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美丽的劳动喝彩——我看李子柒的视频_风闻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19-12-24 19:35
网上有不少人对李子柒的视频颇有非议,认为没有真实反映劳动的艰辛,会让人对农村生活产生不切实际的幻觉,然后被现实粉碎。
听了这话,我突然想起了佛教有一个术语“不净观”。
这大致是说,为了守住色戒,你面对一个美女的时候要去想象:
其实这个美女看起来光洁细腻的肌肤,放大一千倍来看,粗糙得像树皮,肮脏得像医院里用过的绷带;
这个美女的一层薄薄的表皮之下其实不过是一团腥气逼人的血肉,再往里是一具狰狞恐怖的骷髅…….
你只要坚持这样想,无论怎样的倾国倾城的尤物都会被你“看破”她的“实相”,习惯成自然,以后这个“色”字也就对你毫无诱惑力了。
美女身上有污秽,美女的表皮下是血肉和骷髅,这当然都是事实,而且是很“深刻”的事实——但是我们现在看看图一这张女大学生的油画,很美,但它是不是因为没有把这个女孩身上必然存在的那些污秽、骷髅画出来,就“不真实”呢?

我觉得,除了一心以“不净观”来“戒色”的人,大概没谁会这么想吧?
现在对李子柒的视频,好像也有人在劝我们修“不净观”,让我们剥去她的“伪装”,去想像“真实”的劳动是多么艰难,多么无奈,多么肮脏,多么令人不适之类——佛教教人作“不净观”是为了戒色,这些人要我们修“不净观”又是为了戒什么呢?
此外,对这些视频和图片,如果你留心的话,还能看得到李子柒正在纳鞋底的粗糙发红的手:

和偷懒赖床的李子柒:

用海德格尔的话说,这些都是生活在向我们诉说劳动的艰辛,而且这种诉说是“大地的诉说”,是不经意的,自然而然的——如果李子柒刻意地、浓墨重彩地大事渲染这些,估计那些前一刻还在说她“过度美化乡村生活”的人,转脸又会骂她“卖惨”了吧?
从诗歌、书法、国画、园林以至于美食等等方面来看,我们中华民族,是世界上生活得最有美感,最有艺术性的民族之一,而这些美感和艺术性的来源就是劳动。
劳动是艰辛的,但劳动又是美的。这两者并不矛盾。
现在确实有很多时候,我们在劳动中体会不到美感,这并不是因为劳动艰辛,而是因为如同马克思指出过的:
劳动不是自由自觉的,而是异化的——这种异化,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达到了顶点。
这是因为**,人在非常自由和完全不自由的情况下都不会很强烈地感到劳动的异化:**
前者例如在共产主义条件下,劳动已经成为人自觉的行为,成为人的第一需要,只要有适当的休息和调剂,人们都不会厌恶劳动而是会高度热爱劳动;
后者例如奴隶,由于完全不被当人看,已经想不到生活还可以有别的样子,也可以对劳动的艰辛完全麻木,觉得有口气儿活着就好。
唯有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以及在准capitalism的market ecnomy中的很多情况)下,劳动者有形式上的自由,但没有实质上的自由,换句话说,他明明看到了很多可以选择的东西,但自己就是选择不了,这才会导致他产生最为强烈的异化感:
好像坐在一个封死的玻璃房间里,周围的一切都看得见,但就是可望不可即。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劳动会异化,甚至连人的很多生理本能都会异化。
在读到佛家关于“不净观”的那些教导的时候,我想起了自己读过的一篇小说里的情节: 有个小伙子和自己女朋友一起坐火车的时候,女朋友因为琐事争执,遭到了一位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用恶俗不堪的语言辱骂。
小伙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越看越觉得那个贵妇人的神态、语气,很像自己那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老板,越看心里就越发毛,结果他任凭女孩子被骂得痛哭失声,用几乎是乞求的眼神盼望着自己的男友站出来说句话。
小伙子却硬是一声不敢吭,噤若寒蝉。
下车后,小伙子向女友痛悔自己的懦弱无能,这善良的姑娘也原谅了他。
可是,小伙子不久就惊讶地发现:
两人哪怕就是躺在一起,自己对女友也再没有任何欲望了。
回忆起这情节的时候,我在想:守“色戒”最好的办法,可能不是去作“不净观”,而是去想,去体会自己无财无势任人作弄的处境,想着想着你也许真的会由衷感到自己根本不配有任何想法,乃至根本不像是一个哪怕动物一样的有血有肉的存在者了。
人成为人的一个代价,就是他的很多“食色性也”之类的生理属性也被劳动所“人化”或者说社会化了,因此一旦劳动以及相关的社会关系发生异化,也是会影响他的生理属性的。
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揭露过早期capitalism导致的工人身体素质退化;
而现在,过度肥胖成了西方世界穷人的标志。
说这么多,就是想说明一点:
不管李子柒自己怎么想,她的视频被国内外这么多人关注,就是发生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所有人都在她的那些几乎不说话的视频里看到了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性。
大家谁都不是活在世外桃源,都在辛苦辗转中忙里忙外地生活,谁不知道劳动的艰辛呢?
李子柒不过是以她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或者让我们再次想起了:
劳动可以是自由的,可以是美的,可以是充满创意甚至诗意的,可以是为劳动者自己的美好生活服务的;
劳动者其实是强大的,有力量的,令人羡慕甚至敬佩的,而不是懦弱无能,任人践踏和侮辱的。
至于说那带有一些梦想色彩,有什么要紧呢?
至于说那梦想会被现实打得粉碎,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我觉得:
梦想好像一个装满了种子的花瓶。
就让我们用力把它扔向岩石嶙峋的现实的大地。
花瓶诚然是打碎了,
但种子不也播撒下去了吗?
也许这些种子一粒也长不出来,但有谁能说我们不该播种呢?
又有谁能说,一次又一次播种之后,这些种子经过自然的选择和自己的挣扎,就不会进化,就不会有我们能够寄予更大的希望的幼芽萌发出来呢?
就让我们为一位心灵手巧,美丽地劳动着,或者至少美丽地表现着自己的劳动的姑娘喝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