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米其林,就该是粤菜的天下_风闻
福桃九分饱-福桃九分饱官方账号-同名微信公众号:futaojiufenbao。2019-09-19 19:27

又是一年一度的上海米其林发布。
今年,福桃再次受马爹利邀请,参加2020上海米其林指南发布会。

我们先快速地看一下榜单:
2020年上海米其林指南
星级餐厅入选名单
米其林3星
Ultraviolet****米其林2星
喜粤8号 (汝南街)
御宝轩(黄浦)
乔尔‧卢布松美食坊
8 ½ Otto e Mezzo Bombana
新荣记 (南阳路)
雍福会
吉品轩 up!
泰安门 up!
米其林1星
菁禧荟(长宁)
大董(徐汇)
Il Ristorante – Niko Romito
大董海参店(静安)
福和慧
苏浙总会
Jean Georges
Le Comptoir de Pierre Gagnaire
南麓·浙里(黄浦)
老正兴(黄浦)
利苑(浦东新区)
利苑 (徐汇)
鹿园(长宁)
斐霓丝PHÉNIX
家全七福(静安)
迷上海
艾利爵士Sir Elly’s
唐阁
大蔬无界(黄浦)
逸龙阁
甬府
雍颐庭
**成隆行蟹王府(黄浦)**new!
金轩 new!
莱美露滋 new!
宝丽轩 new!
Da Vittorio new!
明阁 new!
鹿园(浦东新区)new!
新荣记(南京西路)new!
玉芝兰 new!
上海是米其林来到中国大陆的第一站,每次发布都吸引了各界的目光:今年会有新的三星吗?会有新的餐厅空降吗?会有餐厅降星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疑问的,这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什么评选上海米其林,结果上榜了那么多粤菜餐厅?
对此,我们要回答:
上海米其林,就该是粤菜的天下。
上海人不仅爱粤菜,而且,一爱就是一百多年。

其实,粤菜来到上海,比上海成为上海都早。
1843年,上海正式开埠,成为对外通商口岸。各地人民纷纷来到大上海做生意,这当中,便有不少广东人。侯孝贤的《海上花》里,梁朝伟饰演的王莲生讲粤语,其实并不违和,那时候,上海滩上讲广东话的人,为数不少。

▲《海上花》剧照
敢闯敢干的广东人,呈现出两种特点:
1.特别能吃苦,特别精明,特别能干。
2.第一条的前四个字。
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是老广的灵魂天赋。所以,他们带来了最爱的点心。
1839年,潮州人在上海开设了“元利”食品号,可能是上海最早的广东点心店。
点心需配茶,楼下卖点心楼上喝茶,因为比茶楼小,所以叫“茶居”。

▲清末明信片:南京路“全安”茶居
老广们说,这些还不够,我们想吃叉烧腊肠金钱肚,乳鸽烧鹅白切鸡……于是,茶居又被吃成了小餐馆。
上海夜生活日渐丰富,粤菜也以这种形式向着本地中餐第一迈进。
1922年《红杂志》署名“少洲”的文章《沪上广东馆之比较》中,笔者提到自己去粤菜馆吃夜宵:
炒牛肉一味,更属脍炙人口。同是一样牛肉,乃有十数种烹制……有一回我和一位友人,单是牛肉一味,足足吃了九盆,越吃越爱,始终不嫌其乏味。
**是的,你没看错,九盆。**还是宵夜。
不论少洲先生当晚是否消化不良,炒牛肉这种硬菜,能成为夜宵,说明广东馆子对待夜宵的态度,一点不亚于正餐。
他们时刻准备向上海人的一日三餐进军,一场《大吃省の野望》正式开演。
1927年,四马路(今福州路)上的广东小酒馆“杏花楼”大幅扩建,成为兼营正宗粤菜与西餐的大饭店——当时他们的月饼还不出名。

▲今天的杏花楼
© 缓缓
而到了1932年,上海粤菜馆的顶流——新雅粤菜馆C位出道了。
8月16日,“新雅”开门营业,其富丽考究,让当时的上海人大吃一惊:
店里铺满了打蜡的柚木地板,安了进口空调;开放式厨房欢迎参观,还有冷库;桌上全铺白桌布,餐具全是银器。

▲当时的新雅粤菜馆
© 搜狐网
菜式上,“新雅”也尽量贴近上海口味。原本粤菜以“色泽新鲜”为卖点,很多食物都是半生的。但上海人吃不惯,“新雅”就做到生熟适度,同时保持鲜亮色泽。
定位高端,口味却亲民,使“新雅”声名大噪。锦江饭店掌门人董竹君女士说:“(新雅)不仅压倒了几家有名的粤菜馆,也超过了其他有名望的中餐馆。”
**这一句,几乎把“新雅”评为上海中餐之冠了。**新雅的成功,也带动一批粤菜馆走向高端,唐鲁孙曾在《吃在上海》里讲:
……广东人在上海的势力日趋雄厚,广东人又最团结,饮食又讲究清醇淡雅,不像沪帮、扬帮的浓厚油腻,随后广东菜馆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开起来,在上海滩反而后来居上。抗战之前到抗战初期,粤菜反而变成上海饮食界主流了。
粤菜在上海窜红,不仅因为好吃,也与民国上海社会息息相关。
曾经担任过上海市长的吴铁城,广东人,他任上海期间,许多政商宴会都选在杏花楼,“市府筵席,均由该楼承办,每月所费动辄盈万元”。
上海鼎鼎大名的百货公司“先施”“永安”,广东人开的。

▲先施公司
永安公司在七楼开了“天韵楼”,可能是当时海拔最高的粤菜馆之一;新新公司则开办了独立的“新都饭店”,也在顶楼开设露天餐饮设施,与马路对面的“新雅”难分高下。
电影界,半壁江山都是广东人的。
一代巨星阮玲玉,广东人;
“电影皇后”胡蝶,广东人;
导演界的“民国票房双煞”,郑君里和蔡楚生,一个是香山人,一个是潮汕人。

▲前排为蔡楚生,后排左二为阮玲玉
© 上海图书馆
蔡楚生的恩师,中国第一代导演郑正秋,甚至以KOL的身份,为一家潮州菜做过广告:
“上海各色菜肴应有尽有,惟于真正之潮州菜尚付缺如,今太平洋西菜社新增潮州菜,不愧首屈一指。”(《申报》1930年11月11日第10版)

▲酒瓶底眼镜是郑正秋的标签
© 上海图书馆
所以,当时上海本帮菜,反而被视作平民的“草根食物”,被粤菜压制了好长一段时间。
比如我们最耳熟能详的杜月笙,虽然本人偏爱德兴馆草头圈子,但也只能自己吃吃。儿子结婚,还是在“新都”粤菜馆摆席。
整个民国时期,粤菜“上海中餐第一”的地位,一直屹立不倒。

上海解放后,社会移风易俗。海陆杂陈的粤菜,开始显得不合时宜。
一方面,上海名厨萧良初、康辉开始负责共和国外事招待,海派粤菜仍然是国宴地位。
但同时,我们几乎找不到当时上海平民吃粤菜的资料。
50年代,上海第一食品商店卖起了鲜肉月饼;60年代,上海普通家庭的顶级家常菜,是红烧肉和红烧带鱼。
粤菜去哪里了?似乎没有人知道。

▲50年代的上海小吃店
“文革”时期,上海许多老牌粤菜馆被迫改名,“新雅粤菜馆”先叫“红旗饭店”,后来又叫“广州饭店”,烧鹅乳鸽一概没有,改卖大众菜、大众汤。
杏花楼的广式月饼也倒了霉,“月饼”那是四旧,嫦娥奔月都不许提,月什么月?只好换了个名字叫“包心饼”。
但上海人表示,我们还有叉烧。

▲60年代的上海虹口区街头
© Peter Hazeldine
当时,五毛钱的一张肉票,可以买到八毛钱的叉烧和红肠,等于去掉加工费,按净肉卖。
金宇澄先生的《繁花》里,阿宝大伯穷困潦倒,来弟弟家吃饭。款待他的一桌菜,有叉烧、红肠、葱烤鲫鱼、糖醋小排、炒刀豆、开洋(虾皮)紫菜蛋汤:
大伯据案大嚼,已闷头吃进大半碗饭,叉烧红肠也吃了大半碗,仍旧不断拖到饭碗里,像聋甏,天吃星,嘴巴拼命动,恣吞恣嚼,不断下咽。小阿姨说,先吃口汤,慢慢咽,笃定吃,我早晓得,就买一只蹄髈,焖肉也可以,罪过罪过。
吃完大伯感叹,自己当年也是富家子弟,吃遍上海,“样样味道好,但是吃下去,就统统不作数了,人的肚皮,十分讨厌,吃过就等于白吃,比不过这顿饭。”
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还好,叉烧还在。
它与来自俄国的红肠一样,洗去了外乡过客身份,默默扎根于上海生活,宛如老友间习以为常的默契。

▲80年代,弄堂晒干鱼干鸭
© Peter Hazeldine
沉默的年代过去了,随着上海经济飞速发展,人口流动加剧,港商、台商北上投资,粤菜、潮州菜再度风靡上海。
到了90年代,最出名的粤菜馆,早跟民国时期不是同一批了。

© 上观新闻
唐宫海鲜舫、阿一鲍鱼、惠食佳等粤港名店纷纷北上,在上海开了一家又一家分店,把港式服务带了过来。
1993年,由大排档发展而来的“富临轩”在思南路开业,则成了上海本土粤菜新秀的代表。
但那时的上海人,真讲究的,都去黄河路吃。

黄河路的地理位置,相当好:
紧邻南京西路,街上有国际饭店,买蝴蝶酥的队伍可绕大楼三圈;功德林的素菜天下闻名;街对面就是人民公园,游客每来必到,上海人也乐于消闲。

此时,上海经济迅速发展,黄河路上的餐厅是商人们商务宴请的好去处。要上档次,就要有海鲜——这个规矩,还是来自粤地:
“乾隆美食”的菜品配比,约有百分之三十是海鲜,百分之五六十本帮菜,还有百分之十到二十,是川湘菜。
“苔圣园酒家”自己研制出的椒盐大黄蛇,引起其他饭店纷纷模仿,一盘菜能卖到700至1000元,约为当时一个普通工人至少三个月的工资。

▲苔圣园酒家
© elsashen0529
这种海派菜+粤菜的混合模式,被“小南国”推上巅峰,它在未来二十多年里,把 “黄河路菜系”开遍全国。
97年香港回归,黄河路争相追赶“港式服务”风潮,最热闹时,每晚夜宵都要排队,一批吃完,立马翻台。有时客人太多,桌布根本来不及换洗,客人直接在光桌板上吃,也不以为意。一天营业结束时,已经天亮了。
老板们开始对小店面不满意了。为了招徕生意,他们把七百多米的黄河路,开到了天上。

各家仿照港式酒楼,在原本的小店面上疯狂扩建。“雅园酒家”愣把房子私盖到六楼,“大香港酒楼”装修富丽堂皇,却来不及送检就开业了。
在1995年的一次大检查中,不少名店由于消防隐患,被勒令停业整改。
可没过几天,消防部门回来一看,差点气昏过去:老板们竟然把封条一撕,继续开张。

© 《上海消防》杂志
**一座城的食欲,催化了一条街的疯狂。**当年“阿毛炖品”的老板周正毅,靠粤菜发家,进入股市楼市,成为上海首富,买下上海第一辆法拉利,后来却因经济犯罪锒铛入狱,一生起落,都在这条黄河路上。

▲黄河路“混世魔王”周正毅
© 看客
后来,经过亚洲金融风暴、“非典”疫情两次打击,黄河路终究沉寂了。“生猛海鲜”显得过气,鲍参翅肚也成了暴发户的一场胡闹。
但今天的黄河路,依旧繁忙。
《阿房宫赋》里有句话:“渭流涨腻,弃脂水也”,说秦宫奢华,光是宫女们倒掉的洗脸水,就让大河铺满一层胭脂香粉。
黄河路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一到饭点,群店一齐开伙,油污从油烟管道中渗出,淅沥滴落,下起一场“油雨”,成了当地居民哭笑不得的奇观。

© 上观新闻
一时的繁盛落幕,但上海粤菜的淡雅鲜活,持续到了下一个世纪。
菜式丰盛无所不包,对食材本味的追求,也带来了烹饪的极简,成为可塑性的基础。
开放的粤菜,一直与各地各国菜式融合发展,正如这座兼容并包的城市,吸引着全球“吃货”,自然也包括米其林。
所以,不要问为什么上海米其林偏爱粤菜了,因为粤菜本身,就很上海了。
参考文献:
1.周松芳,《民国味道之海派粤菜时代》,《档案春秋》2014年02期
2.陈春舫,《海派粤菜与蔡建卿》,《上海商业》2003年07期
3.唐鲁孙,《吃在上海》,《中国吃》,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4.郭晔旻,《本帮菜在上海滩的身世沉浮》,澎湃新闻,2017年2月5日
5.周松芳,《上海滩走出的粤菜国厨》,2016年10月27日
6.东方网,《舌尖上的海派情怀,就藏在第一食品月饼中》
7.《新雅粤菜馆,始于1926的经典传承》,来源:http://www.cy8.com.cn/brand/newsview/52427
8.潘炳泉,《话说杏花楼月饼》,《上海商业》1982年05期
9.ernie,《文革中的上海商品供应细事》
10.咕嘟妈咪美食推荐,《不做网红做长红 传承经典粤菜丨富临轩》,2018年3月12日
11.《吃在黄河路》,《上海味道》,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2018年1月27日
12.雨茜,《黄河路美食街大执法》,《上海消防》1995年07期
13.陈玺撼,《上海这个小区竟下起了“油雨”!罪魁祸首是黄河路上的“老毛病”》,上观新闻,2019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