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工作，不祈祷，也不在凌晨学习_风闻

回到犯罪现场

张頔

“反抗者”系列的第二天，我们阅读波拉尼奥和他的诗歌。

虽然没有做过详细的统计，但如果统计一下的话，波拉尼奥应该是近两年在单读公众号出现频率最高的作家之一。出于相同的喜爱、认同与肯定，不同的编辑选择在不同的时间发布波拉尼奥不同体裁的文字，那些波拉尼奥带给我们的力量与精神，值得再传递给其他人。

波拉尼奥的身世正在以与他的著作相同（甚至更快）的速度扩散开来。波拉尼奥出生于 1953 年的智利圣地亚哥，15 岁随家人搬迁至墨西哥城、辍学、当记者、参与左翼政治事业，20 岁重回智利投身共产主义革命，革命很快失败后，以涉嫌"恐怖分子"而被捕并被关押了 8 天，24 岁移居欧洲，落脚西班牙巴塞罗那东北方的布拉瓦海岸，白天从事洗碗工、露营地管理员、旅馆侍者和垃圾收集员的工作，晚上写诗，生活之拮据可想而知。1990 年，波拉尼奥之子诞生，为了承担家庭责任，波拉尼奥转向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小说创作，这个看上去平凡世俗的初衷，却成就了当代小说的巅峰之一——《2666》。但就在《2666》出版之前，波拉尼奥便因肝衰竭而在 2003 年早早离世，他无法目睹自己创造的成就出现于世。而随着小说的出版、热销、广受好评，波拉尼奥的诗歌——他最初、最坚持的创作——也渐渐被人们发掘、捧读。

▲罗贝托·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1953 年 4 月 28 日 — 2003 年 7 月 15 日），智利诗人和小说家。

今天推送的 6 首诗歌，全部摘自波拉尼奥诗集《未知大学》第三册《浪漫主义狗》。波拉尼奥的诗作风格鲜明，“黑暗”、“恐怖”、“死亡”、“失败”……这样的词构成了他的诗歌的基调。对于初始阅读其诗作的人来说，这些词难免会带来压抑与不适，就像《2666》第四部分“罪行”带给读者的感觉一样。但当你有一天同样真实地面对着“黑暗”、“恐怖”、“死亡”、“失败”，那个时候你再想起波拉尼奥，再想起他那狠狠诉说着野蛮、罪恶、暴力、血腥的行行诗句，相信你会从中获得勇气。

波拉尼奥曾经在采访中表示，“我本想成为一名凶杀案侦探，而不是作家。” “我对此非常确定。一连串的杀人案。我是那种可以在夜里独自回到犯罪现场的人，不怕鬼。”

现在，让我们随波拉尼奥一同回到诗歌还原的“犯罪现场”，让我们鼓起和波拉尼奥同等的勇气、不怕鬼。

《未知大学》

 [智利] 罗贝托·波拉尼奥 著

 范晔 / 杨玲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侦探

我梦见侦探迷失在幽暗城市

我听见他们的呻吟，他们的恶心，他们的

精心逃亡

我梦见两个画家不到

四十岁在哥伦布

发现美洲时

（一个古典，永恒，另一个

现代，总是

像坨屎）

我梦见发光的痕迹

蛇类的小路

一次又一次

被侦探巡查

他们完全绝望

我梦见一个棘手的案例，

我看见过道里挤满警察

我看见无人能裁决的审讯

不光彩的卷宗

然后我看见那侦探

回到犯罪现场

孤身而镇定

就像在最糟的噩梦里

我看见他坐在地上抽烟

在一间血迹干涸的卧室

正当钟表的指针

畏缩地周游黑夜

无尽

***

迷失的侦探

侦探迷失在幽暗城市

我听见他们的呻吟

我听见他们的脚步经过青年剧院

有声音好像一支箭飞过

咖啡馆和公园的阴影

年少时常去的地方

侦探观察

他们张开的手掌

命运被自己的血玷染

而你甚至想不起来

哪里是伤口

那些你一度爱过的脸庞

那个救过你命的女人

​ ***

冻僵的侦探

我梦见冻僵的侦探，拉丁美洲侦探

试图保持双眼圆睁

在梦中。

我梦见可怕的罪行

和谨慎的家伙

小心避免踩到血泊

同时一眼就看清

全部罪行场景。

我梦见迷失的侦探

在阿尔诺菲尼夫妇家的凸镜里：

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视角，

我们的恐怖模型。

▲青年时代的波拉尼奥（后排右起第二人）

 ***

外部猴子

你记得居斯塔夫·莫罗的那幅

《亚历山大大帝的凯旋》吗？

美和恐怖，屏住呼吸的水晶

瞬间。但你并未停步在阴影

穹隆下，在谐和的暴烈光芒

照亮的穹隆下。你也并未屏住呼吸。

你像只永不疲倦的猴子行走在诸神之间

因为你知道——或不知道——《凯旋》展露

它的武器在柏拉图的洞穴：形象，

无实质的影子，虚空的主宰。你想要

够着树和鸟，室外

寒酸聚会的残余，用血浇灌

的不毛之地，摄影师和警察的雕像

采食的罪行场景，露天的

好斗生涯。哦，露天的好斗生涯！

 ***

雨的血腥日子

哦，雨的血腥日子，

你在无助者的灵魂里做什么，

意志模糊不清的血腥日子：

在灯芯草帘后，在泥塘，

脚趾绞紧痛苦

好像一只颤抖的小动物：

但你并不小你的颤抖是快感，

被意志力包裹的日子，

冻僵在或许不属于这世界

的泥塘，赤脚在移动的梦中

从我们的心灵到我们的必需，

从怒气到欲望：灯芯草帘

张开，给我们玷污和拥抱。

 ***

浪漫主义狗

那时我二十岁

是个疯子。

我失去了一个祖国

却赢得一个梦。

只要有那个梦，

其他无关紧要。

不工作，不祈祷

也不在凌晨学习

和浪漫主义狗一起。

那个梦活在我灵魂的空洞里。

一个木头房间，

在阴影中，

在热带之肺的一叶。

我偶尔也回到自己里面

看望那个梦：雕像凝固

在流动的思想中，

一条白虫子

在爱里扭动。

一种涌出的爱。

一个梦中的梦。

而噩梦对我说：你将成长。

你将把痛苦和迷宫的形象抛下

你将遗忘。

但那时候成长可能是一桩罪行。

我在这儿，我说，和浪漫主义狗一起

我要留在这儿。

*以上六首诗歌摘自波拉尼奥诗集《未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