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可 | 数据粉饰下的安倍经济学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廖可】
自从安倍内阁上台以来，日本政府内的官僚机构就轮番出事，现在轮到了厚生劳动省。厚生劳动省主要负责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事务，属于日本政府的中枢机构，地位和责任不可谓不重。
今年1月份，厚生劳动相根本匠承认，自从2004年以来，厚生劳动省的相关人员一直在使用不恰当的方法进行薪资统计，导致15年内日本每个月公布的薪资变化数据出现不正确。这一数据的不正确不仅涉及到“安倍经济学”的真实性，更影响到了日本迄今为止的GDP增长数据以及未来的经济发展指数。这让日本人不由得忧虑起，他们是否会再次迎来低迷经济时代。
图为在国会质询上否认自己与厚生劳动省丑闻有关联的安倍（图片来源：FNN）
经济数据显示的正向增长是安倍内阁的生存基础
事实上纵观安倍自2014年上台至今的执政史，我们会很容易地发现，多数日本人并不关心他的政策，不管是他要修宪还是要和朝鲜吵架，又或是要组建TPP。在日本这样一个中产者居多、到处都是上班族的地方，人们更关心的是一个首相到底能不能让日本的经济发展，能不能让自己赚钱。简单一句话来说就是，**经济发展才是安倍内阁的合法性所在，抑或说是人们支持他的理由。**迄今为止，在没有重大丑闻时，安倍的支持率始终没有过多的下滑，不管他采取什么样的对外或对内政策。这就证明了日本经济的缓慢回升，支撑着他的支持率。
图为日本股价从2000年至2017年的变动，2012年至2017年期间的增长为“安倍经济学”带来的股票增长（图片来源：日本经济新闻）
同时，安倍自己也很明白自己的合法性所在并加以利用。远的不说，之前的自民党总裁选前电视辩论节目上，面对竞争对手石破茂在地方经济发展问题上的咄咄逼人，安倍很轻松、同时很有自信地展示了一系列能够证明日本经济正在发展的数据，并富有挑衅意味地说道：“其他的我就不用多说了，我们看数据就行了。”让石破茂没有任何回击的余地。
说这些，其实主要是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统计数据偏差事件掀起轩然大波。安倍的“安倍经济学”，以及他引以为傲的“日本经济复苏”，之所以能这么说，除了看得到的一些成效，更多的是基于日本政府大量的数据统计。因此，如果这个数据出现了问题，那么所谓的经济缓慢回升就会变成一个谎言，从而使得“安倍经济学”受到质疑，进而危及安倍内阁赖以生存的合法性，即经济发展。
从“缓慢回复上涨”到“回复钝化”？
在观察并预测一国的经济发展状况和前景时，通常要用到多个数据，日本政府最多用到的是GDP以及经济发展数值，其中后者是预测国家经济发展走向的一个数值。同时，这两份数据又是基于一国社会发展中的多个数据综合计算而得出，其中这次厚生劳动省陷入非议的经济数据，就是其中的一个核心数据。这个数据的名字叫做**“每月勤劳统计调查”**。
这一项调查里包含了薪资、劳动时间及雇佣的变化，是统计日本就业率、薪资变化及就业状况的一个标志性数据，并且在统计季度GDP增长数值及经济发展数值等更为重要的数据时，每月勤劳统计的相关数据会被直接作为基础数据而使用。也就是说，这个数据要是一错，就有可能导致大家对日本经济增长状况的判断出现偏差。
然后让我们来看看，一月份公布每月勤劳统计数据出现问题后的2个月，三月末厚生劳动省修正了相关数据后，变成了什么样：
图为2018年之前发布的工资增长率以及修正过后的数值，其中浅蓝色线条为之前公布数值，深蓝色为重新计算过的数值。增长率为与前年同月的同比增长率（图片来源：日本每日新闻）
虽然在数据发布后日本银行总裁黑田东彦表示，这一数据对GDP和经济发展指数的统计影响很小，但日本新闻指出，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工资的增长实际上是没有之前公布的那么多，并且有一个逐渐钝化的倾向，证明日本经济的发展和预测前景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好，而根据修正后的数据计算得出的经济发展数值则显示，日本甚至有重新陷入低迷的危险。
从2004年隐蔽到现在的偷懒行为
根据厚生劳动省以及日本统计局组成的“特别监察委员会”的调查，厚生劳动省的相关部门从2004年就开始故意用不正确的方式统计。
图为厚生劳动相根本匠在记者发布会上向全体国民谢罪（图片来源：日本产经新闻）
通常情况下为了保证统计结果的正确，厚生劳动省在进行勤劳统计时，需要对从业人数在500人以上的企业进行全面调查，而不能使用抽样调查。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抽样调查会导致数值结果有偏差。但是从2004年开始，不知是受哪个上级的指示，厚生劳动省的相关部门自作主张开始进行抽样调查，只抽取500人以上企业的三分之一进行数据分析。
而在随后的进一步调查中，调查组又发现事实上2018年厚生劳动省内部似乎已经知悉相关情况，并秘密进行了修正，但对外公开的数值仍然还是按抽样方法得到的数值进行公开，只不过私下不停地想要修正这几年来错误的数据，以期能够在未来的某个节点上把数据纠正过来瞒天过海。并且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厚生劳动省内部的高层下达的“使用抽样方法也没事”的指示文件也被删除了。
正是因为这一系列令人难以想象的、似乎有组织的隐蔽行为，让人不得不怀疑厚生劳动省是否存在集团性的忖度上意行为。忖度的对象也很简单，就是安倍晋三2018年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黄金时代，因为这一年许多日本人感受到了似乎经济是在回升，股票涨了起来，工资也发得更多了点。但是，在野党可不这么认为，他们在很早以前就质疑厚生劳动省提供的数据，并且自己也进行了统计。这是他们统计的结果：
图中棕色线为厚生劳动省修正后的数值，黄线为在野党之前自己调查的数值（图片来源：日本时事通讯社）
可以看出，在野党认为在“安倍经济学”下的工资增长率并没有那么高，实际工资增长率在2018年实际上一直是下降的，只有6月时有一次为正值。
在野党称，事实上“安倍经济学”的相关政策只是扩大了贫富差距，并没有使得所有人的工资都在上涨，以此造成一种虚假的现象，好像大家的工资上涨似的。因此他们怀疑，至今为止，之所以厚生劳动省这样伪造数据，目的在于为安倍内阁提供足以说明“安倍经济学”起作用的数据，为安倍晋三的谎言提供充分的数据支持。
实际上在去年用工改革时，安倍提出扩大裁量劳动制，当时使用的厚生劳动省提供的用工小时数就已经遭到了在野党的三次质疑并最终不得不撤回。裁量劳动制是指雇员和雇主一起决定雇员的工作时间，以较为自由的方式重新定下工作时间和相对应的薪资，同时雇主不插手雇员的工作时间。
当时作为提高企业工作效率和企业员工消费欲望的“安倍经济学”中的一项内容，安倍将此提案交给议会后被在野党反对，原因是用工方有可能借此向劳动者施压大幅度提高劳动者的工作时间，同时还不用支付加班费。当时安倍为了顺利让此法案过关，就拿出了厚生劳动省的统计数据来回击在野党，但后来被揭发这个数据的统计方式不正确。当时的情况和如今几乎是一模一样。也正是因为此，这次在野党指责，厚生劳动省已沦为了安倍私人粉饰经济发展的工具。
考验“安倍经济学”的时刻
安倍上台以来，用超低利率的货币政策带动了股市的成长，从而拉动了表面上企业资产的增值。安倍想要做的，事实上就是完成一个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之下的循环，即股票带动企业资产在短时间内增值后，企业扩大用工需求，给予他的雇员们更多的薪资，从而带动他们的消费欲望，进而拉动国内消费以刺激产业发展，然后再刺激产业雇佣更多的员工，从而最终形成一个良性的经济发展循环。也就是说，用一块画出来的饼，拉动日本经济发展。
但是有个问题是安倍没有怎么考虑到的，那就是日本政府的财政赤字。2016年，根据预算，日本政府当年支出为97兆日元（1兆=1万亿），但是政府税收总和仅为62兆日元，剩下的34兆日元只能靠国债的形式填补。2016年到2018年，政府的总借债规模已经超过1000兆日元，与此同时日本人的个人金融资产总额约为1700兆日元，相当于人们存在银行里的钱，有一半都是借给政府的。十分明显地可以看出，如果再发生一次金融危机，日本政府破产的危险并不算小。
日本政府之所以支出那么多，主要是因为生育率低下和老龄化社会的速度比预想要来的快、来得猛烈，导致了社会保障方面的支出增长过快。1989年平成元年，日本的国民全体医疗费还未及20兆日元，而到了2018年，这个费用已经翻了一倍多，超过了42兆日元，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日本政府财政的增长速度。
为了预防2020年前后有可能出现的金融危机，日本政府必须提高税收以补上这个日益增大的窟窿，但是要修改个人所得税的话没有那么容易，也没有那么稳定，比较之下只有提高消费税是最为快速合理的选项。于是，安倍宣布于2019年把消费税提高两个百分点，开始征收10%的消费税，目的就是为了补上财政的窟窿。
然而，这个消费税带来的一个最为致命的副作用，就是影响“安倍经济学”中的良性循环。消费税提高，将会直接打击人们的消费欲望。原本寄希望于企业扩大雇佣提高薪资后，会激起人们的消费欲望拉动内需，从而刺激产业的进一步发展，但现在日本社会似乎卡在了消费这个环节上。3月初，各大报纸争先恐后在头版头条报道日本政府对经济成长指数的下行修正，意思是原本预计以缓慢的弧线逐渐向上的经济成长指数，现在被修正为向下行走，预示着日本经济在未来有可能会结束目前为止缓慢增长的好状况。简单来说就是，日本经济似乎又要不好了。
图为日本多家新闻在头版头条刊登出日本经济有下行可能的新闻
图为日本近40年来的GDP增长数据（图片来源：日本内阁府）
因此，事实上这次“每月勤劳统计调查”数据偏差被揭露，不仅对“安倍经济学”是个打击，更是对日本经济、对整个日本社会的未来展望的打击。如果“安倍经济学”带来的只是一个泡沫般的成长假象，那么日本很有可能重新陷入经济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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