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属于亚洲吗？——帕拉格·康纳采访实录
【翻译/观察者网鲁末】帕拉格·康纳（Parag Khanna）是新加坡全球战略咨询公司FutureMap的创始人，也是一位著作等身的作家，曾出版过《第二世界：帝国与它对新全球秩序的影响》、《世界如何运转：通往下一次文艺复兴之路》以及《联通：描绘全球文明的未来》等多部展望世界新局势的书。近日，《外交学者》记者就其新书《世界未来在亚洲：21世纪的贸易、冲突与文化》与帕拉格·康纳那进行了一场对话。
《外交学者》网站2019年2月27日刊发了对新加坡国立大学亚洲与全球化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帕拉格·康纳的专访：《未来属于亚洲吗？——帕拉格·康纳采访实录》
《外交学者》：如果未来是属于亚洲的，那么到底什么是亚洲呢？你假设亚洲将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块大陆”，但这个地理概念本身可能有点模糊。地理学家也可以将其命名为“欧亚大陆”或“欧亚非大陆”，这就不仅仅是我们所讨论的“亚洲”了。你也许会引用著名记者保罗·萨勒佩克的话来回答“什么是亚洲”这个问题：亚洲是一个“松散的由许多国家拼凑而成的小世界”。我们是不是应该着重考虑某些特定亚洲国家的崛起？哪些国家可以位列其中呢？
帕拉格·康纳：亚洲是一片幅员辽阔的地区。它西起地中海和红海，东至日本海，横跨俄罗斯大部分地区，甚至延展到了澳大利亚。亚洲和欧洲都在欧亚大陆上，但与欧洲主导亚洲经济的殖民时代不同，如今亚洲内部的贸易量超过了与欧洲、北美的贸易量。因此，无论我们在地理上如何理解这片大陆，我们都需要认识到，日益增强的往来正在把亚洲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亚洲正进入一个全新的历史性的丝绸之路时代。这也意味着，我们不能也不应该仅仅因为亚洲幅员辽阔、文明多元，就把亚洲看成是一个不同文明组成的集合体。从历史上看，语言、文化、宗教和许多其他要素在亚洲各地流动，这使它们之间的联系比我们从外部观察到的更为密切。亚洲今天的经济崛起，无疑是亚洲人通过投资和贸易实现互利互惠的结果，而不是各自孤立发展的结果。现在，他们共同建立了国际机构，比如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这些机构的成员里面也包括一些欧洲和非洲国家，因此本书的确有一部分是关于“欧亚非大陆”概念再度进入人们视野。
《外交学者》：当我们谈到中国时，你是否同意一个颇为流行的观点：中国的崛起必将导致军事冲突的爆发？如果同意的话，原因是什么？如果不同意的话，原因又是什么？
帕拉格·康纳：你所提到的还只是一个想象中的情况，它并不是现实或必然要发生的事。中国的崛起发生在亚洲，而不是欧洲，但我们的大部分理论模型都来自欧洲。亚洲向来有着多极、多文明共存的悠久历史。亚洲人不是运用西方理论进行思考的，那种理论考虑的是崛起与衰落、结盟与权力转移。只有蒙古人真正统治了亚洲，日本企图建立泛亚洲霸权的计划也失败了。中国似乎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但亚洲还有印度、俄罗斯和伊朗等国，每个国家都希望自己能作为亚洲和欧亚秩序的核心而存在。中国正在认识到，它必须适应这些国家，正如这些国家需要适应中国一样。
《外交学者》：你在新加坡工作生活，那里对日益激烈的中美竞争持什么观点呢？
帕拉格·康纳：和亚洲大多数国家一样，新加坡很担忧中美之间的竞争。但我曾经说过，新加坡是精明的多方结盟派，它与各方都保持友好关系。这使得新加坡和东盟在贸易战中获益，因为外国投资正以一种可见的显著增速从中国转向东盟。
新加坡国立大学亚洲与全球化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帕拉格·康纳
《外交学者》：你评价中国的“一带一路”是“21世纪最重要的外交计划”，相当于“联合国的建立、世界银行的建立的以及马歇尔计划的实施，三者合为一体”。这个观点是不是重复了中国的官方论述，而且重复得有点夸张了？我认为，“一带一路”不是一个有着正式成员的国际组织，它也不是一个新的基础设施网络，而是一系列贷款项目。“一带一路”目前似乎正在走入一个相对的低潮期。你怎么看呢?
帕拉格·康纳：早在中国正式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之前，我就开始写关于中国进军中亚重大基础设施建设的文章，并将这部分内容放在我的第一本书里。这提醒人们，无论“一带一路”品牌能否成功，消除基础设施赤字的必要性都是存在的，而且随着人口和经济的增长，这一需求也在不断增长。“一带一路”不必成为正式的政府间组织，但通过亚投行和“一带一路”法庭的设立，“一带一路”在某些方面的确正在变得更加正式。在这本书中，我提供了许多证据来说明中国对某些不公平条款的反击。
但更重要的是，中国发起了一场基础设施竞赛，越来越多的大国希望参与到亚洲互联互通的建设中来。这意味着，“一带一路”无论以什么名义实施，都将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
《外交学者》：你指出了另一个重要的进程：东南亚“披上了‘世界工厂’的外衣”。你认为东南亚地区的哪些国家将从中受益?为什么?截至目前，东亚国家基本上是这一进程背后的驱动因素，这一进程将如何改变那些东南亚国家的状况?
帕拉格·康纳：十多年来，我们一直看到东南亚在全球供应链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这一进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日本和韩国主导的。如今随着这些高收入经济体将生产转移到工资较低的东盟的趋势进一步发展，这一进程正越来越多地由中国主导。西方投资者也开始这么做，共同推动该地区向价值链上游发展。受益最大的国家是那些最支持“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等自由贸易协定的国家，比如如越南和印度尼西亚。
《外交学者》：在书中，你提到亚洲一些“重要的穆斯林国家……正在考虑让伊斯兰教服从于务实的政府治理”。你举出了一些例子：巴基斯坦取缔伊斯兰激进组织以及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在沙特阿拉伯实行的“自由化计划”等等。然而，沙特政府之后的表现让西方失望了。而在巴基斯坦，我认为新的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政府与军方的关系更密切，因此推测他们更倾向于与某些伊斯兰组织合作。你不认为包括伊斯兰教在内的一些极端宗教团体可能破坏一些亚洲国家的发展吗?
帕拉格·康纳：毫无疑问，亚洲各地都有激进的伊斯兰团体和政党。但更重要的是，从巴基斯坦到印尼，许多国家都成功地维护了民主并使伊斯兰政党处于从属地位。在这方面，西亚国家当然可以向东亚国家学习。
《外交学者》：最后一个问题，让我们谈谈你的祖国印度。你的人生轨迹本身就是印度全球化和“全球亚洲化”（我想这个措辞应该符合你的想法）的一个体现。你怎么看未来几十年里印度将在亚洲扮演的角色?
帕拉格·康纳：印度终于走上了实现其潜力的道路——它的人口很快就会超过中国，经济增长更快，基础设施投资水平大幅提高，政府正在实施重大改革，外国投资也在强劲涌入。印度的城市化和数字化都在持续发展。然而，印度仍有与巴基斯坦等国的地区争端亟待解决。并且，印度需要获得海湾合作委员会和东盟的信任，让它们相信印度是该地区一个可预测的地缘政治支柱。虽然还有不足之处，但印度的确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观察者网鲁末译自2019年2月27日《外交学者》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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