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堵住的马桶，炸出住2000万豪宅的中产焦虑_风闻

本文转自：骚客文艺

这两天，马桶上了简体中文圈的热搜。起因是上海台风天，住在价值2000万的房子里的某网络作家马桶堵了，物业不管，事主靠撒泼恐吓逼得物业派人来修，然后把这满腹牢骚发泄在微博上，一下子炸开了锅，包括专栏作家和菜头在内的很多网友，群起嘲笑女事主矫情、无用和无处不在的中产优越感。这事，我们来听听同样“自命为”上海中产、也是作家的张明扬怎么说。

事件起因。来自张晓晗微博

这些年，在中国舆论场上，中产似乎是最苦逼的群体之一了，相比讨薪民工，卖惨的姿势更多：996、互联网裁员潮、学区房疯涨、月薪5万撑不起的暑假、p2p爆雷……总之，中国中产的自画像就如同上周末台风天马桶堵住的女作家一样，“到底奋斗到什么份儿上才能开心……最终我们就这样，奋斗成另外一群蟑螂”。

我并不认为中国中产的“卖惨”有多么矫情，很多“惨”是客观存在的，他们还有很多有待伸张的权益，相反，我认为前些年中产们还过于张狂了，一副人人都准备周游世界，人人都打算让孩子中学留学的乐观充满了致命的自负，最近这一年多，中产们在这方面应该算是迅速成熟了起来，对生活和未来开始变得谦卑。

我一直自命为一名中产，家里同时请着两名阿姨，可以说，除了陪孩子，基本没有特别需要我干的家务。但你要说我鄙夷家务，那真说不着，因为以前在家时家务都是爹妈做的，我怎么会去鄙夷爹妈呢？很少做家务主要就是懒，而家里有两名阿姨又提供给了我懒的可能性罢了。

但是我心里明白，用可负担的价格雇佣阿姨、包括购买各种劳务，本来就是转型时代中产家庭所能享受的中国特色福利罢了，简单说就是，一种“转型红利”。这种福利，有的时候你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当然像我，会很矫情地不断地和阿姨说各种“谢谢”。

但这真的不能说明我有多么尊重阿姨，只是说，这样可以让我更加“心安理得”地四体不勤罢了。

懒是一种珍贵的人权。可怕的是，你不承认自己懒，把自己啥都不干崇高化为“我在干着人类精英的工作”，好像你只要干了家务琐事就会拉低人类整体幸福值似的。

说白了，中国的劳动力价格还是太便宜了。作为一名中产或白领，你平日里或许也喜欢谈一些大词，对阶层分化痛心疾首，对穷孩子没学上感同身受，对民工讨薪义愤填膺，但一说到自己阿姨涨薪，搬家工人和水电工涨薪，就突然话风一转，“当年的学都白上了，还不如这些人”。

我也没那么希望自己购买的劳务价格不断上涨，只是操心自己买不起罢了，绝不会觉得“他们是底层劳工，所以没资格涨薪”。当然，我也不会因为“他们收入不高却很辛苦”，所以觉得就特别应该给他们加薪。

一些中国中产不明白的是，如果你真的承认这世界上有共通的经济规律的话，劳务价格就一定会不断上涨，上涨到普通中产雇佣不起阿姨，随手打个车会很肉疼……喊人到家里通马桶这种事那就更要反复考量了，你自己通的时候，不仅不会觉得屈辱和沮丧，而且会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又省了几百美刀。

这可不是张口就来的大话，在西方世界，劳务价格高企本来就是社会常态。看过一则介于新闻和段子之间的信息：在美国，“水电工”曾被评为最适合做男朋友的职业，为啥？无非是身体健壮、自由和收入不错吧，当然，穿工装背带裤很帅也算是一个理由。

在西方，请不起水电工上门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由此也“逼”出了啥都能DIY的西方中产，不是说在美国人的车库中，什么工具都能找到，什么小发明（包括核弹）被造出来你都不用太惊奇么？

也许会有中产说，劳务涨薪是未来的事情，趁现在还消费得起，为啥不能畅快的享用呢？

这话没毛病。市场经济中，购买劳务本来就是一件“去道德化”的事情，作为购买方的中产大可不必有剥削阶级上身的自我批判——你花出去的钱没准正在支撑着一个农村学子的求学梦呢。但你也不能由此产生上位阶层的睥睨感吧，享受着转型福利就赶紧偷着乐吧，你的优越感一旦溢出来，你家阿姨没准明天就和你再见了。卖方市场了解一下？

但是，一场台风，却让很多中国中产的无知与焦虑满而溢。

中产当然可以焦虑，但有一种缓解焦虑的方式更让人焦虑，就是通过刻薄劳动阶层来实现虚幻的阶层稳固感。

台风天要不要叫外卖？能不叫就不叫，叫外卖是因为你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不是“凭什么他们不能送”。外卖上门了，看到别人浑身湿透了，说几句客气话会不会，说完再给个红包会不会？如果你问我凭什么，那我反问你，你的老板凭什么不能让你997？

当然，这不是底线，如果你看落汤鸡一般的外卖小哥迟到了，还破口大骂，这就是人渣了。

台风天可以叫人修马桶么？可以。马桶堵了是一件很郁闷的事，你如果实在不会修，可以沮丧，可以骂自己没用，然后也可以客气地找一个“比你有用的人”来江湖救急，不过我觉得，人家冒着台风天来你家修，是因为你给出了让人家觉得风雨无阻都很值得的价钱，而不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服务我这个干着人类精英工作的人”。

或许还有中产要问，我们郁闷的时候，就没有资格发泄么？当然有。但你既然在公共空间疯狂码字一时爽，总得有承受被人吐槽的“上海堡垒”吧？就好比，我们参加同学聚会，听到一个有钱的同学整晚吹自己，把我们吹得很丧很绝望，然后他总得买个单吧？你不能又抬高自己奚落别人，然后和我说AA，啥代价也不付，你怎么不去付费请个聊天伙伴可劲吹呢？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中国精英何时才能学会好好说话》，当一个社会的财富或知识精英们享受着优渥的生活时，已经算是得了“里子”，那么，“面子”上不妨让出去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富者的低调，精英在公共舆论上的自制与被调戏，都是安定社会的润滑剂。比如在西方的所谓底层社会，他们一边在经济上通过高福利免于匮乏的恐惧，一边在社会舆论上又免于“被攻击被嘲弄”的恐惧。

而在中国呢？中产和精英们似乎里子面子都想要，在物质上精神上都想凌驾于全社会的顶端。于是乎，购买家政服务不仅仅成了一种对等的经济行为，也成了“劳心者治人”的优越感来源，不爱干活不会干家务没什么，但不要当你所预期的服务落空时，你就自我建构成了被生活迫害的“人类精英”，无论是台风还是高温，你所要求的服务都一个不能少，而且，不能涨价！

最后说说我们家的台风故事。在台风天，负责烧饭的阿姨不能来，我和领导带着没法回家的育儿阿姨走下楼，在凌乱的风中摇摆着走向附近的饭店。我抱着女儿，淋湿了半边身体，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一路在开心地笑着，我顺势讲了一个《绿野仙踪》的故事。

家里的墙漏水了，大概过几天会发霉，我们熟视无睹（束手无策），妻子也没有说我没用，照常和孩子玩，和孩子一起睡大觉，觉得这样一个不用出去混的周末很舒服。

家里的存菜也不多，吃得很简单，我还因此瘦了两斤。

并不是我不焦虑，而是，比起天灾，以及天灾带来的生活不便，我有更值得焦虑的东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