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局成员、诺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专访：特朗普在向全球经济扔手榴弹_风闻

受访者：约瑟夫·斯蒂格利茨

（Joseph Stiglitz）

演讲局成员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哥伦比亚大学校级教授

我认为全球经济暂时还不至于陷入衰退，但是会放缓，且是大幅放缓。全球经济正面临几大问题。首先，欧洲经济一直起不来。部份原因，是欧元制度存有一些根本性的瑕疵，另外还有欧洲的政治难题。意大利经济欲振乏力；英国脱欧带来的不确定性，已经对英国的经济和投资造成冲击；现在德国又站在衰退的十字路口，势必会拖累整个欧洲陷入经济停滞。

第二，中国经济也有问题。简单来说，中国政府轮流用一脚催油门（刺激经济），用另一脚踩煞车（紧缩货币）；我个人不认为这是可以长期稳定成长的基础。

第三，情势很明显，美国经济将大幅放缓。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12月通过了税改法案大减税，又在2018年初大举增加军事支出，不惜让巨额赤字进一步恶化，以短暂刺激美国经济。

特朗普减税的「高糖效应」已退

如今，减税带来的高糖效应退去。仓促推出的减税法案因为设计不良，撒出去的钱没有流入长期投资，而是被企业拿去买自家股票。结果，这些政策未能替美国经济奠定可持续成长的基础。

更令人担忧的，是特朗普的保护主义政策，包括了他跟中国的贸易战、他为了汽车关税争议，威胁要向欧盟发动贸易战，以及他对于「以规则为基础」的全球秩序体制，不间断的抨击。

世界贸易组织（WTO）的上诉法庭将面临停摆的命运，因为特朗普刻意阻挡几位新法官的任命。所以，像WTO这种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组织，现在也遇上了危机。

我们常把法治挂在嘴上，因为它是所有经济和社会运作的基础，国际上同样也需要法治，而WTO虽然有一些规则设计得并不好，但它提供的就是某种基本的法治。包括我在内，许多过去经常批判WTO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国际组织的重要，直到现在，眼看快要迎来一个没了规则的世界，大家才开始看重它的存在价值。

所以，上述这几个问题，都是全球经济眼前遭遇的逆风。2019年的全球经济增速将比去年放缓，而2020年的成长还会更弱。

我对未来前景倾向悲观，因为有许多负面因素正在给全球经济带来下行压力，即便有方法可以刺激经济，但有些国家领导人对经济抱持错误的看法，更有些领导人，例如特朗普，正在向全球经济扔手榴弹。特朗普带来了高度的不确定性，这是他对全球经济极为不利的主因。

制造业回流？特朗普承诺跳票

未来，制造业不会回到美国。我们不会重新回到1950或1960年代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即使中国不再像过去出口那么多的产品到美国，我们也不会把成衣业搬回国内，而是改从越南、孟加拉等地进口。

真正会回到美国的制造业，所谓的「回流」，大部份也将是由自动化机器人来做的工作，无法真的为美国中西部或南卡罗莱纳劳工带来工作机会。所以，特朗普的承诺正在跳票。

创造更多制造业工作，不是不可能，前提是要有更强的研发实力和大学教育。但特朗普却大幅削减科学研究经费，不再支持那些可以带来像绿能产业等好工作的政策。

只有一点，他倒是说对了：我们没有做好美国经济的结构转型。从制造业经济、服务业经济，到创新经济，在全球化和新科技带来的「去工业化」过程中，许多蓝领民众被忽视，没有跟上新经济。特朗普看到了他们的不满，但他是个民粹主义者，不但提不出解决办法，反而让问题变得更严重。

我不认为「全民基本收入」会是解决这些问题的答案。由政府定期发放定额的金钱给每个人民，确实能带来一些好处。但在我看来，政府的基本责任应该是要确保每个有能力、有劳动意愿的人，都有一份薪水不错的好工作可做。这样，我们就不用讨论是否需要全民基本收入。

让想工作的人找到好工作

或许因为我比较老派，我始终觉得，工作可以给人带来尊严。许多年轻人会说，不必工作，把时间花在静坐或其他活动上，也能带来尊严，但我还是认为，大部份的人都会想要工作。

如何让每个想工作的人都能找到好工作，将会是未来的一大挑战。因为在许多领域，将来机器都可以做得比人类更快、更好：无人驾驶的汽车和货车可能在不久之后上路；就连放射科医师这种高科技工作，也有可能被AI取代。

我的新书取名《人民、权力和获利》，就是想强调，在这民怨四起的时代，我们需要更多人参与政治改革，制定更好的规则。毕竟，一国经济和社会如何运作，都是由各种明定的规则所决定。

多年来，我一直关注分配不均的问题。令人忧心的是，未来的分配不均将变得更严重。部份原因与失业有关，但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AI等新科技会让企业得以更有效地进行剥削。

例如，他们可以利用这些科技，依据每个不同的人来订出不同的价格，但这种差别定价（利润较高），不但会破坏市场经济长期以来的基本运作，也会破坏市场经济的效率，让经济学所谓的「生产者剩余」（商品的实际售出价格减去成本，所得到的利益）大大增加许多企业富豪的获利。

金钱驱动，美国政治腐败

过去40年，企业的权力和获利主导了美国的各种游戏规则。政治愈来愈腐败，愈来愈由金钱在背后驱动，到了完全失衡的地步。因为这样，我们的经济也日益失衡，劳工权利受到抑制。

全球化打压了劳工面对雇主的谈判能力，因此，我们必须改变全球化的游戏规则。公司治理也亟需改革，尤其是大企业CEO薪酬愈来愈高，受害的不仅是员工，还有企业投资。

还有一点，美国的创新体系能够成功，背后的推手一直是政府资助的基础研究和高等教育。讽刺的是，尽管美国经济有许多创新都是由政府资助的，但从这些创新得到的收益，反馈给人民共享的，却少之又少。

所以，应该让全民都能分享创新的果实，也许对企业课税，或针对智慧财产权调整等，我们必须找出更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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