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不上革命的庶民路線，韓國瑜一路顛簸_风闻

(本文面向兩岸讀者)

​根據11月18日的最新民調，蔡英文支持度45%，韓國瑜37%，宋楚瑜8%。韓陣營此前聲稱民調將在11月中黃金交叉的預言，並未實現。

從2018年9月起至今，台灣上空只有一個大問號: 韓國瑜會不會贏？其餘皆屬旁枝末節。因此有輿論形容2020年大選是韓國瑜的「一人之戰」，此言非虛。正所謂「樹大招風」，站在風頭浪尖上的人，通常只有兩種結局，直衝雲霄，或是溺斃。

破綻百出的起手式

論參選起手式，韓國瑜自廢武功，從美國回台後，一席砲口對內的「權貴說」，致使聲望自高空墜落。黨內初選之前，是與郭台銘打得難分難解的「庶民 v.s. 菁英」之戰。此役雙方皆受重傷，因為藍軍的支持者結構，傳統菁英派一向處於上風，庶民派的力量基本為零，韓國瑜純屬「怪胎」，偏偏又具有廣大的庶民支持者，雙方的歷史性交鋒，致使藍軍內部消化不良，產生難以弭平的裂痕。

對於勝出的韓國瑜而言，只有一種方式化解內部分歧，就是用盡所有手段，放低姿態讓郭台銘「入夥」，不過，韓國瑜錯估了幾件事，致使「團結」落空。錯估之一，郭台銘參選，將分走大量蔡英文的選票。錯估之二，初選後藍營必然眾星拱月，不滿他的藍民最後也會含淚投票。錯估之三，柯文哲參選，吸收大量綠營選票。錯估之四，天真以為黨中央能解決郭台銘問題。

這一路的錯估，使韓國瑜收編郭台銘的動力不足，最後郭退黨，情勢就更難挽回。

郭台銘一走，把部分藍營菁英的心也一併帶走，藍綠對決下，韓國瑜的勝選秘方只剩一途，效果等而次之的「庶民v.s.權貴」，也就是將選戰引向階級鬥爭。

這條草鞋路線，以前的民進黨玩得很溜，現在的民進黨已失去此項技能; 國民黨從來玩不動，也只有橫空出世的「怪胎」能出奇兵，於去年「九合一」過關斬將，竟大有翻轉國民黨形象之勢。問題是，此項奇蹟是選民投注了大量情感與希望寄託所造就的，剛選上就轉戰「總統」之位，韓國瑜需要極具說服力的理由，疏導選民情緒。

但是他始終沒做到這一點，選民並沒有得到合情合理的答案。

取之於庶民的，若無法還之於庶民，這階級鬥爭路線一開始便打了折扣。再者，搞階級鬥爭必然要排除外部干擾，聚焦於內部問題，或是能藉外部干擾擴充內部鬥爭的能量。一個香港反修例事件的延燒，反讓對手蔡英文因勢利導，以「亡國感」策略大量積蓄內部鬥爭的能量，整整三個月完全將庶民眼光轉移至外部，支持度一舉擊潰糾纏於黨內「庶民v.s.菁英」戰爭的韓國瑜。

結果韓的庶民牌只能贏郭台銘，反輸給真正的對手蔡英文。初選一結束，韓蔡支持度便出現死亡交叉。

國民黨的菁英包袱與宮廷醬缸

郭台銘決議參選，最大因素是特朗普商人轉型的成功案例，誘發了他自身的抱負，以及國民黨內菁英的推波助瀾。黨內菁英之所以鼓動郭加入戰局，是因為韓國瑜受旺中集團老闆蔡衍明牽制，與黨若即若離，甚至大有一人覆蓋全黨之勢，加上此黨的菁英基因與高層利益，必須有既能制衡韓，又能讓菁英安心的人選。

事實上，黨內高層的幾股勢力早就在相互競爭「總統門票」，吳敦義的黨中央，以制度卡朱立倫與王金平，斧鑿明顯。另一方面，韓國瑜原本置身局外，卻被蔡衍明等黨外力量鼓動加入戰局，於是在各方利益的扞格下，國民黨走向「郭韓之爭」不歸路。

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韓國瑜與郭台銘兩個「非黨內菁英」，都捲入了黨內高層菁英的鬥爭。這才能解釋韓國瑜一開始砲轟黨內「權貴密室」，以及郭台銘敗選後，抨擊黨高層有許多「人在曹營心在漢」的退黨聲明。

總言之，這一場內鬥，受惠於支持者的「鐵撐」，韓國瑜勝出，然而蔡衍明並沒有贏，黨內高層亦無真正贏家，因為傷痕累累的韓郭與黨，已被蔡英文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襲擊潰，大水沖垮龍王廟。

緩言之，「不放心韓國瑜」的其實不是選民，而是國民黨高層，但這也可以理解，因為菁英思維強固地制約黨性，他們無法適應庶民路線。

只是，韓國瑜只能走庶民路線，也無可避免地要落入「菁英與庶民」的陷阱。

重整旗鼓舉步維艱

選前三個月，在市政與選舉兩頭燒的韓國瑜終於請假專心作戰，並以「傾聽之旅」拉開序幕。這是一個決意走庶民路線的必然策略，除此之外，韓國瑜根本別無選擇。但上述的亂局，注定讓韓舉步維艱。

事實證明，庶民路線是正確的，韓陣營於短短三週內，從勞工問題，農漁問題，青年問題引爆輿論，在議題戰上迫使對手只能離開優勢的「主權」戰場，跟風回擊，新聞版面幾乎由韓國瑜一人搶佔。再加上其所到之處，萬頭鑽動，對比於蔡英文行程處處冷清，不得不勒令「國營單位」強迫員工到場撐場面，整個選情大有翻轉氣勢。

可惜，藍營菁英階層不斷質疑韓式庶民語言，質疑階級鬥爭有失「總統」格局，有違社會和諧，綠營菁英打蛇隨棍上，以「失言」為破口見縫插針，以「驚駭」為由加碼詆毀，使得韓每一次被迫「改口」，都在打擊自己的庶民形象，以及其優勢「口技」。最後階級鬥爭只能做半套，並選擇了一個能讓菁英心安的張善政做副手。

如前所論，庶民路線已是先天不足，再打折成半套便脆弱不堪，力道一弱，對手就能安然重回優勢「主權」戰場，並以「炒房假庶民」潑糞戰術，刨掉韓國瑜的庶民形象基礎。至此，韓國瑜一方面要應付香港事件，另一方面要解釋炒房疑雲，形勢又再逆轉，此前的庶民話題積累，快速流失。

偏偏此時，國民黨吳敦義主席自列為「不分區立委」名單，企圖轉戰「立法院長」，遭外界質疑黨中央對韓國瑜選情信心不足，切割自保，黨內再爆發一場政變。這還沒完，剛浮出檯面的副手張善政，一席「政黨票可轉投民眾黨」的奇葩言論，將野火作吳敦義身上引導至韓國瑜身上，這便使得韓國瑜請假以來的戰績，立刻遭到覆蓋。

於是，國民黨在這場戰役的弱點一覽無遺，因為相對於民進黨完全由蔡英文主導的單一性，國民黨是雙頭馬車，吳韓各自領一精銳部隊作戰，協調不順，甚至左手打右手。已經需要奇蹟才能勝選，黨內卻上演奇蹟式自爆，這「吳敦義之亂」恐怕要成為戰情逆轉敗的關鍵。

持平而論，韓國瑜在各種庶民層面的政策主張，皆使選民有感，相對於此，選民對於蔡英文的政見，卻毫無所悉。因此韓陣營好不容易將選民對「政治」問題的關注，轉向「政策」問題，最後遭到黨內政治問題掩蓋，庶民路線做半套的策略不足，也就清清楚楚，因為它經不起風浪。

黨內鬥爭乃尋常之事，但在一場選戰中，已經是雙頭馬車還上演鬥爭，基本就與勝選無緣。這一廂重整旗鼓，那一廂紛爭不斷，由此可見韓國瑜的政黨基礎不足，又無法徹底掀起民粹護身，號召力自然打折又打折。

換言之，藍營的結構性問題，不是韓式「口技」所能克服的，而行文至此，都還沒說到國民黨的另一個軟肋: 意識形態鬼打牆。

兩岸主張從加分項變減分項

這兩年台灣外部情勢丕變，中美對抗影響台灣的是這個蕞爾小島的押寶問題。蔡英文的籌碼完全壓在美國，當然是自殺性策略，但若只放眼短期，它是脅迫國民黨不得不放棄原來兩岸主張的法寶。

香港事件，則大幅度惡化了這個問題。

韓國瑜在香港事件發生以前，就主張「九二共識，一中各表」這種防禦性策略，此論與馬英九執政時期比起來，其實已是倒退，因為馬時期尚不那麼凸顯「各表」。到了吳敦義主掌黨中央後，「一中各表」便成為金科玉律，致使郭台銘得以走得更遠，主張「沒有一中各表，就沒有九二共識」，幾近兩國論。

台灣是一個崇信西方媒體立場的地方，香港事件在西媒的鼓動與雙標歪風下，大面積牽引台灣政壇風向。於是國民黨內親美派抬頭，對香港事件只有一個視角，就是站在港府與北京的對立面，哪怕暴民的激進愈演愈烈，幾乎已是恐怖主義戰場。

朱立倫搶先呼籲黨內豎起自由民主的旗幟挺港民，隨後青壯派要角江啟臣會見港獨代表人物黃之鋒，被視為黨內後起領袖的蔣萬安也在選戰中強打「挺港青」，即便香港已有無辜市民遭暴民以磚塊砸死。

韓國瑜最終選擇支持港民「雙普選」訴求，代表藍營已將「香港」二字視為毒藥，避之唯恐不及，圍繞於香港與兩岸的一切策略，都站在大陸的對立面，擺出堅壁清野的防禦姿態，拿香跟拜蔡英文那一黨，以求為選情止血。

黨的部分，國民黨不分區名單原本安插了邱毅，在青壯派政變打擊吳敦義的攻勢裡，被「順便鬥爭」，結果統派邱毅黯然宣布主動退出。

與馬英九時期相較，國民黨已滑到更親美的那一端，現在還提「不能排除統一選項」的，也只剩馬英九本人。換言之，從連戰「兩岸破冰之旅」以來，國民黨的兩岸主張原為加分項，如今被視為燙手山芋，成減分項。

但是，最新民調顯示，台灣民眾僅38.4%認同「九二共識，一中各表」，另有45.4%不認同，而這不認同的人群裡，有反對「一中」者，也有反對「各表」者，這兩群人的意向可完全不同，但無論如何，這是「中華民國派」的警訊，也是老舊的「九二共識」不敷現狀所需的信號。

藍營的意識形態鬼打牆，反應藍營青壯世代的綠化與「美化」。這也是為何韓國瑜必須走庶民路線淡化意識形態的理由。不過，藍營菁英並沒有醒過來，仍糾結於「總統該有菁英範」。

庶民力量與第三勢力

柯文哲創黨，宋楚瑜參選，郭台銘撐腰，第三勢力對台灣藍綠結構確實帶來空前的壓力，但是，循著歷史軌跡檢查，很難得出第三勢力能發揮關鍵少數的結論。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沒有前景。

道理很簡單，上述三人連意識形態都不整齊，如何發揮力量呢？

衡量台灣社會現狀，貧富差距仍在擴大，少子化威脅加劇，經濟前景悲觀，意識形態撕裂也持續惡化，距離「人民起義」的階段可謂愈來愈近。因此，早早訴諸於庶民力量不可能是錯誤路線。

不過如上所述，階級鬥爭只搞半套，基礎不牢，力道太弱。我相信在民調之外的真實民情，韓國瑜擁有許多比支持數字更高的隱形支持者，這也是蔡英文最感恐懼之處，正因如此，民進黨不會犯輕敵的錯誤，畢竟他們靠此起家，深知庶民力量的強悍。

故而，藍綠在爭取庶民認同的作戰裡，充滿菁英形象的第三勢力很難有著力空間，沒有一個議題戰場處於優勢。所謂「厭惡藍綠」的社會情緒是有，但如何化為具體政策，並讓社會情緒與之相呼應，極為困難。況且，宋楚瑜在選舉歷史裡堪稱最老面孔，這股不新鮮感，郭台銘力挺也無法克服。

總結以上，韓國瑜還有一絲機會逆轉勝，畢竟他是創造奇蹟的人。策略正確，但做得不夠徹底，且重重烏雲罩頂，肩上的包袱又遠大於去年，吞敗的機率仍然很大。

至少，我還沒聞到社會瀰漫「庶民革命」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