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平:长在红旗下的美国人_风闻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19-10-13 19:45
2019-10-13 文汇报
作者:驻京记者 彭丹
▲上图:阳和平近照。
眼前这位外国人说着一口标准的京腔,偶尔讲至兴起,会朝你一笑,眼镜滑落到鼻尖上,露出那双深色的眼睛。
▲除了大儿子阳和平(右一)外,阳早、寒春还有一个儿子阳建平和女儿阳及平。图为他们一家在北京红星公社的家门前。 (均资料照片)
现年66岁的阳和平是国际友人阳早、寒春的长子,生在北京,长在西安。上世纪40年代,阳早、寒春先后从美国奔赴革命圣地延安,两人在中国牵手生活、工作60余年,一心钻研农牧技术改良、农业机具革新等,为中国的农业机械改良和奶牛饲养机械化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受到了包括周恩来总理在内的多位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被称为“白求恩式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父母的红色经历既建构了阳和平的独特身份,也影响了他的精神信仰,父母的人生观甚至潜移默化在了阳和平乃至其后辈的脑海里。作为“长在红旗下的美国人”,阳和平对新中国的历史如数家珍。20岁出头时,“回”到“祖国”美国,在文化和思想的冲撞中徘徊,逐步坚定了自己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他多次在太平洋两岸来回折返,最终决定定居在中国。
“没有中国革命就没有我”
在沙河的小王庄农场,望着父母留下的堆积如山的笔记与图纸,阳和平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我想把它们一一归类扫描,但实在太多了,有点无从下手。”
阳早和寒春自从上世纪40年代来到中国,便为中国养了一辈子牛——近200本笔记记录了他们的工作和心路历程,有的记载牛场中每头牛的模样、胎次、谱系等;有的记录他们使用过的每一批次用的橡胶乳杯配方、工艺和使用寿命,尤其是科学家出身的寒春,总是笑称自己记性不好,到哪儿都揣着笔记本,最后留下了好几大箱子密密麻麻的笔记。
▲阳早等人由陕北徒步去三边牧场途中。
对阳和平来说,这些笔记和图纸很宝贵,有好多他后悔没问清父母的问题或许就藏在里面——“尤其是我没有我爸的好记性,又不像我妈那样爱记笔记,他们俩的好多故事我都记不住咯。有好多东西都是失去了才知道宝贵。”
阳和平说他的记忆都是农场串联起来的,因为父母一直在农场里工作。“他俩都不过是朴朴素素的普通人,谈不上多伟大。”
或许是从没觉得父母特殊,直到上世纪70年代跟着父亲到美国各地演讲,听父亲讲在中国养牛的经历,阳和平才大致了解了他们的经历,但还有许多细节像散佚的文章,他再也打捞不起来了。
上世纪40年代,受《红星照耀中国》等红色书籍的影响,满怀着好奇心的阳早、寒春来到革命圣地延安,并在延安的窑洞里结了婚,边区领导人林伯渠为两人写了一幅“万里良缘、圣地花烛”的题字。
▲1949年,阳早在牧场安装寒春设计的风车。
婚后两人先是被派到瓦窑堡试制农机具,之后在陕西与内蒙古交界处的三边牧场,西安的草滩牧场,北京的红星公社、小王庄农场等地工作了大半辈子,见证并参与了新中国的独立与腾飞。
来中国前,寒春本是芝加哥物理大学的研究生,师从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恩里科·费米(Enrico Ferm i),与杨振宁等人是同窗,参与了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工程”。美国向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后,又得知自己的奖学金来自美国军方,寒春觉得自己献身纯科学的愿望彻底破碎,这才奔赴中国寻找新的人生道路。
▲1952年,寒春与刚刚在北京出生的儿子阳和平。
1952年,还在三边牧场工作的寒春辗转来到北京待产,被宋庆龄邀请参加正在召开的亚太和平会议,得知寒春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名字,宋庆龄便给孩子取名叫“和平”。
出生40天左右,寒春带着阳和平暂时到了西安,后来又到了草滩农场工作,那也是阳和平开始记事的地方。他记得在农场的广阔天地里,自己跟小伙伴们养兔子、养鸽子、“抓特务”,学电影《地道战》在家里的自留地里打洞,虽然皮过分了会挨父亲的揍,但“打过还是照样皮”。
▲在草滩农场时期,阳早带着三个儿女去食堂打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后期,一个劲儿要去东北建设兵团的弟弟阳建平被分配到安徽宣城,阳和平则被分配到北京光华木材厂的第八区间操作制造塑料贴面板的热压机,因为动手能力强,几个月后就能独立操作了。
这一家子外国人以亲历者的身份融入到了新中国的历史中。有一回,有人问阳和平:“您的母亲放弃在美国做科学家,来到中国养牛,会不会感觉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阳和平带点“狡黠”地笑道,“没有中国革命就没我了。”
在中美之间折返
阳和平小时候,来陕西的外国人少,“自己照镜子从不感到奇怪”的他也会对外国人好奇。
虽然肤色不同,阳和平跟农场里的孩子极为要好,从没感到隔阂,但中美关系的曲折也给阳和平的身份认同涂抹了一丝尴尬。
后来,阳和平成为北京光华木材厂的一名工人。在工厂,阳和平也曾有过他最害怕的隔阂感,“好在工人们无所顾忌,我跟他们在一起特别舒服、自在,不用提心吊胆,也不用虚头巴脑。”阳和平说道。
在家里,阳早、寒春一直有收听国外广播的习惯,没事就会讨论一些国际时事,他们在小王庄农场的家里也一直挂着一幅英文的世界地图。1956年埃及宣布从英法两国手中收回苏伊士运河主权,激动的阳早、寒春便给当年出生的女儿取名叫“及平”;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寒春直言佩服能顶住美方压力的卡斯特罗。
▲1963年,阳早和寒春在草滩桃园,阳早摘下一朵桃花戴在寒春头上,捉弄不喜打扮的寒春。
那会儿阳和平已读初中,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除了听父母谈论政治,急切想要表达的他会在家庭会议上跟父母辩论各种问题,吵得“面红耳赤”。
1968年,美国黑人运动(后来也称人权运动)如火如荼,阳和平急着问收听国外广播的父母:“他们在讲什么呀,讲什么呀?”父母笑着说:“那你自己去学英语呀。”
其实英语他也学过。1962年寒春的母亲来西安看望寒春一家,作为一个资深的教育家,阳和平的姥姥想尽各种办法,教了阳和平近一年的英语,但压根没心思学的阳和平几乎一个单词也没记住——姥姥只得摇头:“从没见过你这么顽固的孩子。”
到自己下决心学英语的时候,阳和平先是听“英语900句”、慢速的英语广播,在工厂看简单的英语文学作品,就连回家蹬自行车的时候也在用英语数数。
▲阳早32岁生日,寒春用泥土做的蛋糕。
那个时候,阳和平的表姐卡玛经常给阳和平写信,正如阳早之前给寒春描述1940年代的中国一样,卡玛笔下的美国也让阳和平好奇不已。
1974年,在香港办好了护照的阳和平去了美国。此后的30年间,他在美国当过工人、读了博士、还娶妻生女,但一直在中美之间来回折返,一如他摇摆不定的归属感。
刚到美国的时候,阳和平很想快点融入美国社会,看到人家的穿着打扮,他也买来那种“花花裤子”穿,但这种过犹不及的模仿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怪”。
他也分享不了周围人的文化记忆。阳和平听不懂美国人说的笑话,不懂他们口中的米老鼠唐老鸭,美国人也听不懂他口中的孙悟空;在猫王和鲍勃·迪伦流行的年代里,他却觉得那种吱哇作响的摇滚乐像“拿指甲刮黑板的声音,是一种折磨”。
在美国,阳和平不仅思念着父母,也思念在光华木材厂一起工作的工人。他先后在农场、修理厂、汽车厂工作,从来只知道“铁饭碗”的他第一次被人解雇时,觉得“天都塌了”,后来失业多了就“变油了”:“失业嘛就是逼你放假罢了。”
工作得多了,阳和平发现美国的劳资关系是“相互敌对”的,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就跟“猫和老鼠”一样:一个挥着胡萝卜和大棒刺激人劳动,一个想方设法偷懒作秀——“你有政策,我有对策”。此时的他分外怀念在中国当工人的主人翁地位和集体荣誉感:“真正的工人,他们对自己的劳动是有成就感的,有一种对自己创造出来东西的感情。”
为寄托对中国“故乡”的思念,阳和平特地买了一台收音机,就为了在晚上最安静时,隐隐约约听一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播报时间”。
1977年,阳和平回了趟中国,还特意到光华木材厂给工友们讲自己的经历,既讲了美国发达的农业机械、高速公路等等,也讲了工人如何得看老板脸色、劳动时装模作样、磨洋工等等,全然没有社会主义体制下工人的勤劳。
遗憾的是,他的工友们完全体会不到阳和平对失业的担忧、焦虑,也无法想象90%以上的劳动力都不从事农业的社会是个什么样子。
对于美国发达的农业、各种新兴科技和包容多元的社会,阳和平也很欣赏。但几乎每次在中国呆的时间一长,再回到美国的时候,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仍油然而生。看着美国街头熙熙攘攘的行人,“那感觉就像看电影一样,我不过是个荧幕外的观众而已”。
中国人常说“落叶归根”,这“根”或许不取决于种族肤色,而取决于润物无声的文化和从小生长的土地。
走出信仰的危机
1978年,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阳早和寒春也早已调到北京工作。虽然年华渐暮,他们仍坚持在劳动一线工作,一心一意琢磨怎么养好奶牛。
在小王庄农场工作时,阳早和寒春每天早上都要去牛场巡视。就连在病重卧床的前一年,阳早每天早上还要到牛场转悠一圈,看看牛的情况和牛奶产量,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到家里吃早饭。
▲这张两头用砖架起、五合板作台面的桌子,见证了阳早、寒春在中国农机院农机试验站平房里钻研牛群改良技术、设计奶牛机械蓝图的无数日夜。
小王庄牛场的兽医金庆怀则记得,寒春80多岁了还常常下地干活。 “老寒早上起来就去地里拔草——有一种麻,掺在饲料里牛就不爱吃,她就去拔草,经常一上午累得脸都通红。”
在大洋的另一端,阳和平经历了一场思想上的挣扎。他从小在马克思主义的熏陶下长大,也读了好几本马列主义的原著,20岁出头的时候,自信满满的他跑到美国,却一下子被“资本主义的思想体系冲击得晕头转向”,阳和平一度“陷入信仰危机的深渊,处于极度痛苦之中”。
那个时候马克思主义和西方主流价值观在他的脑子里打架,回到中国后他跟父母争论各种问题,被阳早调侃为“小资产阶级革命者”。
阳和平记得,父母从来都不会把道理强加给自己,而是任由自己往真理深处挖掘。跟自己的科学家母亲一样,阳和平身上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劲儿。
1981年阳和平开始勤工俭学,到美国大学里念起了经济学。在申请理由一栏上,他填的是“懂得计划经济是怎么一回事”。1987年毕业后他在中国呆了一段时间,觉得还是有很多东西不能解释,于是又回到美国,一边攻读资本主义经济学的博士,一边观察和思考社会的现实。
1997年,阳和平的博士毕业论文《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周期研究》通过了答辩,或许是借助资本主义经济学对马克思主义的反观,阳和平最终回归了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是“真正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在观念上他也跟父母靠得更近了。
2007年,阳和平越来越感到在美国不过是“混日子”,没有能沟通思想的人,再加之父亲阳早2003年过世后,母亲寒春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他便回到了中国定居。
“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要搞清毛泽东时代的政治经济谜题,研究这一问题的最好地点还是在这儿。”阳和平用拳头敲了下桌子,“所以我去上大学就为搞懂这个,回来还为这个!”
来中国这么多年,很多人都问他为什么不买辆车,可他觉得那没有必要,因为在北京地铁、出租车都很方便。“有些人看到别人有车也要跑去买,纯粹为了攀比的人真没意思。”
2003年和2010年,阳早和寒春先后因病在北京去世。他们的子女把两人的骨灰撒在了陕北和内蒙古交界处鄂托克前旗的广袤草原上——那里的三边牧场曾是两人为中国农牧事业奋斗的第一片热土。
阳早、寒春虽然逝去,但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已渗入到后辈们的脑海里,孕育着他们的精神河床。阳和平记得,自己在美国的信用卡公司工作期间十分无聊,因为感觉不到任何社会价值,只是为了牟利“制造一大堆卡片垃圾”。因为两位老人,他的外甥女甚至也懂得了要去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事业,而不是光为了钱奋斗。
“真正想获得解放,就要懂得自己想干什么。现在很多人都被世俗的成功标准所裹挟,加入到炫耀、攀比的行列中,甚至都不懂得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样的人其实内心是不自由的、空虚的。”阳和平说道。
他认为自己的父母从不追求当“人上人”,也不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或许在有些人看来他们的行为难以理解,但他们却能借养牛这一兴趣践行自己的共产主义信仰,“把自己的爱好和人民的需要融为一体,因而是最幸福的人。我敬佩他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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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早寒春:信仰,深嵌于心
来源:中国网 2009-11-11
寒春晚年照片
63年前,一个27岁名叫Erwin Engst的美国年轻人,刚从康奈尔大学农牧系毕业,因为当时受到《西行漫记》的影响,辗转半年来到了中国延安。2年之后,他的未婚妻 Joan Hinton,一位芝加哥大学核子物理研究所的研究生,她曾从事核物理研究并参与投放日本广岛、长崎原子弹的研制,当黑色蘑菇云升空时,她的同事感慨:“这是日本人的骨头和血肉!”此话使她此后放弃了成为纯科学家的梦想。随他来到了延安。
此后,他们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阳早”和“寒春”。阳早来中国后不久,进步新闻记者羊枣死于国民党的监狱中,共产党把与羊枣同音的名字“阳早”给了Engst,希望他成为中国共产党忠诚的朋友和同志。
他们在中国养了一辈子的牛。
他们称自己是“解放全人类的世界公民”。
他们在延安为“小米加步枪”的精神而感动,深信得到百姓拥护和支持的中国共产党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一定能实现“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理想。每当人们问及他们为何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时,他们会回答:“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对我们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们为信仰而来。”
1948年春,阳早和寒春带着党交予的任务,带着83头荷兰奶牛落户陕北定远县三边牧场,帮助当地改良奶牛。
1955年,他们又带着1000多头牛落户西安草滩农场。阳早对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响应是:“让贫奶的中国人都喝上新鲜牛奶,不坏一斤奶!”这一年,新中国的第一代儿童喝上了他们生产的牛奶。此间,有关部门询问寒春是否愿意去继续研制原子弹,寒春摇头:“现在中国人缺的不是原子弹,是牛奶。”周恩来总理5次接见了他们,次次向他们道“辛苦”,阳早则回应说:“给社会主义干活,心甘情愿。做心甘情愿的事不谈辛苦。”他们与工人师傅、技术人员们摸爬滚打、同甘共苦。在3年困难时期,他们也放弃本来可以享受的一点“权利”。 10年的草滩农场生活,留给阳早和寒春的是一段简单而愉快的记忆:“条件很艰苦,心情很愉快。大家一个心眼干社会主义,奔共产主义。”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研发的奶牛青饲料铡草机,在此后半个多世纪里仍是该农场的主导产品。
1966年,阳早和寒春被分配到中国电影发行公司和中国对外友协图片社做翻译,阳早在专家楼的阳台上俯瞰土地,心情郁闷:“我们现在过的是上层建筑的日子,养牛的人怎么能住楼房?!”他们多次打报告要求重返农场。
阳早寒春一家在草滩农场
1972年,他们终于如愿去到红星公社。在这里,阳早设计安装的管道式挤奶设备,寒春涉及的直冷式奶罐在中国率先实现了奶牛饲养机械化。
1982—2001年,20年的时间里,阳早和寒春都在位于北京沙河镇小王庄的农业机械化科学研究院农机实验站从事牛群饲养和改良的工作,直到阳早病重住院。经过20年的经营,小王庄以优质、纯净、高产、低耗的奶牛闻名全国。2003年,每头牛的牛奶产量位居全国之首。
在农机院农机实验站工作后,阳早和寒春还是始终保持着延安的生活作风,住所和家具陈设都十分简朴陈旧。他们称自己的办公桌为“专利”,即用“砖”“立”起来的。衣服也只有几身,睡的还是硬木板床,过着中国普通农民的简单生活。改革开放初期,他们一出国就住朋友家,把省下来的补助费等用来购买国外先进零部件或是上缴,用自己的外汇购买国内暂时没有研制成功的自动化监测、计量设备。
2003年12月25日,阳早终结了追求社会主义的脚步。早在1992年去美国做心脏手术之前,他就立下了遗嘱:“不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捐献遗体;用最简单最省事的方式处理骨灰;为全人类的解放奋斗一生(自我评价)”。阳早去世后,寒春将他体内的心脏起搏器摘下,“还可以留给买不起起搏器的人。”她还坚持不用给阳早穿“寿衣”,“人都死了,穿衣服太浪费”。之后,寒春就阳早的骨灰安置事宜与中国人发生了“争执”,在寒春的坚持下,阳早的骨灰埋在了“牛场能看见牛的地方”。寒春说阳早一生干的事情就是——养牛,一辈子矢志不渝追求的理想就是——解放全人类。
20多年里,寒春每天早晨都要巡视牛群。不管刮风下雨,早上不吃饭也要到牛场去转一转,跟牛说说话,把发现的问题写成字条放在有关人员的家门口。
即便是现在,寒春身体不是很好了,也仍然每天坚持的一件事情就是早晨起来去牛场转一转,看看牛产奶情况的报表。
今年,在北京深秋依然灿烂的阳光里,在来到中国61年后,寒春刚刚度过了她的88岁大寿。
晚年寒春,岁月静好
深秋,北京,阳光依然很好。
小王庄,农机院农机实验站,地盘上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只有这里仍保留了很大的一片绿色农田。
沿着这片农田一直往里走,仍然能看见一溜儿用砖砌的平房小院,但是其中很多已经没人居住了,人们都搬到附近的楼房里去了。红砖砌的院墙,配上绿色漆的小门。已经88岁高龄的寒春仍然住在这个小院子里。走到屋前,推开门进去,一个横向长方形的客厅,最显眼的是靠左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名为《农民的儿子》画,画上是毛泽东在和几个农村孩子讲话的情景,据说挂的这幅是从书上翻拍下来的。毛泽东还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客厅挂着的日历上。靠右边墙的面前则靠着一排书柜,里面排得满满的都是书,大部分的书籍都是有关历史的,以及英文原版书。
客厅里没有人,寒春坐在客厅右边的小书房里。看见记者来了,她起身迎接,话并不多。虽然已经88岁高龄了,但寒春白色皮肤下仍透出红润来,金色的睫毛,蓝色的眸子依然能看得见光泽,银白色的头发配上嫩绿色的帽子,很是醒目的搭配。因为在郊区气温比较低,室内已经开着空调了,寒春也穿上了羽绒背心。
就在前两天,寒春刚刚过了她的88岁大寿。问起她的生日过得如何?她倒是没有太多的兴奋,只说来了一些老革命的后代一起庆祝,客厅里也还依然挂着国家外国专家局送的红稠条幅,上面写着:“祝寒春同志生日快乐,健康长寿”。书桌一角放着一顶红军帽,据说这也是送给寒春的生日礼物之一。
小书房不大,摆放了两个多层抽屉的资料箱,还有一些不太常用的物件挤在书房的角落里。书房里早已不见当年他们著名的砖垒的办公桌,取而代之的已是普通的书桌。桌上放着一台计算机,是儿子建平给她买的,现在它在寒春的日常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书桌上方悬挂着三张寒春早些年获得的证书,英文书写,上面写着她的英文名字Joan。资料箱上方还摆了一张寒春当年在灯下工作的照片,照片中屋外天色已晚,屋内的她穿着简单的素色衣服,带着眼镜,眼神专注地在研究手中的资料。
寒春现在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早上7点左右起床,改不掉坚持了几十年的习惯,还是会去牛场转转,每天都要看关于每头牛产奶情况的报表,还在报表上写写画画,做一些标注,计算产量。从牛场回家后就开始上网,午休之后的活动也主要是上网。晚上大概9点半左右就寝。现在寒春很少出去户外活动了,只是隔天会去医生那里按摩理疗一次。过着如每一个老年人般的规律和悠闲的生活。
寒春如今已经很少看报纸或是杂志,大多时候都是看电视和上网,看英文类的节目和信息。在网上则主要是浏览新闻以及和亲人朋友视频聊天。寒春在网上浏览新闻的范围非常大,用她的话说就是“什么都看,有什么看什么”。就现在,她正在看的是华盛顿邮报的网络版,点开的页面上是关于阿富汗战争的内容。
而和亲人朋友们在网上视频聊天,则是寒春每天最开心和轻松的时候。现在,她正和一个在美国的朋友Ann Tompkins用英文聊着,看见记者坐在一旁,电脑画面上的朋友也拉着记者问,Ann二十多年前也在中国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还出版了一本关于中国“文革”时期宣传画的书。她俩随便地聊聊近况,聊聊今天各自都干了些什么,偶尔也讨论一些最近世界上发生的新闻。此时的寒春总是简单地回答着朋友的问题,更多时候是在爽朗地笑着,脸上浮现出温馨的笑容。还拉着记者给她和屏幕上的朋友开心地合照。也就在此时,大概才能让她感觉到和朋友亲人的距离并不遥远。
寒春现在仍然保持着西式的就餐方式。她喜欢喝甜甜的饮料,每天早上都要吃几颗西梅,喝一杯雪碧。午餐现在吃得也很清淡了,这天吃的是热土豆泥,里面拌了养生的黑芝麻和蜂蜜。寒春的食量还很好,还喝了一碗鸡汤和一杯果汁。饭后再喝一碗自制的酸奶。
吃完午餐后,寒春就在门口的长形走廊上走上几个来回消食,呆到大概2点的时候她就会开始午休了。而这时,我们也告辞,不打扰她休息了。
中国与寒春之间的深厚感情,不仅仅是日常相处的养成,更因为在这里,是她和阳早,从一个稚嫩青年走到耄耋晚年,找到并实践人生意义和安生立命之所在。
而现在,我们只要看到寒春健康地生活,看到她生活得安静而闲适,这就已经足够了。如她金色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睛,在秋日的阳光里依然散发出美丽的光芒。
本刊记者 何晶 来源《中国报道》(2009年第十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