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的导演不需要道歉_风闻
高老庄朱刚烈-“于是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2019-08-23 20:09
原创: 鲁舒天 秦朔朋友圈
不久前,使得中国科幻电影“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上海堡垒》的导演滕华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又向观众道歉了。不仅如此,他还在这次道歉之余,极其low地把锅甩给了男主角鹿晗,算是在电影之外“实力制造”了另一个现象级的舆论。
事件第二天,网上就出现了一堆半吊子的舆评人为滕华涛辩解,称导演不仅没有甩锅的意思,还已经主动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不明白标题党和鹿晗粉丝为什么要断章取义地黑滕导,心疼、抱抱、气愤,你们知道滕导有多努力吗?
我不知道滕导有多努力,但我知道这次标题党和鹿晗粉丝都是无辜的,他们并没有断章取义,他们可能只是没收洗白钱。
初看媒体对滕华涛的采访印象,感觉最多是——这个锅甩得low爆了……
详看媒体对滕华涛的采访印象,感觉就变成——甩锅水平堪称世界级……
如果“甩锅”是一种职业,滕导演可以算得上是行业大佬级别的。

首先,导演为作品而道歉,这本身就是很low的一件事,比连讲带比划地解释作品还low。
为什么?**因为真正合格的导演只拍无愧于心的片子,人家会把最大的诚意放在制作阶段,投射到作品上,无论这个艺术载体是否成功,在创作者那里早就应该无遗憾了。**使创作者遗憾与否的因素,是在作品最终成型之前就决定了的,创作者自己心知肚明,这件事不应受世俗定论的影响,也根本和世俗定论无关。
即便《上海堡垒》赚了很多钱,观众拖家带口地看,影评人也无脑认可,但是你知道自己拍的是烂片,你就还是该自惭形秽、每日三省己身、检讨一下这种败坏艺术的恶劣行径。
但从滕导演此刻的心声来看,他应该是基本不具备这种自觉性的人。

滕导演所犯的错误,其实归结起来只有一点:即把自己的艺术审美与艺术追求拉到了和我国某些电影投资人同一个境界,认为还可以凭借流量优势与IP优势,再收割一把中国观众的智商与钱袋。
但他错了,中国观众的审美能力一直处于进步之中,虽然是以比较缓慢的速度。
或者说,中国观众的审美是否进步了、何时进步的、进步了多少,这都不是一个电影创作者该考虑的问题。一个合格的电影创作者,该考虑的是爱惜羽毛,是尊重自己的职业,是不受环境摆布,是不与小人同流合污。
我们国家有很多的电影投资人,表面上是“原教旨的市场经济主义者”,实际上满脑子“搂一票就走”的惯性思维,艺术内涵、文化抱负和社会责任等概念,早就从他们的字典里抹得干干净净。
这些人知道“多快好省,力争上游”的商业模式,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屡试不爽,于是乎就有创作者无条件向他们看齐,以图在市场里分一杯羹。但问题在于,这些外人不断腐蚀的东西,其实是你们艺术创作者自己的饭碗,等商人们赚够了钱,拍拍屁股走人,你们这些也在污泥浊水里泡了许久的人怎么办,身上的衣服还能穿吗?
徐皓峰曾在《神巧不过习者门》一文中写过一段话,是说给所有在职业范畴“走捷径”“攀天梯”“挖地道”的人听的:
“神巧不过习者门,您那些耍给外行的炫技,为了生存,可以理解,但在同行面前也玩这些,就没必要了。玩习惯了,将社会上的成就当作专业成就,势压同行,便是失德。更糟的是同行默认了这种状态,行业成了势力圈,大家都没了专业。
有个专业尊严可守,人会幸福些,得意不忘形,失意不恐慌。把同行败坏成势利小人,当下威风,社会上一旦失势,归处也没了,势利小人只会落井下石。”
《上海堡垒》所干的事,容易让艺术创作者们“没了归处”。

再来看一下滕导演那句“我用错了鹿晗,在一个不适合他的类型里”的说辞,它的确充满了诡辩的气概,虽然鹿晗的演技有目共睹、无须再议,但没有鹿晗的话,《上海堡垒》的票房可能比现在更惨。
作为一个导演,既没有挑选演员的眼光,也没有调教演员的本事,拍出烂片当然是他的责任。毕竟我们谈的责任,不是一个演员或者导演没赚到钞票的失利,而是有人打着“市场需要、观众爱看”的口号,大拍特拍既侮辱观众眼球又侮辱观众智商的东西。
真要道歉,也应该是用下一部作品说话,而不是面对镜头腻腻歪歪地假装担责,以揽责的形式推卸掉对责任的反思。
滕华涛说鹿晗不适合科幻题材的类型,这无疑是句正确的废话。就类似于教练让一个伤病缠身的队员首发,回头又去检讨后者并不适合首发。球迷当然不需要怪这个队员,而应该把矛头指向教练——早干嘛去了?球迷都看出来了,你才反应过来,还配当教练吗?
电影《爆裂鼓手》里讲:“你给智障一个计算器,他能当成遥控器拿去开电视。”说得有点直接,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什么类型适合鹿晗,适合这位当曼联球迷比当演员更称职的“小鲜肉”,或许是在一场球赛里演一个为曼联充当啦啦队的观众。如此一来,大家是否能从看台几万个人头里看到他的脸,或许是个问题,但演员本人至少能躲开导演事后甩出的精准大锅。

最后来看滕导演的那点反思,究竟是多么地欠缺诚意。
记者问他,后悔拍这部电影吗?滕华涛表示不后悔,“但确实没有想到会说成这样”,“你不做是永远都不知道,做了失败了,至少我知道败在哪儿,总比不做的那些人强”。
又是诡辩之辞。
詹姆斯·卡梅隆当年拍《阿凡达》,表达过一个似曾相识的意思:即便他这次失败了,他的失败也比无数不敢尝试这种题材的人的成功更可贵。
为什么卡梅隆就不是诡辩呢?不是因为《阿凡达》后来成功了,而是这位曾拍出《泰坦尼克号》的导演始终在坚持创新,在突破现有的题材,在尝试更大的格局,而且为之脚踏实地地努力过。凡是做出这种努力的人,即便最终失败,观众也都看得到他们的努力,也都会承认他们的虽败犹荣。
有意思的是,真正这么干的人,基本鲜有失败,大多都成功了。即便在票房上没成功,在口碑上也成功了;即便在口碑上没成功,在人心里也成功了;即便在一时没成功,在后世却注定会成功。
擅长拍情感的陈可辛拍出了《投名状》,擅长拍贺岁的冯小刚拍出了《一九四二》,擅长拍历史的陈凯歌拍出了《和你在一起》,再看看郭帆拍《流浪地球》之前,有任何同类型题材作为支撑吗?
追求短期收割模式的滕导们,一日不真正反省自己的做法,便一日难以名垂后世。以糊弄观众的态度拍片子,哪怕你拍乡村爱情,你也能拍砸了,先前把锅甩给鹿晗,又把锅甩给题材,有他拍不出来的片子,没他甩不出去的锅。
基于这种态度,出师就是奔着“身先死”去的,何来“长使英雄泪满襟”?
比“总比不做的那些人强”更隐晦的一口锅,是滕导演悟出的所谓经验,他强调科幻片必须建立世界观,“中国观众需要有一个复杂庞大的世界观,类似三体,这样他们才能信”。
虽说此锅是整段访谈里甩得最有水平、最干脆利落、甩出了境界、甩出了风格的一口,但它仍是经不起推敲的。
大家都知道,《三体》是稀缺的,刘慈欣也是稀缺的,能把这样的东西搬上银幕的创作者更是稀缺的,滕导很“聪明”,他是把通关难度抬得无限高,以此向世人宣称自己的失败不足为奇。
我倒是希望滕导真的是出于这种动机才说的这番话,否则,他如果真认为“中国观众需要有一个复杂庞大的世界观”,那就是在创作思维上走入了更大的误区,后面还要继续犯错误。
无论你拍的是不是科幻题材,都需要有一个世界观,但标准不是“复杂庞大”,而是“自圆其说、逻辑通畅”,以《上海堡垒》现有的逻辑,就不要再谈什么“复杂庞大”了,能理清一个简单逻辑就算它赢。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家里垃圾堆成了山的人,还扛着扫把去社区做扫除,这不是行为艺术这是什么?
在《上海堡垒》的口碑刚坍塌的时候,由于木桶的每一块板都短得无比均匀、上下一心,让人根本找不到一个批判的切入角度,但现在,最短的那块板已经不甘寂寞地浮了上来。
这是评论者的幸事,却是中国电影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