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士博：大连打人案，受害人的伤情为何没有想象中的重？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傅士博】

大连打人事件发生于今年6月22日凌晨零点40分前后，被临街商铺的监控摄像头拍摄到。这段两分钟的视频中受害者经受了长达68秒的暴力侵害，最后被嫌疑人拽着头发拖走，离开视频画面。

视频一经发布迅速成为全网最热内容，同时引起了警方的高度关注，经过多种侦查手段，于 6月25日21时许锁定犯罪嫌疑人王某，22时许就在甘井子区南关岭一居民小区内将其抓获。嫌疑人对暴力侵害和强制猥亵的事实供认不讳，案件迅速告破。

作为医生，看到视频后和广大网友的反应一样——受害人吴女士伤势如何？经过查询相关报道我了解到，当地警方接警后迅速到达现场，在进行了必要的询问和取证后马上将受害人送往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验伤、治疗（包括头颅CT扫描）。急诊诊断为：“右侧额、顶部皮下软组织、双眼侧周软组织肿胀”[1]。受害者经过住院治疗后已无大碍，出院回家[2]。

很多网友看到这个诊断以后都表示不解：嫌疑人多次踢踹受害者10次并抡圆了胳膊反复打击受害者头部18次，为何如此暴力的打击只是引起了皮下组织和软组织的肿胀？反复暴力打击头部真的没有出现脑震荡吗？是否报道出现了偏差？

一般而言，脑震荡的诊断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1. 头伤后立即发生短暂性昏迷，时间在30分钟内，清醒后常有近事遗忘、头痛、头晕、恶心、厌食、呕吐、耳鸣、注意力不集中等症状，血压，呼吸和脉搏基本正常。2. 神经系统检查无阳性体征，腰椎穿检查脑脊液压力和成分正常。单纯的时间方面的因素，不能做为一个严格的判定指标。 [3]

根据目前披露的报道，受害者并未出现受伤后的立即发生的意识障碍，而且在头颅CT扫描中也并未发现脑补的实质性损伤，确实不符合脑震荡的诊断标准。所以因为在留院观察期间也并未发现其他器官的损伤或功能障碍，患者的头面部多发软组织挫伤诊断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为什么受害者在被反复击打头部后并没有出现生命危险呢？我再次回顾了这段视频，发现绝大多数的打击集中在额头、头顶、脸部和后脑勺，或许有几次打在了颞部（太阳穴），但由于视频被模糊处理，所以并不能确定。其实在见过很多“大场面”的医生看来，这些击打都不算严重。

一般情况下不借助类似于棍棒、砖石等钝器单纯以拳脚击打，很难对大脑造成有效创伤（除非专业的格斗运动员）。这是因为人类的大脑有多重结构的保护，能够很好的抵御外力冲击。

让我们一起了解一下头部的解剖结构：头部由外到内有头发、头皮、皮下组织、帽状腱膜、颅骨、硬脑膜、蛛网膜、蛛网膜下腔和软脑膜[4]，这么多层结构的严密保护下，大脑得到了360度无死角的保护：

Jordi Vigue. Atlas of the Human Body: Anatomy, Histology, Pathology. ISBN: 9787534939327

可以这么理解：大脑作为人体最重要的器官，被妥善的保存在一个外面包裹了皮肉的骨头盒子里。而且为了进一步达到缓冲作用，里面还灌了很多水——是的，你没听错，我们脑袋里面水很多，脑子就泡在里面。所以日常的碰撞，比如跌倒、被足球/篮球撞击、普通的拳打脚踢都不足以对大脑造成很严重的创伤。

但大脑也是人类最脆弱的器官，即便有良好的保护结构也不可能完全缓冲掉所有外力撞击。所以，很多职业拳击运动员因为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头部长期受到冲击，最终发展成外伤性脑病（也叫拳击脑病）。所以即便是有头部多重保护性结构，外力冲击还是会对大脑造成微小的损伤。

如果这些损伤日积月累就会造成动作笨拙，肌肉动作缓慢，平衡不良，注意力和记忆力衰退等症状。而且因为说话音量大、踌躇，类似醉汉，所以也称为拳击醉态。这种疾病还经常出现在橄榄球运动员身上，毕竟他们也需要经常面对头部撞击。

由此可见，人类的大脑被软组织、颅骨和脑脊液妥善保护着，可以轻松应对日常的冲击。一旦面对较强的外力，也能够通过有效的缓冲降低对大脑的伤害。但如果这种微小的损伤日积月累，也同样可以发展为严重的脑病，造成残疾，甚至死亡。

那么不考虑格斗运动员那样长期受到头部撞击的特殊情况，看似被保护得非常妥帖的大脑在面对拳打脚踢时就能够全身而退吗？实则不然！

我们都知道，从刚刚出生的婴儿，到风华正茂的青年，人类的大脑长大了很多，作为容纳大脑的容器，人类的颅骨容积也显著增大。而使颅骨能够顺利生长的前提条件就是颅骨间屈曲蜿蜒的颅缝。

新生儿颅骨间的骨缝，不同颅骨板块藉由这些缝隙生长并最终愈合

成年人颅骨间屈曲蜿蜒的骨缝让不同颅骨板块紧密连结为一体

绝大多数的颅骨板块都是厚重坚固的，配合紧密的骨缝链接为整体，为大脑提供了最重要的骨性保护。面对来自前额、头顶和后脑勺方向的拳打脚踢一般不会发生骨折。然而作为头部两侧的骨性保护就脆弱的多——蝶骨大翼和颞骨连接处形成一个重要的解剖学结构，翼点。

这里不仅骨板薄弱，连骨缝也不像其他大骨缝那样结实，在面对拳打脚踢时经常出现骨折。

翼点是蝶骨顶骨额骨和颞骨的交汇点

而且好巧不巧，这个翼点下方有脑膜中动脉，一旦骨折形成的骨片刺破了动脉，喷涌而出的血液就会在颅内形成一个很大的血肿。

翼点骨折刺破脑膜中动脉，形成硬膜外血肿

其实血肿发生在其他位置并不危险，但颅腔是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它的容积是固定的，一旦形成血肿就会提高内部压力，但大脑是软的，就会被升高的颅内压力挤到一些缝隙里，形成危险的脑疝，在短时间内导致伤者死亡！

事实上，这种不借助工具，仅仅拳打脚踢导致翼点骨折–硬膜外血肿–脑疝，甚至致死的事件屡见不鲜。所以视频中的受害者在经受了长达68秒的暴力殴打，仅头部就受到15次以上的拳击、掌掴和踢踹，没有发生硬膜外血肿和更严重的脑实质损伤，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们的大脑保护结构完全足以抵御日常生活中的跌跌撞撞，但在骑自行车、极限运动和搏击竞技过程中，这些保护结构就不够用了，所以我们发明出头盔，以防不测。

所以，当我回顾这次暴力伤害的细节，除了对暴力侵害的义愤填膺，也着实为受害者捏了一把汗。幸而这次无妄之灾只是给受害者造成了轻微的软组织伤，并没有伤及大脑。给快速破案的公安干警点赞，祝愿受害者早日走出生理和心理的伤痛，同时笔者也相信暴力伤害他人的王某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参考内容：

[1]人民日报 2019.6.27

[2] 人民日报海外网 2019.6.25

[3]周良辅.现代神经外科学（第二版）[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

[4] Jordi Vigue. Atlas of the Human Body: Anatomy, Histology, Pathology. ISBN: 9787534939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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