先进场，边干边补办招投标手续”。
徐国义认为，同样一个项目“一女多嫁”，以签合同的形式套取保证金，这是尧禾镇政府一个典型的骗局。
“保证金”到底去哪儿了
除缴纳保证金外，部分企业和个人表示，他们还按照尧禾镇政府或是高世龙的要求，将一些保证金打进了多个私人账户。其中有数笔20万元至170万元不等的钱款，被打进了一个名叫刘燕妮的个人账户里。
高世龙说，这部分钱不是保证金，属于政府问企业借的钱。至于借款为何不打入政府专用账户，高世龙称，这些钱在私人账户里比较灵活，还款比较方便。但问及这部分“政府借款”的数额，高世龙表示具体数额不清楚，还需要财务核查。
关于目前数以千万的保证金以及政府借款去向，高世龙解释，有些钱已经用来垫付早前尧禾镇改造街道时的欠款。“因为镇上和县上财政紧张，早前改造街道时欠下不少账务，这些保证金用来还账了。”高世龙说。
《经济参考报》记者通过查阅相关资料和实地走访了解到，高世龙所说的街道改造工程指的是2015年的尧禾镇镇区综合改造项目。2015年4月该项目经由白水县发改部门立项批复，计划于2015年底建设完工，批复总投资额3885万元。施工单位为西安市秦户建设总公司，签订的施工合同中工程总造价为3464.3240万元。但此后秦户公司尧禾项目负责人向媒体反映，在垫资3000多万元后，尧禾镇却迟迟未能支付工程款，该公司一直在为索要工程款一事奔波。
问及保证金到底用来还了多少债务，高世龙称“还了一部分，正在还”，具体的金额他却未明确透露。至于何时归还保证金，高世龙表示，他一直在积极协调，争取早日归还这些公司及个人的保证金。但筹措资金的方法，高世龙称他只能从上级部门要资金，让县里想办法。
对于尧禾镇“拆东墙补西墙”“用新账还旧账”的做法，曾黄等人表示无法接受。曾黄认为，既然项目没有了，政府就应该把保证金退还企业。“保证金只是暂存在政府账上的，怎么能够被挪作他用?尧禾镇的做法相当于通过骗局把政府的债务强行转嫁给企业，让企业做了冤大头。”
《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日再次到白水县调查保证金去向时，已经在尧禾镇上找不到高世龙本人。白水县纪委表示，目前已经对高世龙采取留置措施，相关部门正在对企业反映的问题展开调查。
数以千万的保证金到底去哪儿了，未来怎么归还?尧禾镇的违规行为，为何没有上级部门监管?尧禾镇还背负多少债务，又是因何造成的?这些问题的厘清有待相关部门的调查结果，《经济参考报》记者也将继续追踪事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