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荣：新中国70年外交的成就和经验_风闻

金灿荣****著名国际问题专家

在中国的现代化初步成功以前，理论上讲现代化就一个模式，西方模式。一百多年前，现代化成功的经验就是西方。现在中国成功了，大家承认现代化至少有两条路了，一条西方的，一条中国的，西方模式的唯一性打破了。外交跟内政一起，共同探索了一条现代化的新路，叫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首先感谢观学院给我这个机会，邀请我到美丽的上海。今天我会从国际比较、战略这两个视角，来谈对新中国70年外交成就和经验的一点体会。

一、中国外交总特点

1. 总体比较成功，成绩大于问题

新中国外交的总特点是比较成功的。在70年当中，我们犯了些小错误，但大的错误我觉得不多。像外交大的错误，比如美国在冷战时打越南。他自己伤得很重，给越南也带来很大的灾难。美国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地区战略价值并不大，还拖了自己大量的战略资源。

冷战时苏联也犯过错误，跑去打阿富汗，现在看来也是不值得的。这个地方当然有它的价值，但是没有那么大。一个战术上有价值的地区，你把它当做战略投入，大量的战略资源被消耗在这个地方，其实挺不合算的。冷战结束后，美国打伊拉克、阿富汗，现在骑虎难下。这种类型的错误，咱们中国从来没犯过。中印边境战争打得挺好的，但我们没待在那不回来了，我们打完就回来。中国确实不是以控制某个地区为目标，我们整个外交态势跟军事态势一样，都是防御性的。

总体来讲，外交是给国内发展帮忙的，成绩占了主要方面，这是第一。

2. 内政决定外交

70年中国外交有个挺大的特点：内政决定外交。我们大国基本上都是内政决定外交，跟小国不一样。像科威特、新加坡，外交对内政的影响特别大。我们大国基本上是内政往左往右，会决定外交往哪个方向走，这是一大特点。

3. 国家利益、意识形态交替发挥作用

国家利益和意识形态都很重要，坦率讲每个国家都是这样的。从时间上看，共和国的早期意识形态作用比较大一点。那时要强调立国资本，新中国跟以前的政府不一样，跟西方不一样，所以非常强调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对外交的影响就比较大。但改革开放后，国家利益越来越起到决定性作用。近年来好像意识形态又有一定作用，这个倒不是由我们引起。美国现在很讲意识形态，有时标准比我们还严格。我们倒有点淡化了，但他们很强调。所以中国是你强调，我也强调，意识形态和利益交织起作用。但总体来讲，前期意识形态作用大，后期国家利益作用大。

4. 意识形态主要由三块构成：苏联的、西方的、中国的

新中国的意识形态，大致是这么几个部分构成：

1）从苏联引进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在今天的外交中仍起作用。

2）改革开放来，我们引进了很多西方意识形态，包括新自由主义。

3）近年来作用越来越大的中华传统。中华传统是一直有的，只不过有时表现得更突出，有时弱一点。中国的和合文化，强调和平共处，和平共处是中国文化的特点。西方是一神教，一神教会让你人生目标坚定，做事执着。有优点，也有弱点。一神教就挺排他的，因为叫exclusive，非常排他。你信神那什么都好说，你要不信老子打死你。

和合文化一直在我们外交当中有作用，包括刚建国意识形态很强的时候，我们也接受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包括现在习主席讲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其实跟和平共处其实是一脉相承的。我们外交里的意识形态，中华文化一直有，密度有时高，有时低。由苏联来的意识形态早期比较多，改革开放后，西方意识形态比较多。

所以大致我们意识形态这么三块构成，从苏联引进的意识形态，从西方引进的意识形态，还有咱们中华传统意识形态。

5. 关键时候的关键领导人作用非常大

新中国最早方针是毛主席定的，革命性很强，有些做法在国际关系史上是很罕见的。1978年改革开放，中国外交发生巨大变化，小平同志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把原来意识形态很强的色彩淡化，强调经济发展优先、实用主义这些东西，韬光养晦。2012年，习主席执政，我们外交又变了。变化中领导人起了关键作用。

二、外交存在问题

下面讲讲具体问题。中国外交这70年，坎坎坷坷，也犯了一些错误。

1. 过于意识形态化

有些时候，我们过于意识形态化，以至于伤害自己国家利益。早期阶段这个问题比较严重，而且意识形态太过以后，有些行为都很极端，在国际上就伤害形象，给人留下把柄。

2. 学习西方，同时也应该警惕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认真学西方，然后用西方的规则来玩游戏，现在看起来我们还需要改进。西方继续学，但一定要知道西方的游戏背后，是有西方利益的。你不能百分之百信他，百分百信他成了教条主义了。

3. 外交机制僵化

我们的外交机制有时有点僵化。我们最早对外交口的要求特别严，周总理那时定规矩，外交官是不穿军装的军人。外交无小事，事事要请示。他搞的太严格了，外交毕竟不是打仗，还得给一定的灵活性。相对很多别的国家，外交我们管的严一点，好处是避免犯错误，坏处是有时显得笨拙，出了事反应慢，有点僵化。

最后，我们整个社会对外交还是保持某种神秘态度，对外交的讨论反思，我觉得不是很够，这个就属于我们的问题。

三、70年外交五大成就

1. 维护国家主权

这很了不起。成立一个独立国家，要时刻维护国家主权。我们外交口在维护国家主权方面做的挺好的。一个国家如果主权没了，人们就成了叙利亚难民了。

2. 助力国家的工业化

这是从马克思主义衍生出来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它的基本原理就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近代社会跟古代不太一样，近代社会的生产力具体表现就是工业能力。工业能力就是以制大机器生产为基础的现代制造业。谁有大机器生产，谁能够搞现代制造业，谁就能有立身资本。

这几年《三体》很火，这本书告诉大家一个基本道理，高级文明打的低级文明叫降维打击。降维打击结果很惨，我消灭你，跟你没有关系。

3. 服务于中国很多具体的利益

你们出国，遇到什么问题了，外交口帮你解决。外交口服务于人民的基本利益，我觉得做的还是挺好的。

4. 积极推进全球化

全球化是人类进步的一个方面，中国有段时间在全球化方面有点犹豫。改革开放后，我们是积极参加的。中国参加后，带动别的国家更开放，这方面我们都做了很多工作，主要就是外交口做的。

5. 外交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建设

最后，外交跟内政一起，共同探索了一条现代化的新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在中国的现代化初步成功以前，理论上讲现代化，就一个模式，西方模式。一百多年前，咱们有个很有影响的学者，叫胡适之先生，提过一个主张叫全盘西化。他100年前提，很多人点赞支持的，为什么？

一百多年前，现代化成功的经验就是西方。西方模式具体讲有英美模式、德国模式、荷兰模式、瑞典模式等，另外还有西方模式的变异。西方理论界认为苏联模式是德国模式的斯拉夫版，日本模式是德国模式的东亚版。现在中国现代化成功了，西方的研究界认为咱们中国学了很多西方东西，但确实有很多自己的特色。所以现在大家承认现代化至少有两条路了，一条老路西方的，一条中国人走了新路，西方模式的唯一性打破了。在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过程中，外交口跟国内配合是一起做贡献的，这就是我认为的成绩。

我大框架的把我们70年外交的捋一捋。咱们新中国外交跟国家跟共和国是同步的。19大报告的时候，习主席把新中国70年历史分了三个阶段：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咱们外交也是走了这三个阶段，现在我把这三个阶段跟具体的领导人挂了钩。

1）站起来

站起来这个阶段主要是毛主席那个阶段，时间是49年到78年。这个阶段的任务就是让新中国活下去，站起来。那么这个阶段，我个人认为是完成这个任务了。49年刚建国的时候，国民党想反攻大陆，美国还想在周边找个傀儡打打你，那时国家安全是有问题的。但主席的时代结束的时候，全世界没人要打我们，都怕我们打他。

朝鲜战争其实是我们不愿意打的，大家请注意。我非常同意国防大学教授徐焰将军的观点，他把朝鲜战争分成两个阶段。1950年6月25号爆发的朝鲜战争，跟中国是没关系的。整个决策我们不知道，苏联做完决策通知我们。1950年10月25号战争变了，从朝鲜战争变成了抗美援朝。这是我们选择的，因为美国不顾我们的警告，越过了三八线到了鸭绿江，我们就要必须把他推回去。

1950年10月25号，朝鲜战争爆发4个月以后，这时战争性质变了，抗美援朝由此展开。主角不再是朝鲜内部，而是中美了。我们跟美国交手，付出了很大代价，当时一批非常优秀的青年人牺牲了。我们牺牲了19万人，中美关系彻底僵化了23年。在美苏之间保持灵活性的可能性就小了，这也算是一个代价，战略空间小了。

但我还觉得朝鲜战争是立国之战，这一战其实保证了新中国的安全。这一战打完，主席那个时代要解决的问题，让国家活下去，基本上其实解决了。总体来讲我们收获是很大的。

第一，雅尔塔协议牺牲掉的中国利益拿回来了。这是现在我们教科书说的不多的。1945年2月，美英苏三强不是在苏联雅尔塔开会。这个协议做了很多不利于我们东亚国家的决定。比如说把朝鲜分成南北两家，苏联站一边美国站一边。这是朝鲜分裂的缘起，是雅尔塔美苏交易决定。另外把北方四岛给苏联，其实也是里面的一个内容之一。美国默许苏联，占就占了呗，然后对中国有很大损害。按照雅尔塔协议的秘密文本，我们大连还有旅顺港，都是归苏联的。他的身份叫国际自由港，永远由苏联红军占领。为了确保港得到苏联控制，中东铁路现在叫哈大线，它的一部分股权交给苏联，然后苏联红军沿途驻军。另外新疆北部，现在旅游者很喜欢去玩的地方，喀纳斯归苏联，这是雅尔塔协议的一些涉及中国的地方。朝鲜战争一打，我们打的不错，苏联就把这个还给我们了。要没有朝鲜战争这一块是回不来的，这会大家大连旅游，还要办护照，多惨。

第二，伟大的中国工业革命的基础奠定了。因为朝鲜战争不是我们挑起来的，苏联责任很大，是他挑起来的。挑起以后他没想到美国亲自动手。他心里其实怕美国，别看他面子上很凶，发现对方老大真动手，他怕了。怕不敢收场，最后是我们给收的场。苏联就给了我们156个项目，这156奠定了新中国工业化的基础。

最后就是这一战就确立了新中国的国际地位。美国当时是公认的江湖第一高手，而且拥有独门绝技——核武器。还是世界上最大门派，西方门派的掌门人，身份很高。中国是什么？少林寺扫地僧。手上东西没有，就一把笤帚就去打了，跟江湖第一高手打一平局，名震江湖。所以我为什么说朝鲜战争意义很伟大，到今天为止，其实中国人都没有充分地意识到它的价值，没有充分的感谢，我们后来很多发展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我们没有充分地意识到，没有充分的感谢。朝鲜战争真的是很伟大，这是毛主席时代外交上的一件大事。毛主席那个时候有个特点，外交很有革命性。他当时定了几个方针，叫另起炉灶。另起炉灶是什么？就是国民党的外交都不要了，这是很奇怪的。一般国家就是一个新的革命政权上来，他为了避免国际上的麻烦，基本上是承认以前的条约外交关系的。新政权的出现有很多办法，内战、外国支持，外国军队扶持下的新政权很多。我们是革命政权，革命政权一般来讲也是有一些变动，但变动到毛主席这么大，还真是少见。执政以后，第一个说另起炉灶，原来的我不要了。然后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先把你这帮老兄都赶出去，要根据我以后跟你的关系慢慢再回来，然后就一边倒。所以主席那个时代很有意思，他外交早期意识形态色彩非常强。另外军事上，他敢承担责任。这是主席时代总特点，意识形态是比较强的，然后又敢动武的。他的历史任务，确保新中国活下去，从小宝宝站起来成了一个小成年人，他工作完成了。

2）富起来

于是我们进入到第二个阶段，改革开放。

小平同志是开创者，江主席胡主席也都干得很不错。79年到2012年底，这个阶段主要任务是让国家富起来。咱们人均GDP从几百美元到现在1万美元了，14亿人能够GDP从几百到1万，是很伟大的一个事。中国对人类进步的贡献，首先就体现了数量上。

中国工业化以前，人类真正掌握工业技术、掌握工业文明的人口也就是七分之一。美欧日加起来9.5亿人，再把他们家几个小跟班、小催本算里边，五六千万。加拿大3000万。你们去算统计数字，所谓西方，就是美欧日三强，加四个小催本、小跟班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以色列，这就叫西方。我们有一帮香港的废青，还有一帮台湾的朋友，新加坡、韩国，他们都认为他们是西方，他们真想当西方人。西方内心根本瞧不起他们，把他们当废物，他们还挺美。这帮家伙脑子是有毛病的，亲爹对你这么好，他不认。

我给西方算全部人口10.1亿人，咱们中国14亿多人，他们工业化时间比我们长，从地理大发现就开始给工业化做积累。搞到现在500年，中间杀人无数。屠杀印第安人、贩卖黑奴，在亚洲发动战争，征服澳大利亚，也发生了不少流血事件。坦率讲，他们效率和道德都是有问题的。就人类工业化而言，他们效率比较慢。500年，杀很多人，才七分之一人还不到。咱们中国一家伙，是不是五分之一的人工业化了，超过它们总和的40%。而且我们很效率很高，我们就70年，而且我们也没有在外面杀人，都是自卫反击战。

我们搞党史研究的一个朋友叫章百家，有个名言说，中国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变世界。工业化人口增加方面就是这样的，我们一工业化，是世界工业化人口凭空增加超过原来的140%。

3）强起来

那么现在我们最后一个阶段，2012年11月15号十八届一中全会。我们选出习主席做我们总书记，进入到最新的阶段，这个阶段我们的任务就要强起来。

我们这个阶段走了六年多，有成就，现在也有阻力。到底最后历史会怎么评价，我们再看，因为现在做任何结论有点早。

四、展望未来

展望一下未来，未来还得从今天现实出发。世界在大变，我们经常会发现一些不应该出现的事。各国现在好像脾气都不好，天天吵架，到处都很乱。中东、南亚、印度也是，克什米尔做动作，东北亚、南亚、西亚、拉美也很乱。我们今天生活这个世界，比大家想象的要乱。

改革40年后，我们国家内部其实也变得很复杂了。刚改革的时候是不是国家穷人特别多，大家求富心理特别强，改革意愿特别一致。现在可不是这样，中国社会其实挺分化的，我们有5亿中产阶级，其中有一些人是很富的，甚至可以说富可敌国，数百亿美元的身家，跟很多小国家的GDP一样。我们有相当大规模的中产阶级，但还有很多穷人。改革40年，中国社会的特点是什么？利益和观点都比以前多元化。我们面临一个更复杂的世界和更复杂的中国。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是这样的，原来往往是世界变，我们跟着适应。现在很多是我们变，让世界来适应。

中国现在处在一个比较麻烦的阶段，这个阶段叫将起未起，似强非强。你完全崛起了，人家就接受你了，挑战就少了。你没有崛起的希望，人家根本就不防范你。中国现在就比较尴尬，崛起的势头谁都认识到了，但他心里还没有接受你，这个阶段是很难的。中国跟美国关系比较麻烦，这是必然的。美国是现体制的维护者，中国是现体制的一个自变量，所以他肯定防范你。

面对国内国际形势更复杂的情况，我们也不要慌张。因为我们过去70年，内政外交总体是很成功的，虽然我们也犯了一些错误，遇到过很多坎坷、障碍，但总体来讲，还是比较成功的。

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些麻烦，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都是可以应对的。就外交而言，我们可能以后主要的矛盾还是美国。中美关系肯定是特别重要的，但中美关系不等于中国外交的全部，整个中国外交比它大多了，也复杂多了。中国外交有四个部分，大国外交、周边外交、发展中国家外交、多边国际组织外交，周边外交现在是不错的， 中国与发展中国家关系总体是不错的，中国在多边国际组织中现在的地位是稳步上升的。我们的问题在哪儿？就是大国。大国又不完全都是美国。中国的大国外交三块关系，中美、中欧、中俄。中俄关系还可以，中欧有点问题，但不是很严重，其实就是中美。我们外交肯定有麻烦，主要是中美这个方向。

就中美关系，我们尽量还是要做到斗而不破。方针还是毛主席以前老讲的，有理、有利、有节，目标是斗而不破。任何问题我们不要先挑衅，由它挑衅，我们后发责任。如果涉及到是一些边缘利益，我们大度一点，让一让。但核心利益，我们坚决斗争。美国以外国际上所有的地方，我们尽量广结善缘，形成广泛的统一战线。

根本的根本，还是做好国内的事儿。中国是超大型国家，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集团，中国共产党。另外就是实现了工业化，这都是中国的一个底气。规模大，有强大的领导能力，有工业基础，这是我们的底气。虽然美国对我们看不顺眼，要整我们，但我们的底气告诉我们什么呢？只要把家里事做好，这个难关我们肯定可以渡过。家里事儿的关键在哪儿呢？我个人认为关键还是搞好经济。

中国的大部分，现在还是发展中地区。整体判断，还是发展中国家，发展是硬道理。作为执政党，工作重点肯定还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发挥两个经济建设主力集团军的作用，一个是企业家，一个地方政府干部。我们中国经济发展特别好，这30年有个诀窍，那就是我们有两个集团，在推动经济发展，企业家和地方干部。因为我们双引擎，美国就一个引擎，我们肯定比他跑得快。我们现在工作的重点，一定要让中国创造中国经济奇迹的这两个集团，要活起来，动起来，积极性发挥起来。这两个引擎动起来，中国经济一定是不错的。经济不错，其他问题就好办，国内稳了，国际上的挑战，我觉得能应对吧。

我今天的分享就到这儿了，非常个人化的见解，不一定正确，希望对你们理解历史现实和现在的挑战有一定的帮助，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