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东:透支世界的游戏——美元霸权的前世今生(17)_风闻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9-12-07 15:48

透支世界的游戏:美元霸权的前世今生
目录
金银大战 丨 血腥一战 丨 风云二战 丨 美苏冷战 丨 透支世界 丨 次贷危机 丨 尾声
三、风云二战
35.
事实上,对于美国应该怎么搞,从小罗斯福总统在他就职后第一个星期的举动,就已可以看出些许端倪。
1933年3月11日,他突然以稳定经济为名,颁布了一条行政命令。命令的内容看上去有些蛮横——所有银行立刻停止向客户兑现黄金。
所有人都惊呆了。身处如此这般狂躁的经济危机之中,无法以美元兑付黄金,这就意味着,人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富,随时都有可能随着货币的加印、或是危机中的其他什么突发因素,而一夜蒸发。
但对于小罗斯福来说,这样做的目的,却又显得异常清晰。他就是要用这种强硬的手段,终止银行挤兑危机的蔓延,同时,为日后即将采取的行动,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只不过,停止兑付黄金,于他而言,着实还算不上什么。
更令人惊讶的是,4月5日,他再下一令——凡美国公民必须立刻以20.67美元1盎司的价格,上缴家里除稀有金币和金首饰外的所有黄金,并着重声明,任何私藏黄金者,将遭到法律的严惩,将面临10年冰冷的铁窗,还将赔偿25万美元高额的罚款。
而从华盛顿会晤各国政要时小罗斯福总统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这个双腿残疾、外形文雅的家伙,正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但也不要忘了,作为老牌帝国主义列强的欧洲,也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一战”时你争我夺,相互挞伐,恨不得用万吨炸弹,把对方的版图从这地球上给整个儿抹去——可一到了拥有共同利益的时候,却又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地,紧紧抱成了团。
没错,“一战”都不提了,巴黎和会以来彼此间闹出的那点儿不愉快,又何必重提?
面对美国咄咄逼人的举动,和英国暗中争斗了很久的法国人,却以其独具浪漫色彩的嗓音,首先表达了自己的强硬态度。
“若美元持续波动并进一步贬值,巴黎就决不会中断对美国商品进口的限制。”
法国人清楚对方的所作所为,将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后果。
此时此刻,摒弃前嫌,法国人坚决地站在了这亦敌亦友的大英帝国一边。
国际会议不需要大喊大叫,国际会议充满了绅士风度,但国际会议的本质,却又是一片乱哄哄和喧闹。
就在你来我往的尔虞我诈间,就在合作与纠葛、利益与利益的相互交叠中,时光飞逝,一眨眼,便已是伦敦世界经济会议正式召开的1933年6月12日。
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而言,也许他活了一辈子,熟悉了路旁的行人,看够了世态的炎凉,认为自己吃了足够多的苦,喝了足够多的凉水——也许他据此而自负地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人生的真谛。
但若将其放置于广阔的世界格局中你却不难发现——他不过只是在自己所生活的维度中,积累了一些日常的经验罢了。
至于他的生活是怎么来的,至于他那为其搭建生活的广阔平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却很可能一无所知。
对于那场在伦敦举办的世界经济会议,其目的之明确、其意义之深远、其欧美普通民众日常生活之影响,他也许更是一无所知。
大约是因为提前筹划的较为充分吧,这场会议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一种罕见的高效。经过密集地协商,仅用了短短三天时间,英法美三国的中央银行,就迅速地在市场汇价的问题上达成了协议。
从协商的结果来看,美国人让步了,英法两国有关稳定币值的诉求得到了满足。按照协议,英镑对美元的汇率将被稳定在1:0.25,而法郎则将于美元稳定在1:0.04662的水平,上下浮动的范围,将不超过3%。除此之外,他们还将通过抛售400~500万盎司黄金来支持各自的货币,稳定各自的币值。
如此协商,对于复杂的国家贸易环境而言,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乱作一团的国际贸易秩序,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有利于大多数地区的方向快步发展而去。
也许这是多数人的愿望。
谁不想这样?
谁不想回到那段相对安稳的岁月?
可惜的是,这样的场景,美国人不想要。
小罗斯福总统,则更比别人坚决地——不想要。
就这样,6月17日,就在协议的签字仪式上,美国代表团表示拒绝。
紧接着,6月22日、7月3日,美国方面连续两次强硬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华盛顿当局认为,暂时稳定货币的措施在目前是不合时宜的”美国代表严肃地说。
“暂定的固定汇率不是正确的答案,我们必须做的是缓和现存国际贸易间的禁运限制,以方便产品的买卖”小罗斯福总统接着说。
于是,一面是极不稳定的汇率,一面是随时可能贬值的美元。就在小罗斯福总统话音刚落后的没几天时间里,随着伦敦经济会议的结束,英国人却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恐慌之中。
在人们看来,为了与美元的贬值相抗衡,英国政府随时有可能也通过贬值英镑加以应对。如此一来,随着价值的蒸发,这手中辛苦转来的钞票,就很可能变成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这可如何是好?无助的民众——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想必人们已可以预见。
为了保护自己的财富,人们纷纷走上了街头,在大大小小的银行门前排起了长龙。
一场猛烈的挤兑潮就这样开始了。
不止英国人,前来挤兑的,还包括形形色色的外国人。
然后,价值2亿英镑的黄金,在接下来的短短两个月内便疯狂地流失掉了。
威风不再。面对世界各地的人们讨债似地纷纷向自己涌来,昔日的世界霸主终于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助。
最后,本就囊中羞涩的它们,终于再也拿不出多少黄金了。
无路可走的绝境中,唯有一条路还在脚下。
——它们正式宣布,彻底放弃“一战”以后就推行实施的“金汇兑本位制”。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不论你手里有多少英镑,它都不再是黄金的“欠条”。
而支撑它背后价值的,则完全变成了英国官方的信用。
它说你多少钱,你就是多少钱。你信,你就用,你不信,你就两手空空。
这无疑及大地打击了英镑在世界范围的影响力。
从此,大英帝国——这昔日的猛虎、工业时代绝对的强权,就这样被那位叫做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美国残疾人淡淡的三言两语,给打成了三脚猫… …

罗斯福笑容背后的大棋
36.
他说,他要推行一种“新政”。
但人们却不禁要问,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他究竟要把美国引向何方?
事实上,许多事,从他就职之初的举动中,就可以看出一丝端倪。
这个人物曾在政界摔打多年,担任过纽约的参议院,做过威尔逊总统的海军助理部长,曾在国际联盟间来回奔走,也曾惊险地当选过纽约州州长。
他有一位传奇的远房亲戚、一位了不起的哥哥,一个常常为人所提起的硬汉角色,一位曾与托拉斯集团龙争虎斗的刻薄男人——那个被后人在名字前冠以“老”字的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
坚定、顽强,也许是基因作祟,老罗斯福身上的品质,小罗斯福一样也不少。
但纵观世界,衡量此时此刻的国际环境——更了不得的是,凭借美国如今所掌握的经济和政治资源,和老罗斯福相比,这位弟弟,若想在那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世界里翻江倒海一番,则更加容易。
凭借着自身多年的摸爬滚打和外交能力,也借助于经济大萧条为美国社会各个阶层所带来的巨大恐慌,小罗斯福从一上台起,就几乎是前所未有地,获得了民主、共和两党,以及其背后各大利益集团一致的支持。
“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
在自己的就职演说上,他意味深长地说。
然而,大萧条中的人们,又该怎样面对恐惧?
就在小罗斯福正式就职后的第二天,一道别出心裁的行政命令,便从天而降。
依总统的要求,美国人将在原有假期的基础上,迎来一段全新的“假期”。
只不过,这个假期所针对的人群,并非全体美国人。
——按照命令,全国所有那些正在垂死挣扎的银行,都将经历一段强制性的歇业。
这段“假期”,被称之为美国的“银行假”。假期中,美国政府将强制性地关闭整个国家的金融大动脉,并对其所有账目,进行一番大规模清查。
至于这假期将延续到何时?罗斯福的回答是,直至清查彻底结束。
“将你的钱放在重新开业的银行里,将比放在床垫下更加安全。”3月12日,总统先生神态平静地坐在一只壁炉边,透过广播信号,微笑地对全国民众说。
就在不久前的3月9日,他才刚刚通过自身的影响力,用了不到4个小时的时间,就顺利地从国会得到一部《紧急银行法案》。法案规定,允许由美联储所属的私营区域性金融机构——联邦储备银行,以及胡佛时代所成立的“复兴金融公司”通过提供资金和购买所选银行的股票,来帮助银行业走出困境。
银行有了后台,资金似乎就有了保证。做完了这些——也不要忘了,就在罗斯福即将发表谈话的前一天,他才刚刚动用手中的权力,暂停了所有银行向客户兑现黄金的全部业务。
至于小罗斯福的那场演说,美国人将其形象地称之为“炉边谈话。”这场演说被以一种平稳的语速,传递到超过6000万美国听众的耳中——事实上,透过广播信号,并没有什么人能够真的看到这位白宫新主人自信的神情——但,“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也许正是这位总统在就职时所留下的那句名言,唤醒了所有那些早已深陷绝望的民众,重生的欲望。
1933年6月,一部《格拉斯-斯蒂尔格法案》新鲜出炉。从此,美国的投资银行与商业银行在开业之前,必须得到美联储的审批。同时,这两种银行的经营范围,也从此被严格地分割,从而使商业银行不再具有证券业的风险——而在这一切的幕后,小罗斯福总统揉搓着手,缓缓地微笑着。
棋局已被缓缓铺开。
而这位身残志坚的罗斯福总统本人,也已在摩拳擦掌了。
37.
1933年3月11日——随着小罗斯福的一声令下,美利坚所有的银行,顷刻间全部暂停了各自向客户兑换黄金的业务。
4月5日,他又下令全体民众以20.67美元1盎司的价格,向政府出售自己的所有黄金。违反者,严惩不殆。
接着,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这狂躁的危机中,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绝望。
但,即便置身于这危机、置身于这绝望——罗斯福总统本人,却都只是平静地冷冷一笑。
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一盘大棋的开局。
此时此刻,他就要落子了。
1934年,他开始了行动。
又是那超高的人气、又是那利益集团的用户,就在这年1月,经过他的运作和游说,一部《黄金储备法案》,在国会顺利通过。
平静的表情上,他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法案规定,美国民众将面临这样一种自相矛盾场景:一方面,黄金的价格被定在了每盎司35美元的价位上,但另一方面,美国民众却无权以美元兑换黄金。
之所以这样做,罗斯福看到,经济大萧条所造成的恐慌情绪,使得所有人都在拼命地把钱藏在家里。钱不流通,就不能促进生产。没有工作,就难以提升消费。生产不行,消费不利,最终就会造成更加恶性的市场萎缩,和更大规模的倒闭洪潮。因此,怎样让钱多起来,就成了所有问题的核心。
怎样让钱多起来?
作为政府而言,加印钞票,那就是他们的办法。
但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却又势必将造成了另外一种隐患。
由于缺少相应的黄金储备,为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挤兑潮,美元就必须贬值。在民众看来,他们辛苦积累而来的财富,也就必将蒸发。更糟糕的是,由此将引发的、更大规模的连带恐慌,则将再一次破坏美国此刻本就虚弱的经济。
如此下去,则终将使美国走向一场致命的灾难。
正因如此,小罗斯福在下盘大棋的之前,就首先切断了银行向客户兑换黄金的日常业务。
也就是说,不论他怎样加印美元,不论美元实际上已经做贬值到了何种程度——名义上,每35美元的价值,都相当于1盎司黄金,但你若想要以兑换黄金的方式,亲眼看一看自己手中钞票的实际价值究竟长了个什么样子——很抱歉,你没有这个权利。
简言之,就是“假黄金之名,以令美元”。
除此之外,他还宣布,为缓解疑虑,联邦政府自此可以铸造银币,但银币与美元之间的兑换比例,要由联邦政府自己来指定。
有些奇怪、也有些荒谬。
但却是“罗斯福新政”中,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
因为这种种举措的目的,已再明白不过。
那就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加印钞票了。
至此,罗斯福新政的全貌,已可窥见一斑。
根据《黄金储备法案》,加印钞票,拉动经济活力。
根据《紧急银行法案》,允许由美联储所属的私营区域性金融机构——联邦储备银行,以及胡佛时代所成立的“复兴金融公司”通过提供资金和购买所选银行的股票,以帮助银行业走出困境。
根据《格拉斯-斯蒂尔格法案》,严格切分商业银行与投资银行,将商业银行的证券业风险彻底清除,并强令其在开业之前,还必须接受美联储的审批。
除此之外,《全国工业复兴法》、《农业调整法》、《社会保障法》… …围绕新政重振美国经济的核心原则,一系列相关法规接二连三地被通过、被发布、被实施。
为防止在复兴的过程中,再次出现产能过剩的情况,《全国工业复兴法》确定了各企业的生产规模、价格水平、市场分配、工资标准和工作日时数,以政府宏观把控全局的方式,对资本家的生产活动,开展起有力的监管。
为鼓励农业生产,《农业调整法》则规定,政府将给减产的农户发放经济补贴,并稳定和提高农产品在市场上的价格。
为稳定社会情绪,《社会保障法》制定了退休、失业者可领取养老金和保险金,残疾人、子女年幼的母亲可领取国家补贴等相关政策。
对于罗斯福而言,有了钞票,有了资助,有了强力的监管——接下来,他只需大手一挥,用低沉的嗓音轻轻地喊一声——开工!
于是,在政府的规划和刺激下,许许多多个工程项目开始施行起来,基础设施、大坝、水利、马路、交通… …那些曾经没有机会、没有条件做的难事,在罗斯福的精心运作下,在这由产能过剩而起,由市场萎缩而发的经济大萧条中,却反倒成了能够为整个社会化解危机的好事。
工厂又有活干了。工人终于又上工了。四下里充满了机器的轰隆声,这死气沉沉的国度,也终于一点一点地醒了过来。
就这样,在罗斯福新政的强刺激下,据统计,1934年,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直线飙升,增长率一度达到疯狂的17.02%,令人惊叹的是,其国民个人可支配收入也同时上涨了15%。
“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
望着眼前那盘巨大的棋局,罗斯福依然平静地说。
而此时此刻,不可否认的是——这位甚至无法直立行走的、白宫的主人,在帮助美利坚脱离苦海的道路上,已经成功了。

罗斯福新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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