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解与争端，莫纳克亚是否依然能够成为下一代人的天文圣地？_风闻

夕阳下的三十米望远镜（艺术图）。图片来自三十米望远镜天文台。

由于其优越的观测条件，夏威夷莫纳克亚山（Mauna Kea）自上世纪中叶开始成为天文学观测的圣地。当前有13座望远镜在此运行，其中8米以上的大型光学望远镜就有4台之多。美、日、中、印、加联合共建的下一代旗舰级三十米望远镜（Thirty Meter Telescope，简称TMT）也计划落户于此。然而，随着近年来夏威夷传统文化的复兴，TMT（以及莫纳克亚其它的天文活动）不幸成为了原住民对其历史与现状不满而进行发泄的出口。

在美国社会包括天文界，原住民得到了较为广泛的同情，但其反对TMT的理由却多有值得商榷之处。日前，加州理工学院的几位博士生领衔发布了一篇支持TMT的公开信，目的是通过澄清事实，表达对TMT的支持，同时鼓励以事实为依据的辩论。

一、莫纳克亚的天文历史

夏威夷成为现代天文学重地，始于一场海啸。1960年，发生于智利的8.5级地震产生的海啸袭击了夏威夷岛的最大城市希洛（Hilo）。时任夏威夷岛商会主席从作为气象学家的朋友那里听说莫纳克亚山顶的天气非常晴朗通透，于是邀请天文学家前来观测，参与希洛的重建，从此开启了夏威夷的天文圣地之路。

从海平面看莫纳克亚山。图片来自Wikipedia。

远远看去，莫纳克亚山犹如一个巨人矗立在海中。来自太平洋的反气旋在海拔2000米的半山腰生成了一个近似“空气墙”的逆温层，阻隔了低海拔空气、水汽以及尘埃向高海拔的运动，保证了山顶异常优良的视宁度和大气结构。出于同样的原因，台址上方的云量以高空卷云为主，总体云量比通常的大陆型台址要好很多（详见赛先生：“观天”也需“地利”，望远镜如何选址？）。所有这些使得4200米的莫纳克亚山顶成为公认的北半球最好的光学—红外天文台址，成为两台10米凯克（Keck）望远镜、8米昴星团（Subaru）和双子座-北（Gemini-North）望远镜，以及其它9台望远镜的家，帮助人类做出了许多重大的天文发现，如发现宇宙在加速膨胀等。

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在莫纳克亚最初的天文工作忽略了对文化遗产和环境的保护，这导致了原住民的不满。尽管天文界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负责管理山顶天文台的夏威夷大学有意逐渐关停位于山顶的天文台，并将新建的天文台放在相对没有争议的新位置，但天文发展在夏威夷的历史欠债与原住民对现实的愤懑，经过社交网络风暴的发酵之后，在TMT（关于TMT，详见：盘一架30米的望远镜）建设上彻底爆发。

《权力的游戏》马王扮演者Jason Momoa8月参与抗议者活动。图片来自CNN

二、TMT建设中的误解与争端

TMT意识到了夏威夷天文发展中的历史问题，并努力构建全新的天文学与当地社区的合作关系。在充分咨询了夏威夷原住民组织和夏威夷州政府后，TMT经历了详尽的环评，选择了在山顶旁几乎对文化和环境没有影响的位置作为台址，并在第一次因为程序问题失去保护区使用许可后，在当地社区环境、文化与教育等方面进行了三年多诚恳而细致的努力，再度获得了许可。

2019年7月，TMT与州政府宣布开工，但或许出于夏威夷原住民对历史的愤怒以及对州政府的不信任，大批抗议者聚集于半山腰的十字路口经月未散，不仅TMT台址施工未能进行，山顶其它望远镜的正常观测和维护也被迫打断（近期已基本恢复）。

抗议者堵住了通往山顶的路。图片来自Honolulu Civil Beat

如此大量而又坚定的抗议者引发了社会的同情和思考，到底TMT有没有侵犯夏威夷本土居民的权益？或者这些抗议者有没有充足而正当的理由抵制它呢？

纵观历史，抗议者所抗议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事件的主因。同西方殖民者登陆美洲时带来了暴力和疾病一样，夏威夷原住民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经历了类似的痛苦，给今天的原住民带来了历史创伤，其传统文化也在多次动荡中几乎消失殆尽。直到近几十年，夏威夷传统文化才得到广泛的重视和妥善的保护，逐渐复苏。这样的历史使得夏威夷原住民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同情。同时，也为天文学在夏威夷遇到的困难埋下了伏笔。

关于莫纳克亚的望远镜，大量的错误信息被传播，并误导了更多的民众。常见的谎言包括：山顶是生锈望远镜的坟场，大多数望远镜已经过时无用、TMT将是岛上最大的建筑物、TMT将深入影响地下水位、现有的望远镜是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建造的、望远镜在建成之前就已经过时了等等。虽然抗议运动的核心是传统权利和土地控制的问题，但有多少对于望远镜的抗议是由谎言驱动的？很明显，这些错误信息使得抗议者能够得到更多组织和个人的支持，比如核心诉求为环境或政府改革问题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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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议者最常提到的理由在于，莫纳克亚是原住民的“圣山”，“圣山”拒绝望远镜的进入。可是，谁有权利、又有哪些依据来证明莫纳克亚的全部还是哪一部分是神圣的？在多次独立的民意调查中，即使在夏威夷原住民当中TMT的支持率也徘徊在近半数与70%之间。而关于莫纳克亚的哪一部分具备“神圣”属性的问题更是没有统一的答案。

TMT的选址已远离任何“神圣”的宗教遗址或墓葬，全岛只有14%的区域可见，从任何具有文化和宗教意义的地点都看不到它，圆顶采用特殊铝涂层反射天空和地面，尽可能的隐身。

抗议者经常表示，TMT对当地环境造成了威胁。但莫纳克亚山顶类似火星表面红色的土壤上几乎找不到任何植被，山上有一种名叫Wēkiu的珍稀昆虫，TMT的台址建设会远离其栖息地，上千页的环评报告表明望远镜对当地环境和珍稀动植物并无危害。

更无论TMT承诺废水零排放，承诺实施乘车共享计划减少车辆交通，承诺将日间活动减至每年四天，承诺退役后恢复原来地貌。不客气地讲，数百上千名抗议者滞留于缺乏人类活动支撑设施的山腰路口，垃圾、排泄物、喧嚣，甚至违章建筑，或许已经造成了比望远镜更大的环境压力。

抗议者营地附近的违章建筑，已拆除。图片来自West Hawaii Today

仅仅看到TMT 超过10亿美元的预算，反对者便有意将TMT描绘成“资本主义商业公司串通政府凌驾于当地居民之上获取巨额利润”的“殖民者”，博得了大量同情。可是，一个依靠捐赠来建设和运行的非营利性天文台实在难以产生什么“巨额利润”。TMT唯一能够产生的利益是“巨额”的科学知识，而这些知识，属于全人类。

通过给TMT扣上“殖民者”的帽子，反对者将TMT当作了西方对夏威夷殖民历史的替罪羊，来发泄对州政府的不满。而纵观TMT一直以来的努力，将“新殖民主义”的帽子扣到她身上，是非常不公平的。

除上面提到的措施以外，TMT还承诺满足并超出莫纳克亚综合管理计划和子计划的所有要求；成立夏威夷岛新知识基金（The Hawaii Island New Knowledge Fund, THINK），承诺每年100万美元的用于帮助当地社区的科学、技术、工程、数学教育和培训；承诺在当地大力开展劳动力管道计划，并在建设期和之后提供数百个就业岗位；承诺为所有TMT员工提供文化和自然资源培训，以增进对文化和宗教的理解和尊重，凡此种种亦得到了当地社区的大力支持。

TMT支持活动。图片来自Hawaii Tribune Herald

三、美国天文界的声音

莫纳克亚的抗议活动也造成TMT各国合作伙伴在台址问题上的争论，继续坚持莫纳克亚，还是转向敞开怀抱欢迎的西班牙拉帕尔马岛？TMT将不得不尽快做出决定。

在风暴中心的美国，天文工作者出于职业性的自我怀疑，在TMT的夏威夷问题上缺乏明确的支持声音。有一封来自天文界的联名信呼吁不要采用暴力手段对待抗议者。很多天文学家在思考，当存在大量当地居民的反对时，天文学家是否真的有权利以全人类的利益为名将望远镜强加其上？也有人考虑到夏威夷天文学的不光彩历史，认为TMT应当为其他天文台的不当处理善后。这给外界造成了即使天文学界也不支持TMT的印象。

出于这样的背景和对天文学未来的担心，加州理工学院来自加拿大、中国、泰国、美国等不同国家的几位博士生合著了一封支持TMT的公开信。他们都没有参与TMT工作，但他们对科学充满热情，期待TMT所做的革命性发现,也希望通过澄清事实，来表达对TMT的支持。信的全文附在文后，最终版本的完成历时两个星期，经过了至少三次彻底修改，咨询和听取了多达数十人的建议。这个过程证实了发起人之一陈昱光的感受：在来自不同背景天文学者中，经过深刻思考，大多数人都能得出支持TMT的结论。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如果双方能够构建理智而富有建设性的讨论，在不久的将来，天文学和夏威夷原住民可以和平共处，合作维护莫纳克亚这个天文学和夏威夷文化共同的圣地。

公开信全文如下

（国内联署地址：https://f.wps.cn/form-write/RT9h6JKL/ ；国际联署地址：https://forms.gle/nLisdd6kka772Wn5A）：

1. Sign this letter: 

https://forms.gle/nLisdd6kka772Wn5A

2. Hawaiian residents: contact Hawaii Governor David Ige and Hawaii County Mayor Harry Kim to express your support of TMT: 

https://governor.hawaii.gov/contact-us/contact-the-governor/

https://hawaiicounty.wufoo.com/forms/x1u08sen1o8l1o3/

References

[1] Final Environmental Impact Statement, Thirty Meter Telescope (TMT) Project, Maunakea, Hawai’i Island, Volumes 1, 2 and 3, http://www.malamamaunakea.org/uploads/management/plans/TMT_FEIS_vol1.pdf, http://www.malamamaunakea.org/uploads/management/plans/TMT_FEIS_vol2.pdf, http://www.malamamaunakea.org/uploads/management/plans/TMT_FEIS_vol3.pdf.

[2] Hearing Officer’s Proposal, “Consultation for the Proposed Project”, page 46-49 http://www.maunakeaandtmt.org/wp-content/uploads/2017/08/783-Hearing-Officers-Proposal.pdf

[3] Ibid, page 36

[4] Hawaii Supreme Court decision, page 57 

https://law.justia.com/cases/hawaii/supreme-court/2018/scot-17-0000777.html

[5] https://www.maunakeaandtmt.org/get-the-facts/tmt-supporting-education/think-fund/

[6] Hawaii Workforce Pipeline Program 

http://www.maunakeaandtmt.org/get-the-facts/tmt-supporting-education/hawaii-workforce-pipeline-program

[7] https://imiloahawaii.org/news/a-hua-he-inoa-8e3ax

[8] Thirty Meter Telescope Detailed Science Case (2015), https://arxiv.org/abs/1505.01195.

[9] Stalled in Hawaii, giant telescope faces roadblocks at its backup site in the Canary Islands

https://www.sciencemag.org/news/2019/09/stalled-hawaii-giant-telescope-faces-roadblocks-its-backup-site-canary-islands

作者简介

沈志侠，国家天文台CTMT团组，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巨型光学望远镜、星团、恒星丰度等。

陈昱光，加州理工学院博士生，公开信发起人之一。研究方向：星系巡天、高红移星系的星系周介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