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革命(二)_风闻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19-12-23 11:54
美国开始的时候对于鼻子底下的古巴革命还不以为然。1月7日,在卡斯特罗进城前一天,美国就承认了古巴新政权,并派遣新大使,取代和巴蒂斯塔关系密切的前大使。艾森豪威尔信心满满地认定容易搞定古巴,卡斯特罗要是不听话,除掉就是。但意外的是,卡斯特罗不信邪,坚定地在国内推行社会主义改革。美国资本和欧洲资本试图通过操纵古巴经济命脉迫使卡斯特罗就范,但卡斯特罗反手把外资国有化,粉碎了干涉企图。1961年1月3日,美国中止和古巴的外交关系;1962年2月3日,美国宣布实施全面禁运,从此美国人和古巴人不得往来。
古巴不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也不是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但古巴是美国最仇恨的社会主义国家,美国对古巴显示了不成比例的愤怒,这是为什么呢?从门罗主义时代开始,“美洲人的美洲”就是美国的既定国策。但与其说“美洲人的美洲”,不如说“美国人的美洲”,美国把整个美洲都看成美国的势力范围。美西战争与其说是为了帮助古巴人民获得独立,不如说是取代西班牙而成为美洲(和其他西班牙殖民地)的新主人。古巴由于近便,不仅被看作美国利益,简直就是美国的二等国土,好像大地主家的得意丫鬟一样。
古巴革命胜利的1959年正是美国在世界上风头最健的时候,美国狭二战胜利的余威,乘着英法为代表的老欧洲衰落的东风,作为西方反苏联合战线的当然中流砥柱,俨然成为世界新霸主。美国不仅是“自由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核心所在,也是文化、道义核心所在。50年代是美国人对美国优越性最为信心满满的时代,也是向古巴投资最大的时代。由于美国的绝对优势地位,美国根本没有想过一个不听话的古巴。古巴革命不仅蔑视美国利益,还剥夺了美国在古巴的财产,加入社会主义阵营更是平添了潜在军事威胁。这是在太上皇眼睛里戳了一下,但碍于道上的规矩,美国一时还不好拿冒犯的小子古巴怎么办。
美国没有像普拉特修正案时代那样,直接出兵干涉古巴,但CIA一直很忙活,试图通过秘密手段推翻古巴新政权,甚至组织雇佣军武装颠覆,其中以1961年4月17-19日的猪湾事件为顶峰,今年恰好是猪湾事件50周年,古巴在哈瓦那的革命广场举行了盛大阅兵和庆典。
革命广场在哈瓦那的瓦达多区。哈瓦那分为四大片:老城、中区、瓦达多和米拉玛。老城体现了殖民地时代,这是一片拥挤、老旧但充满人情味的地方,这里也是海明威曾经倘佯的地方;中区代表了共和国时代,这里是20世纪初按照欧洲时尚的城市规划概念兴建的,林荫大道、街心花园、恢宏建筑体现了古巴人向往和欧洲最辉煌的首都看齐的心愿;米拉玛曾经是荒僻的远郊,是冒险家避人耳目寻欢作乐或者寻求清静的地方,著名的Tropicana辣舞秀和众多如今成为各国大使馆的豪宅在这里,卡斯特罗的住所据说也在米拉玛,不过没人知道确切的地方。
瓦达多是介于中区和米拉玛之间的地区,这里曾经是郊外,在殖民地时代不准有任何建筑,以便于老城的海防要塞观察,和不让海盗有藏身之地。在共和国时代,这里成为清静的近郊,是有钱人的时髦豪宅所在。美国人来后,沿海滨建造了玛勒康大道,如果不是古巴革命,只差一步就会成为加勒比海之滨的拉斯维加斯。如今的美国代办处也在这里。帕赛奥大道是哈瓦那最宽阔的大道,直通革命广场,革命广场周围则聚集了革命后的政府机关。看到一队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唱着歌在人行道的树荫下走着;街上一辆苏制敞篷吉尔卡车轰鸣着慢吞吞地开过,车斗里三五个工人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路边树荫下,更多的人默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并不热闹的街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好打破他们沉闷的生活。不远处,就是革命广场。
这是一片很大的广场,周围是中国人并不陌生的混凝土板砖式的现代建筑,一侧建筑上有著名的格瓦拉像,下面是格瓦拉的名言:“不断革命,直到胜利”;另一侧建筑上则是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像。圆圆的、鲜黄的三轮摩的在大道上“嘣嘣嘣”地开过,古巴人称这为“椰子的士”,因为样子像滚动的椰子;粉红、翠绿、艳蓝的50年代老式美国轿车冒着可以当烟幕弹的黑烟在大道上开过,这些大多是出租车;格瓦拉和卡斯特罗在建筑立面上充满自信地看着芸芸众生,这一切都非常地古巴。广场上横七竖八地拉着电线,周围有很多高音喇叭。广场面对高大的纪念塔和何塞·马蒂坐像,在骄阳之下,光秃秃的广场上没有多少不怕晒出油的游客,但不难想象,这里就是纪念猪湾胜利50周年检阅的地方。
猪湾也可以音译为吉隆滩,在哈瓦那东南150多公里处,如今只是加勒比海之滨的又一个寂静的蓝天碧水白沙滩。但50年前,CIA选中这里,作为武装颠覆新生古巴革命政权的登陆点。CIA局长艾伦·杜勒斯在1954年就策划过危地马拉政变,自以为拿下古巴也是轻而易举。最初的登陆点选在更加东南的特立尼达,这里在西班牙殖民地时代就是重镇,远离哈瓦那,而且埃斯坎布雷山就在附近,容易在进军受阻时进山打游击。但美国国务院否决了这一选择,担心在人烟密集地区大动刀兵影响不好,而且动静太大了,万一失手不好抵赖。CIA接下来选择了猪湾,因为附近有一个机场,便于得手后运进人员和物资,甚至作为轰炸机的前进基地。肯尼迪总统批准了这个计划。革命后的古巴依然存在反革命武装的零星活动,尤其在埃斯坎布雷山区,剿匪直到1965年才完成,但为了不走漏风声,登陆计划没有向他们透露。
CIA对入侵可谓不遗余力,不仅在佛罗里达、危地马拉、巴拿马、波多黎各等地秘密训练雇佣军,还动用美军的诺克斯堡和本宁堡基地作坦克训练。雇佣军还得到了至少26架B-26轰炸机和各种船艇、车辆。4月9日,雇佣军开始向尼加拉瓜的波多卡贝扎斯集结,与此同时,古巴方面也察觉到CIA和前朝余孽的企图,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4月15日,雇佣军出动8架B-26,分三路攻击古巴的主要空军基地,造成一定的损失。4月16日,CIA按照脚本,导演了古巴空军B-26的假叛逃,把前一天的轰炸说成古巴军民起义。与此同时,雇佣军的登陆船队在美国海军舰艇的护航下,抵达登陆海域。4月17日凌晨,雇佣军分两路登陆,但民兵及时发出了警报。
天一亮,古巴空军的英制“海怒”战斗机、美制B-26轰炸机和T-33教练机都挂上机枪,飞临海滩,扫射还在向海滩上运送人员、物资的雇佣军船队。地面上,卡斯特罗也亲率增援部队赶到了。卡斯特罗甚至跳进一辆T-34坦克,亲自向海上正在卸下人员和物资的“休斯敦”号货船轰击,重创“休斯敦”号,这辆坦克现在就在哈瓦那的革命博物馆里,炮口依然骄傲地高高扬起。雇佣军在远离海滩的内地还空投了一些伞兵,但显然阻击战没有成功。更糟糕的是,到中午时分,战场上大势已定,古巴军队的坦克、大炮和机枪火力使已经登陆的雇佣军生不如死,雇佣军的船队开始后撤至公海。
雇佣军的飞机也开始受到古巴空军T-33的攻击,3架B-26被击落。CIA显然没有料到喷气式教练机T-33挂上机枪后,可以成为有效的作战飞机,对付高性能战斗机不行,但打打B-26这样的二战时代螺旋桨轰炸机还是绰绰有余。
战斗直到4月19日才结束,但17日之后地面的雇佣军已经在作鸟兽散,只有零星的空袭和无望的空投支援,一架CIA的C-47运输机甚至夜间冒险在简易跑道上降落,卸下一些物资,接走一个被击落的飞行员。但两架CIA的B-26被击落,4名美国飞行员丧生。古巴政府一直保存着美国飞行员的遗骸,只要美国要求就准备归还。但美国一直拒绝承认有任何美国人参加行动,直到1979年才被迫承认美国人参加了行动,这才使遗体归还得以进行。CIA直到90年代才承认死亡人员的衔级,并追授勋章。
19日夜间,美国驱逐舰“伊顿”号和“莫雷”号靠近海滩,开始撤运雇佣军人员,但古巴坦克和炮火很快迫使美国军舰撤退。美国海军飞机逼近猪湾,试图威吓古巴军队,并给雇佣军打气,但没有直接参与作战行动。20日之后的三天里,地面战斗已经结束,美国军舰在近海打捞跳海逃生的雇佣军人员,大概有24-30人获救,但登陆部队有1400人,至少有114人在战斗中丧生。据美国《生活杂志》报道,被捕人员中,至少有100名种植园主,67名房产主,35名工厂主,112名店主,179名吃利息的寄生虫,还有194名巴蒂斯塔政权的前官兵,不难想象他们对新生革命政权的仇恨。但还乡团不得人心,即使得到强大的美国的支持也无济于事。
1962年,卡斯特罗和美国达成协议,释放了1113名俘虏和1000多古巴亲属,换来价值5300万美元的食品和药品。猪湾事件极大地损害了肯尼迪和美国的声誉,杜勒斯也为此丢官。猪湾事件更使卡斯特罗认识到古巴地位的凶险,只有倒向苏联,才有可能抗衡美国的觊觎。如果说古巴革命最初的民族主义色彩重于共产主义,那猪湾事件改变了这一切。格瓦拉在1961年8月的美洲国家组织会议上,托肯尼迪的演说撰稿人罗伯特·古德温转交肯尼迪一个纸条,上面写道:“多亏了猪湾事件。在入侵前,革命还很脆弱。现在,革命比任何时候都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