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旧事录——洋画_风闻

         洋画此物，不知各位观友贵处叫什么？这东西据考最早来自烟草商的附赠，后来才演变为专门的儿童玩物。现在此物已然成为收藏品，但在当年（80年代，90年代前半叶）却是男孩子的恩物。掌握拍洋画技艺的高低以及拥有洋画的数量，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小子在大院或者街道的少年社会中的等级和地位。

        拍洋画虽是童稚玩耍，不上台盘，然小道亦道也。这门技艺练到极处，自有可观。拍洋画讲究手势、力度与角度，自然也靠运气。就像斯诺克大师也有最后一杆临洞不进的情况，拍洋画高手也有最后一两张居然拍不翻，或者用力过度，画片临空翻转360度，重新扣回地面，于是被对手翻盘，大败亏输的案例。拍洋画不是完全靠掌力大小，不能把整个手掌往地上愣拍，那是傻拍，手受不了。而是手掌收拢，靠空掌激荡空气，由空气控制画片的俯仰。个中精妙手感，不可言传，只可意会。高手对决时，旁边围上一圈小孩，张口瞪目，全神贯注，时而啧啧赞叹，时而大呼可惜。其投入程度，超过今天观看游戏高手直播，毕竟在现场，感受还是不同。

        今天不少成年人视电子游戏如洪水猛兽，觉得其坑害青少年，罪过大矣。其实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洪水猛兽，譬如拍洋画当年也几乎就是这个地位。蹲在街边拍洋画的小孩，基本就是不良少年的典范。学校批评，家长动手，只能暗地磨练技术，积累资本。相比今天游戏玩得好的小孩可以成为偶像，当年的这些洋画高手们，空有技艺，却无人喝彩，顶着压力，还得背个臭名。个人的小际遇和时代的大背景必须配合，此为一例也。  

        拍洋画我不行，怕手疼，怕挨骂。我堂兄是个中高手，执掌他们学校以及他家周边三四条街洋画儿界之牛耳。厚厚一摞洋画儿（具体多少张不记得了，但摞起来一寸厚，甚至一寸多厚是有的），他能一掌全部拍翻，用力之巧，手劲之大，也可算叹为观止。

       他扬名立万之后，方圆一公里内的小孩找他拜师学艺的有，但没人跟他玩真的。无敌是寂寞，于是他就远征其他学校和街道。据他说多数时候是去“宰羊”，赢得轻松。期间也会过高手，险胜、惜败都有。偶尔别的街道输急眼的小孩欺生赖账，不仅不给赌资，发一声喊，一哄而散，身强力壮的大孩子还把他的赌本抢了，亏大发了。

        好在他看得开，有点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意思，不跟俗子一般见识。为玩而玩，很潇洒。

        他的手到了冬天都没法看。手背皴得全是血口子，手掌沿着掌纹开裂口，然而他老兄在灰地上照拍不误，也没见感染，真是天生天养。现在小孩要这样，怕是都有热心人要报警了。写字他就喊疼，上场拍洋画儿就tm不疼了。老师得告状啊，于是被我二伯揍了不知多少次。有一次他爸把他的洋画儿全烧了。他擦擦眼泪找我借了200张洋画儿去二次创业，一个月后又回复从前数量，还了我500张。这是我至今为止最成功的风险投资。    

        上中学以后，他不玩洋画儿了，但赢来的洋画儿还是塞了满满两抽屉（这还不算他丢了的，给人的，他爸烧了的。他留下的都是品相好的，少见的，兑换比高的。太旧的、普通角色的他都不稀罕留）。现在这些小画片儿已经是收藏品了，前年他在网上晒了晒，立马就有人找上门出钱收购，他不卖。

        我们当年的洋画儿主要是三国、封神。还有少部分隋唐，隋唐因为存量少，没玩开（90年代以后的洋画内容多了，什么克塞号、变形金刚、奥特曼都有）。洋画儿除了拍，在小孩中也有流通价值。洋画儿根据小孩对角色厉害程度的印象，或者是否罕见，也分三六九等，小孩之间的兑换标准记不清了。依稀记得封神的十个“铜墙铁壁”（图像是中间一个穿太极道袍打坐持剑的道人，四周都是火球，见下图第三行右一）兑一个“元始天尊”，十个“元始天尊”兑一个“盘古老祖”。

        兑换标准和行情也在变，有时候这个角色很红，兑比很高，一段时间之后由于市场存量太大，很快沦为普通角色。似乎只有“吕布”、“曹操”、“诸葛亮”（诸葛亮有好几个版本，普通版本都一般，其中有个手中持剑的最精贵。现在想来，诸葛亮干嘛拿剑啊？应该只有借东风装X那一段吧）、“司马懿”、“盘古老祖”、“元始天尊”、“燃灯”、“准提”等几位角色一直是硬通货（市场高端行情中五虎上将一个都没有，不知为何，可能还是物多则贱的缘故。“陆逊”“羊祜”有段时间很精贵，后来就不行了）。

        我印象中最贱的是汉献帝。他在小孩心目中落得如此地位，一方面要感慨罗贯中对中国人影响之大，一方面要叹息此公身前身后还真是悲催。

        每个街区总有两三个小孩专门从事洋画兑换业务。他们手头老是有牛掰角色，存货也多，掌握着行情走向。找他换也行，买也行，都是可接受的交易及支付方式，这也算是儿童版的市场经济。就是不知道当年的那些“小奸商”们，长大干什么去了，究竟有没有好好发挥自己的天赋，还是已经泯然众人，消磨于柴米油盐之中了。

        说到洋画，又想起了另一种玩物——纽扣。

        我们小时候还玩吹纽扣，只要背钮的（就是纽眼在背后，正面无眼的那种），也有兑换比，譬如一个大的“钻石”能兑十个小的“水晶”（不过纽扣各式各样，兑换比不如洋画儿那么精确，主要是玩家自由心证，纽扣越大、越少见的为贵）。我一同学，吹纽扣瘾大技术差，把他家针线笸箩里的纽扣输光之后，偷偷把他妈舍不得穿的一件上海买的呢子大衣上的大纽扣全拆了，半小时输光，不敢回家，跑去“打野”（离家出走）两天。当年的父母还是棍棒教育为主，他被抓回家之后，可以想见惩罚有多残酷。

         我勒个呵呵，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