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浩：东亚经济合作从“雁阵”变成“平轴”

东亚区域是世界三大经济区域之一，对世界经济发展和布局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国际社会曾借用日本学者提出的“雁阵模式”来分析东亚区域经济合作样式，强调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东亚区域各经济体在日本的主导作用下，以金融投资为导向，以产业分工为基础，以域内贸易为联结，形成一种自上而下的区域经济合作模式。上世纪后二十年里，这一区域性垂直产业分工的经济合作模式对促进整个东亚经济发展具有显著积极意义，不仅推动“亚洲四小龙”和东南亚“亚洲小虎”经济亮点频现，也促进了中国经济迅速发展。

但进入21世以来，“雁阵模式”逐渐式微，以致2001年5月日本通商省发表的《通商白皮书》都认为，东亚经济发展已从原来的“雁阵”向新的形态转变。但国际学术界仍停留在“雁阵模式”的记忆中，并没提出一种分析框架来界定这种东亚经济整合的新样式。最近有日媒提出亚洲发展模式已从“雁阵”走向“并进”，但也没能对东亚经济合作进行概念化的提升。为此，笔者在不久前出版的《东亚整合的艰难之路》一书中提出“平轴模式”(Pattern of Roller Bearing)的概念，用以界定近年来东亚区域经济合作进程中业已形成的新链接、新布局和新样式。

这里的“平轴模式”是借用机械轴承的外在样式，即钢珠环绕轴心滚动而使轴承顺滑旋转的原理，来解析东亚经济一体化现象。通过这一概念来看，就会发现东亚各经济体间的贸易、生产、投资、科技、资源、知识产权、劳动力等产业要素，以地域广阔而人口众多的东亚大陆为平台，通过闭合性内在流动而紧密连接在一起，形成相对完整的产业链，从而将整个东亚整合为一个庞大的区域性经济体。

其中，地处东亚大陆而将东北亚和东南亚聚合在一起的中国发挥着决定性的支撑作用。改革开放以来快速发展的中国经济体现出几个突出特点，即体量巨大、纵深广博、结构多层、产业开放，使其能积极参与到区域经济合作进程中，以强大引力与区域内经济体进行全领域的产业合作，从而重构东亚的经济板块样式。

根据联合国统计委员会2006年修订的《全部经济活动国际标准产业分类》，第二产业共39个工业大类、191个中类、525个小类。与此对照，中国全部拥有产业结构中的这些大中小门类，这在世界上绝无仅有。行业完整而齐全的工业体系，加上经济结构呈现多层次性，既有先进发达的高技术产业，也有资本密集的重工业，既有密集劳动力的家电业、粗放型的手工业，也有精耕细作基础上的农业和畜牧加工工业。这使中国非常容易参与到东亚区域的产业分工体系中，在各产业层次上与东亚乃至世界各种类型的经济体进行横向和纵向产业合作。

在东亚经济从“雁阵模式”转向“平轴模式”过程中，尤其在中国多层次融入东亚产业活动的作用下，整个东亚成为一个庞大的产业集群。我们都知道“中国制造”纵横世界，其实这些商品中有很多并非真正完全由中国生产。它们很多只是在中国组装，作为中间产品的零部件则是在中国周边的各经济体生产，进口到中国后再由中国的车间集约化组装成终端产品。这就是为什么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中国与欧美经济体主要是一种以终端产品链接的产销关系，而与东亚经济体则更多是一种由中间产品链接的生产关系。以2018年为例，中国前十位的贸易伙伴中有5个是东亚经济体。而东盟成员国中9个国家都是以中国为第一大贸易伙伴。因此，在区域内产业大循环的作用下，东亚作为一个整体经济板块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工厂”。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自上世纪末以来持续推进的“东盟+中日韩”(10+3)东亚区域合作的机制化建设，形成了对“平轴模式”的制度性支撑。东亚合作机制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官方主导，具体则由纵、横两个维度并且定期举行的官方机制化会议安排构成。

从纵向看，“10+3”领导人会议(辅以“10+1”、东盟峰会和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是最高层级机制，对东亚合作与发展做出战略规划和指导。下面则是部长会议机制负责相关领域政策规划和协调，之下还有一系列官、产、学共同参与的二轨外交提供智力支撑。从横向看，目前已有外交、经济、贸易、金融、农林、信息、文化、旅游等17个领域的部长级会议机制，以推进区域内全方位的多边合作进程。“10+3”东亚区域合作体制事实上已在政府层面形成一种多层支撑和纵横交错的互动式网络结构，为东亚经济共同体建设奠定了制度性基础。

另外，东亚区域合作还外延到南太平洋和南亚，形成一种“泛东亚”的经济协作框架。目前，东亚国家与澳大利亚、新西兰及印度正在进行“区域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谈判，未来有望形成一个地域广大的类似自贸区的大框架，从而使“平轴模式”不仅在产业链方面向原料供应和人力资源两个方向延伸，而且会使东亚作为“世界工厂”的价值链得到更大扩展。

目前有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就是出于规避中美贸易战风险的考虑以及节约劳动力成本的需要，有的企业试图将生产从中国转向东南亚和南亚国家。表面来看，这种转移具有效益追求的合理性，但在东亚经济已在“平轴模式”深度整合的情况下，这种转移的长期综合效应未必会好。

总之，在“平轴模式”框架下，中国作为东亚的经济和地缘重心区，以其明显的区位、体量和产业结构等优势，可以发挥巨大的吸引和辐射作用，促使东亚区域内各经济体形成强大集群效应，最终推动整个东亚建成一个共生存共繁荣的经济共同体。(作者是外交学院外交学系教授、北京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