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代表团在“欧盟党校”回应敏感问题

王义桅

适逢习近平主席五年前到访欧洲学院，中国公共外交协会，中国驻欧盟使团组织中国外交官、智库学者赴布鲁日，与欧洲学院青年学生举行对话，涉及欧盟对华战略、中欧关系、一带一路、中国经济及人文交流等话题。

对话又逢习近平主席访欧期间，第21次中欧领导人会晤以及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前夕，十分热烈。欧洲学院学生刨根问底，不依不饶，中方代表团循循善诱、幽默风趣，乘机给他们上了一堂生动的中国课。

欧洲学院被誉为是欧盟团校或党校，为欧洲一体化管理性人才。对话在习近平主席五年前剪彩的欧洲学院“中国馆”举行，由欧洲学院中欧关系研究主任门镜教授主持。

以下是笔者回应的几个代表性问题。

问题一，中国和欧洲关于民主，人权，言论自由等到底什么不一样看法，为什么成为相互之间的不信任源头？

中国和欧洲关于自由民主人权等概念，没有那么多分歧，很我们通常想象的不一样。媒体老是报道不一样的地方，夸大其词，就是给人感觉中欧老纠缠这些争论，其实不然。

比如说，中国人也参与了“世界人权宣言”的起草啊。罗斯福夫人邀请中国南开大学校长张彭春教授参与起草时，就把第一句话“All man are created equal”改成了今天的表达“All man are born equal”( 人人生而平等)。因为中国并非一神论的国家，传统上儒道释并存，总体上是世俗文明，所以The 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翻译为《世界人权宣言》，而非《普世人权宣言》，因为我们承认价值有普适性，但反对将自己的价值说成普世价值。

这个例子说明，中国不仅没有否认西方的人权观，反而让它更适合整个世界实际，使之更流行。

当然，中欧人权自由民主观有不同，主要是三方面原因造成，就以人权观为例：

一是中国的发展阶段跟欧洲不一样，对人权的内涵和实现的路径理解有别。

中国是发展中国家，特别强调生存权、发展权，比如说四十年改革开放让7亿多中国人脱贫，占联合国脱贫率70%以上的贡献，这是中国非常自豪的。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现在从经济发展不断推动社会进步，中国人的人权从环境权、政治社会权利不断提升。今天中国的人均GDP只有欧盟的四分之一，不能把欧盟的人权标准强行搬到中国来，要设身处地为中国着想。

二是中国的发展速度非常快，累积问题太多、太复杂。

中国改革开放40年走过了你们西方国家400年的路。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的人均GDP只有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不到三分之一——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常常吃不饱饭，经常问女同学要粮票——但是现在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迈向中等收入水平，也因此累积了很多的问题。中国发展的基础比较弱，发展的速度比较快，制度观念没有跟上，尤其是法制不健全带来的问题比较突出，发展的问题仍然要通过发展加以解决，通过改革来完善。中国人常说“在发展中规范，在规范中发展”，发展是第一要务，现在规范也成为第一要务了。

三是文化差异导致的认知差异。

中国人看油画，第一眼总是看整体，欧洲人往往看局部，所以我们强调的人权的是集体人权，欧洲人强调个人自由，个体人权，报道中国人权也往往是个别案例，让中国人觉得是在挑刺儿。

至于民主观，也可从以上三方面理解中西异同。理解中国，最好要学中文。比如中文里一个中心是“忠”，两个中心是“患”，所以中国不能搞两党制，更不必说多党制。这是老祖宗留给中国人的智慧。

问题二：中西方个体人权与集体人权差异是什么造成的，是因为中国人多吗？中欧提升人权之道为何不同？

欧洲人觉得人性本恶，权力本恶。所以权力制衡权力形成三权分立、多党制，并认为这才是民主，而中国人强调人性本善，民主是人民当家作主，近代以来中国遭受西方列强入侵，丧权辱国，首先珍惜国权。传统文化上也是强调“国是最大家，家是最小国”，你们可以从最近流行的中国科幻大片《流浪地球》体会中国的家国情怀。习近平主席将这种家国情怀上升到人类命运共同体高度，也是电影表述的主题，强烈推荐你们看这部电影。

民主和自由实现的途径中西也有别，就像中医和西医的区别一样。你们知道吗？屠呦呦为什么获得诺贝尔医学奖？欧洲人直到发明了奎宁才进入非洲热带雨林地区，因为疟疾盛行，而打一针奎宁，半年以后就慢慢好了，但是半年之内还会通过蚊虫叮咬感染其他人，而且奎宁很贵，穷人打不起。屠呦呦团队研发了青蒿素，很便宜。在非洲一个村里发现一例疟疾，全村人都喝青蒿素制成的类似板蓝根的药，预防为主，根治了。

中医的预防为主，统筹协调，实现根治，也体现在提升人权举措上。比如，在新疆，如果只盯着打击暴恐分子，总难根治，中国的做法是既要治理恐怖分子，也要好人预防，相当于一个病毒进入人体的健康肌体，光针对病毒搞不行，还要预防，所以在新疆搞了很多人培训学校，免受少数极端分子思想侵蚀，还增长技能，更好就业。这就是典型的中医办法，而中医主张整体的长远看，所以我们强调集体人权，强调国家优先、发展优先。

三、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不一样，如何中西结合实行马克思主义呢？

这个问题问到点上了。刚才说了，中国人的自由民主观与近代欧洲的自由观念来源不同：你们通过“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实现了教权与王权的分，《大宪章》又实现王权与国家权的分，再通过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实现公民与政府的分，这是西方分的哲学。中国哲学是和合，不是你们的二分法，所以民主自由观也有别于你们，尽管近代以来中国人学习借鉴了西方理念，如孙中山的“五权宪法”、“三民主义”，但最终并没有成功，直到中国共产党寻找到符合自身国情的道路，我们今天概括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

就拿我今天穿的服装为例。你们可能以为是中山装、毛装，其实是“青年装”，就像中国，既古老又年轻。你们可能不知道，青年装是从普鲁士军服改造而来的，非常特别之处，这个青年装的口袋设计了深红的翻领，十分像西装，因此整个设计可谓中西合璧。中国的国名——中华人民共和国，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是西方概念;中国共产党的信仰——共产主义，更直接源于西方;甚至今天是什么日子都是你说了算——耶稣诞辰的日子。中国把西方的现代化性成功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了，这就是中国成功的秘诀。

所以，尽管马克思主义来源于欧洲，但实现了中国化。要强调的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化!东汉末年，佛教传入中国，经过七八百年的同化。最终成为禅宗、佛学，中国化、当地化了，在印度反而衰落了，在中国发扬光大，通过中国还传到了朝鲜半岛和日本等。所以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结合中国的国情，经过革命、建设、改革开放的洗礼，形成“四个自信”，最终是以文化的自信。马克思主义理论实现了真正的本土化：从起初的均贫富、大同思想到今天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各国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反对干涉别国内政。马克思主义当初号召的无产阶级做资产阶级的掘墓人，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的这种二元对立，革命性的思维，经过包容性的中国文化，形成人类命运共同体，所谓“人类为体，世界为用”，走出近代，告别西方。

所以，我们不是按马克思原话搞社会主义，而是适合中国国情的我们认为的马克思，这就是为什么苏联解体了，苏联共产党垮了，中国没有呢？因为我们独立自主，实现了社会主义在中国落地生根。为何民粹主义在中国不发达，也因为我们实现了全球化的本土化。

四、中国如何看英国脱欧，以及欧盟将中国定位为”制度对手”？

英国脱欧是欧洲的内政，中国不干涉。中国文化主张合而不是分。中国对欧盟把中国作为一个制度对手非常失望，因为中国现代制度是学习欧洲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青年装一样。

就拿一带一路来说，一带一路强调“企业为主体、市场化运作、政府服务、国际标准”，为什么西方人感觉是中国政府工程或中国借此推广中国模式？这是由一带一路初期阶段的沿线国家国情及基础设施建设本身特殊性决定的。“一带一路”之六大经济走廊沿线65国中，有8个最不发达国家，16个非WTO成员国，24个人类发展指数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如何能一刀切实行欧洲倡导的高标准市场原则？如同将小孩与运动健将一同赛跑，脱离实际。

因此要实事求是，实现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有机结合。中国主张，发展是解决所有难题的总钥匙;规则当然重要，但要不断成熟、循序渐进形成。中国改革所探索出的政府-市场双轮驱动经济发展模式正在补“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发展短板，带来基础设施建设的第一桶金，通过养鸡生蛋而非杀鸡取卵，增强自主发展能力，同时培育了新的市场。中国改革开放探索出一条工业走廊、经济走廊、经济发展带模式，先在沿海地区试点，继而在内陆港口城市和内陆地区试点推广，形成经济增长极、城市群，带动整个中国的改革开放。现在，“一带一路”要让非洲市场以点带线，以线带片，从基础设施(港区铁路贸五位一体)互联互通着手，帮助非洲获得内生式发展动力，形成经济发展带，实现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共同脱贫致富。如果完全依赖市场，好比把孩子直接扔到大海里，结果可想而知。中国通过开发区，先让孩子在游泳池里学会游泳，再畅游大海。这就是一带一路的做法。

西方认为中国推过一带一路输出模式，这是很大的误解。中国模式也可称为中国发展模式，是问题导向与目标导向的结合，核心是“有为政府+有效市场”，既发挥好“看不见的手”，又发挥好“看得见的手”的作用，创造和培育市场，最终让市场起决定性作用，给那些市场经济未充分发展起来的国家走工业化道路，提供了全新的选择，解决了市场失灵、市场失位、市场失真这些西方鼓吹的自由市场经济所解决不了甚至不想解决的难题。比如，要致富，先修路。发展中国家自己没钱修路，也无法从国际市场融资修路，无法实现工业化，恶性循环。中国通过开发性金融提供贷款，通过资产抵押和开发区建设，帮助它们修路，中国企业长期经营，实现双赢。这就是一带一路的普遍做法。如果市场规真的那么灵，当今世界为什么11亿人没有用上电？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让七亿人脱贫，占联合国脱贫贡献的七成以上，证明中国方案是有效的。脱贫致富、消除贫富差距尤其是沿海与内陆地区的贫富差距，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这就是一带一路所要做的。

中国文化自古是取经文化，不是送经文化。中国愿同世界各国分享发展经验，但不会干涉他国内政，不“输入”外国模式，也不“输出”中国模式，不会要求别国“复制”中国的做法。因为鞋子适不适合，自己的脚才知道。我们自己是独立自主才成功的，希望别人也独立自主，正如孔子所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点，是与美国完全不同的。刚才有同学问及如何看待华为产品的安全问题，其实是美国盟友体系安全问题——如果你们都用华为，我美国如何监听你呵!

从中也可以看出，中国不会分裂欧洲，反而对欧洲一体化有时恨铁不成钢。你们反过来想，中国主张多极化的，英国脱欧、欧洲分裂，对中国有何好处呢？天安门城楼上写道“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我们真心希望欧洲大团结啊。希望年轻人能够排除媒体干扰，多学习中国历史文化，从历史文化中寻找到理解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认识中国政治制度和发展战略的密码基因，你们就是新时代的马可波罗。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欧盟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