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一条江河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什么？_风闻

文字出自2019年劲草生物多样性嘉年华武汉站讲座，有删节

本文未标注图片均来自张伯驹老师

大家好，我今天跟大家聊一聊长江。

作为一条大河，长江是中国水生生物多样性最为丰富的河流。长江流域的鱼类纯淡水种类达338种，接近全国淡水鱼类总数的三分之一；同时长江有特有鱼类162种，其中112种仅分布在长江上游水系，占全国总数的60%，也是世界特有鱼类分布最密集的地区之一。这些珍稀的鱼类有些我们可能有所耳闻，比如中华鲟、白鲟等。

然而，长江三峡工程的修建，对长江中上游鱼类的生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当时为了缓解三峡大坝对鱼类的负面效应，国家在四川省内的长江段游建立了名为合江-雷波的珍稀鱼类自然保护区，随后这个保护区升格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对于避免白鲟、达氏鲟和胭脂鱼等珍稀物种的灭绝有着重要意义。在下游受到影响的鱼类，至少可以在这里繁衍生息。

不过，就在保护区升格的同一年，随着西电东送水电工程的启动，长江上游又开始规划、建设更多的水电站，其中一个就坐落于四川省雷波县，也就是刚才提到的国家级珍稀鱼类保护区的两个核心区之一。

不难想象，水电工程的修建，毁掉了这个重要的鱼类产卵场，也让原本的保护区被迫砍去了非常重要的部分，损失其生态保护的价值。

如今，长江上游的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嘉陵江和岷江，几乎都修满了水电站。

被水电站占领的山川河流 图片来自网络

水电站跟鱼到底有什么关系?

白鲟比中华鲟的体型更大，两者都是洄游属性的。设想一下，如果有一个高而宽的大坝，洄游属性的鱼类还能洄游吗？

虽然也有一些大坝修建了鱼道等过鱼设施，但正如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曹文宣院士所说，这些过鱼设施对于野生鱼类的通过而言可谓“杯水车薪”，并不能真正解决阻隔鱼类交流这个大问题。

在长江中，还有一些非常珍贵的鱼类，如胭脂鱼，圆口铜鱼等，也在受到水电工程的持续影响。

圆口铜鱼的繁殖非常奇特，它们的繁殖方式叫做漂流性卵生，鱼卵需要在动力水生环境中，漂流数百公里才能有效孵化，而刚孵化出来的幼鱼还需要继续漂流两三天才能具备主动游泳的能力。

圆口铜鱼 图片来源见水印

举个形象的例子，比如我是一个鱼卵，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于是我随波逐流，顺着长江往下飘，从四川来到重庆，我本可以孵化出来好好看看大好河山，但如果有一座水坝横亘在面前，流动的江水停滞了，江面变成静止的水库，我就再也没有诞生的可能了。

这个例子说起来好像很轻松，但许多鱼类正是因为这样简单的变化而濒临灭绝，令人心痛。

10年前，重庆市计划建设一个水电站，地点恰恰在我国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里。如果水坝建成，那么近百公里的流动水域都会变成静水库区，漂流性卵生鱼类的卵便无法有效孵化出小鱼。

小南海水电站

因此，很多科学家和环保组织都非常关注这座名为“小南海”的水电站，一些学者专门发表了多篇关于这座大坝对于鱼类毁灭性破坏的文章，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自然之友、公众环境研究中心等一批环保组织也积极行动，都希望能够避免这类不可逆转的生态破坏。

我们在研究这座水电站时，收获了很多鱼类之外的发现。比如，这座小南海水电站下游就是三峡工程，上游是金沙江一系列大型水电站。而根据小南海水电站的规划，其每发一个单位千瓦时的电，成本远远高于其他几座水电站。

那为什么还要建这座水电站呢？其实当时很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工程投资，这个项目的预算是320亿元，是当时重庆市史上投资最大的工程。

为了投资的目的，让一些鱼类遭受“灭顶之灾”，值得吗？

在修建一个水电站之前，其实需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人为活动、生态环境、地质风险等等的因素。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必须把所有的要点都考虑清楚，再决定是否要建立一个水电站。

这是建立一个可持续性的水电站需要考虑的种种因素

然而，很多水电站在修建前并没有考虑透彻，而是直接上马建设。幸运的是，在小南海水电工程规划过程中，我们的环保部门、科学家、环保组织和公众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针对水电工程的正面效益和负面影响，进行了为期多年的探索和博弈，并终于有了好的结果。

2015年，我国环境保护部发了一个文件，文件中专门写到，不予批复小南海水电站工程。

在大家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这个珍稀鱼类最后的庇护所终于保住了。

逐渐静止的长江

但是，保住了一个并不是胜利，因为长江上要修建的所有水电站，一共有三十多座。从湖北葛洲坝开始一直修到金沙江的上游。未来我们看到的长江，不会再是自由流淌的野性江河，而可能成为一个又一个海拔越来越低的人工水库组成的“湖链”。

大家还记得80年代的“长江漂流队”吗？如果以后我们还想漂流金沙江，可能就需要在一个人工湖（水库）中划上很久很久，然后停在水坝前，坐电梯或以其他方式下到水坝地段，然后进入到另一个湖，然后又到了下一个水坝……

1986年长江漂流队奔赴长江源途经唐古拉山口。图片来自网络

在长江两岸做江河生态保护的过程当中，我时常在想：作为一个北方人，我最初是怎么认识到长江的呢？在这里，我要和大家分享几段影片，可能有些朋友看过，对于一些年轻的朋友来说，你们的爸爸妈妈应该对它有所记忆。

这是1983年的影像，这段影片我看了不下20几次，最后的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长江的水能储存量是中国乃至世界最大的，但是现在已开发了3%，如果能够开发到90%，那是个多么好的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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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第二个视频想和大家分享，请认真欣赏，看里面都给出了一些什么样的信息。请大家注意这一段：“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金沙江边大片的原始森林，以及湍急的江水。”

随着如火如荼的开发，原始森林被大面积砍伐，野生动物被大量猎捕，很多的探矿洞、采矿场、冶炼厂、开发区、尾矿库出现在了金沙江两岸，使得金沙江流域生态环境迅速恶化。

但影片中透露出来的，则是一种开发的狂热和征服自然的自豪，并没有意识到生态破坏可能带来的隐患。

回看当年，影片中这句“金沙江真是一条金沙的江****啊！”真是令人感慨。原始森林都被砍掉了，地下的矿石都开采出来了，严重影响了生态环境和人们的健康，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景象吗？

不是。所以我们国家近年来提出了“长江要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的口号，建立了长江大保护政策，来缓解开发带来的问题。

看了这两段视频，让我们再思考一个问题：在我们的知识结构中，河流的概念是如何一步步构建出来的？

我们脑海中的河流是什么样的？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翻开了中学地理课本，找到了这里面关于河流的课程。

在初中地理课关于长江一课的课件中，我们看到其中的几个知识点，有关于如何利用河流开发资源（比如航运、发电、灌溉），也有关于大型水利工程修建的一系列考点。

然而，我们没有发现课程中关于长江的生态系统、功能和价值的阐述，也没有关于水生生物的介绍与科普内容。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可以去修订这个教材，我希望长江边的孩子们有机会从课本中感受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要让红河边的孩子有机会知道，那片河谷中还有神奇又美丽的绿孔雀。

经过这些年在江河中的探索，我发现，不论是身体接触、意识层面还是知识结构，我们并没有给每个人一个很好的机会去真正地接触河流、了解河流、体验河流。

那么我们真正的关心、行动，那种一起让更多的生命有希望的可能性，也就无从谈起。

因此，我特别希望今天可以是一个开始，让我们和长江、和更多的河流重新建立起连接。

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就像一条大河。那么，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是不是应该和一条真实的大河，有真实的接触和生命的联结呢？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