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者,谁给你的胆?_风闻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19-12-13 10:25

性侵事件频发。在舆论场里,高校以及其它文化单位是个重灾区。
为什么?今天我们就来一场逻辑旅行。
首先说明一下本文的分析范围,那就是限于熟人之间的性侵。地铁摸臀、蹭胸,以及暗夜无人之际的街头侵害,都不在讨论范围之内。因为那种无预谋的偶发行为,很难进行逻辑解释,最好的办法是借助数据。
熟人之间的性侵,是经过酝酿和思虑的,因此才是方便的社会学和社会心理学考察对象。
现在开始分析。
01
成本与收益
性,是一种最原始的欲望,和吃在同一个梯级。
告子曰:“食,色,性也。”他是错误的,因为食和色,都不是人性,而是动物性。正因为是动物性,所以才原始。
食,是为了自我保存;色,是为了物种保存。
越是原始的欲望,越是非理性。一个饥饿的人见到美味的食物,没有什么理性可言;动物界的厮杀和人类社会的战争,直接和间接的原因都是食物,或曰生存。
原始的欲望在一个人的意识中占据的比例越大,这个人的非理性程度就越高。正如只求温饱的动物,理性接近于零,全赖本能行事。
理性人的基本含义,是能够进行成本与收益计算,收益大于成本,行为就会在理智指导下发生。
性侵是这样一种东西:它的收益极大,同时成本也极大。

收益上,没有任何一种快乐能与性的快乐相类,能够进行替代。一旦出现交换价值(如性交易),性的快乐就已经不是它本身了,而是“商品性”。如果需要的是“商品性”,人们就会去嫖娼,而不是性侵。
两情相悦的性是美好的快乐,嫖娼是庸常的快乐,性侵是邪恶的快乐。因为其刺激性,邪恶的快乐往往还大于美好的快乐——这是女性会成为古代战争的战利品的一个重要原因。
总而言之,真正的性的快乐,可以理解为无价。
成本上,一旦事发,从家庭到朋友圈再到工作范围所及,当事者的整个既有的社会生存环境都将崩溃。
性侵不像偷窃、抢夺或者打架斗殴,还能回头是岸,因为性侵触及的是人类社会最初的底层建构,往往回头无岸。
就像一个共同体,只有一口井,一个人可能因为多取或者抢夺他人打上来的水而被惩戒,罪惩相抵以后,还是好孩子。但如果往那仅有的井里面撒尿,性质就大不一样。除了规则惩戒,还会被“社会剥夺”——没有人能从理智上彻底原谅这一行为。
这类行为的特点是,实施起来很简单,来自强制力的惩罚也未必严重,但在“社会”意义上,永远无法罪惩相抵。所以我们看到,即便是在监狱这样的由犯人组成的社会结构中,强奸犯也最为人所不齿,太low。
在高校和其它文化单位,性侵者的理性缺乏,并不体现在成本与收益计算中,相反,由于文化程度高,他们反而更有能力计算清楚。他们的非理性,体现在认为成本虽高,但不会兑现。
用一个词来概括,叫“确定的侥幸”。
02
“确定的侥幸”
是什么支持了这种“确定的侥幸”呢?大体上有四个假设性因素。
一是自认为可控,这是一种权力自信。
比如高教教师的性侵,往往以挂科、毕业、论文答辩、推荐就业等等为安全保障。一定程度上,这种权力是有效的。
权力的运转都有惯性,每一次顺利的实现,都会转化为掌权者更强大的自信,如果它渐渐脱轨,那就会变成自负,乃至幻觉。

当钱逢胜副教授的一名学生在朋友圈转发了对他的举报信时,他给对方发送的消息很简单:“撤一下。”
这就是从自信到自负再到幻觉的表现。
二是“推己及人”,把自身的癖好扩展为多数人的“同好”。如果是“同好”,那么双方都会获得同等收益,不存在反抗,风险非常低。
三是丑陋的道德法则仍在惯性生效。
在前现代社会,女性如被性侵,往往以她的一死作为了局——即便对方也要付出代价,就是因为“不洁”是既定的,因何“不洁”并不是最重要。也还存在另一种情况,就是考虑后果之后,受害者干脆委身于侵害者——如果后者本就带着这一目的的话,因而才有了“生米煮成熟饭”这句俚语。
今天对于性侵,社会上仍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本能地“谴责受害者”。这不是基于利益纽带,而是一种无意识的文化共谋,这种现象几乎出现在每一次的性侵事件曝光以后——比如对钱逢胜的举报信发出以后,就有了很多“阴谋论”的声音。人们总是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和评价陌生人。
正因如此,受害者很可能不敢面对曝光。
四是存在行为性质转化的空间。体现在法律用语上,叫取证难。

性侵者是预谋者,他的导演角色决定了他会清除任何监视的可能性。所以事发后他的狡辩空间极大,可以把性侵“洗白”为情感使然,或者交易使然,唯独不是强迫的结果——只有强迫,才触发前文所谓的社会“底层建构”。
以上就是性侵者的假设。
这些假设,从逻辑上讲都并不昏聩。之所以说它仍是非理性的,是因为其中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这毕竟仍然是一种概率推算。
只要偶然——哪怕极其偶然,出现了一个成功的反抗者,那么所有的算计都将“破功”。
03
冰山一角
高校和其它文化单位里的少数违法者的性侵对象,一般是女学生,或刚刚入职的新员工。
这些人有一个特点,她们没有什么物质基础可以失去,对于她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两样:前途与自身(身体)。
前途是不确定的,也并不完全由性侵者掌控,反抗的严重性,往往是封闭的语境制造的假象。当她们想清楚了这一点以后(同时也跟个性有关),就会以保护自身为重,勇敢揭露,成为概率计算中的“偶然因素”。
性侵者就会因此而“game over”。
此时,我们再联系起上下文,就能理解为什么性侵者一旦曝光,往往就不是初犯。这也意味着,几乎在每一次事件中,除了揭露者之外,还有更多的受害者,有的跟着站出来了,有的依然沉默。

这里还涉及我们理解今天的信息环境应该具备的一个基础认识——新闻数量不说明某一现象的严重程度。
这要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1、一种现象频频暴露,不表示它过去不存在或者比较少,只能说明今天有了更多的曝光渠道,更难以逃遁。比如村霸、乡村黑恶势力,运动式打击让他们频频见诸媒体,但并不意味着以前比现在好。所以,我们不能仅从新闻来判断社会基本面。
2、一种可能发生于任何领域的现象,在某个领域频频发生新闻暴露,也不一定意味着它在这个特定领域最为严重,只是说明这个领域更便于暴露。性侵就属于这种情况,它普遍存在,但高校和文化单位最容易暴露。
无论是依靠逻辑还是根据经验,高校和文化单位暴露的性侵事件,对于全社会而言都是冰山一角。这需要我们回到第一个假设——性侵者的权力自信,以此为基础往下推导。
高校教师的权力稳定性是相当低的,因为它的控制时间有限,受害者可能隐忍,等到摆脱以后再揭发;而文化单位,能够许诺予人的未来物质收益非常有限——直率一点说,如果仅从物质回报上去考量这份职业,根本不值得为它去支付太大的精神代价。
因此,这两者的权力,控制力其实并不强。
这正是性侵在其中“多发”的原因——正如前面所分析的,多发,并不是绝对数集中,而仅仅是因为更容易被看见。
还有多少真正的权力强控制领域,物质高收益领域,隐藏的性侵未被看见?
还有多少女性,在深夜拥被痛哭?
作者 | 南风窗常务副主编 李少威
排版 | 凑凑
南风窗新媒体出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