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养老育儿记（17）父母爱情：争吵不断，相守一生_风闻

    两个月前，宝她爷爷突发剧烈的呕吐，送去最近的社区中心卫生院急诊，接着连续三个半天挂瓶输液，幸而脱险，如今身体又康复。然而，就在这一场虚惊之中，让我看到了许多生活的真相，第一次如此的靠近爱情和幸福。

    她爷爷发生呕吐的场景我并未亲见，知道呕吐的发生也是在隔天早上，那时我如常地骑着单车去她爷爷奶奶所住的旧房子。我已在菜市场买好了菜，又在水果店里买了水果。当我进了屋，看见她奶奶正坐在外间的餐桌上吃泡饭，一切都和我每天早上来这里看到的毫无差别。

    屋里的光线有些黯淡，我丝毫未察觉到她奶奶那时脸上的神情有何异样。我喊了声“妈”，照例将水果放到餐桌一角，习惯地听见她奶奶吃泡饭时嘴里轻微的“吧唧”声。

    “你快进去里头看看你爸。”她奶奶嘴里一边嚼着饭，一边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筷子，对我说了这句。我隐约地觉察到她奶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喑哑，但我来不及仔细分辨，怔怔地看着她，不明所以地问道：“我爸怎么了？”

    她奶奶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菜配吃泡饭。我回过神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推开中间卧室的两道房门，冲到最里间她爷爷的床铺前，打开灯，认真察看起来。只见她爷爷躺在床上严严实实地裹着毯子，仅露出一个脑袋，而那脸上两侧颧骨分外突出，脸皮朝口腔内部深深地塌陷了进去，而且皮色发黑，我的心不由地绷紧了。

    她奶奶端着饭碗，拖着沉重的步履，也进来了。在灯光的照映下，我扭头看了一眼她奶奶，猛然发现在她奶奶松弛耷拉的眼皮窝子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该是又辛苦一宿的缘故。刹那间，我的心被刀搅着一般。

    “你爸昨天晚饭吃了你送来的牛肉，没多久就说肚子痛，后来快到半夜吐了，把牛肉全都吐了出来。我一看吐出来的牛肉，全是他连咬都没咬就吞下肚的。真是讨债的主啊！”她奶奶言语激动地说着。

    “我把牛肉都炖烂了，不用嚼都能吃。以前爸不也吃过几次都好好的，昨天晚饭怎么会吃了就吐呢？”我急了。

    她爷爷腿脚不好，耳聋眼瞎，但胃口一直不错。她奶奶就曾引以为豪地说：“你爸胃口比我都要大，一餐能吃一大碗。”

    但是，我觉得她爷爷奶奶配的菜不够好，光有猪肉和几样简单的蔬菜，对老年人来说，营养恐怕远远不足够。于是，我自己下厨给他们加菜，比如党参黄精炖牛肉、鸡汤炖海参、酸肉焖冬笋、银耳红枣莲子羹、南瓜鸡蛋饼、藕肉饼，等等，肉类软烂，饼类精细，汤羹营养，务必要符合老人易咀嚼易消化、荤素科学搭配的饮食要求。

    她爷爷吃了几个月我给他做的加餐，确实收到了明显的滋补功效。还记得在上半年，有一天早上，她奶奶笑着朝她爷爷脸上捏了两把，揪起两坨厚实的肉皮，啧啧地对我说道：“你看看，脸上都长肉了！”

    当时，她爷爷不仅脸上长了肉，还泛起了饱满的红光。我心中暗自得意，自己回来这大半年的，付出没有白费，努力见到成绩。

    看似一路朝向幸福美好越走越顺，然而她爷爷的好气色没有维持多久，原因倒不是我懈怠了。简单地说，她爷爷白天睡够了，晚上睡不着，就经常从半夜吵闹到天亮，搅得她奶奶夜间无法安睡。我每天早上出现时，她奶奶总要气愤填膺地向我抱怨一番。有时，还抛出一句狠话：“你别再弄给他吃了，他是吃好了，精神足了，一夜吵到天亮，完全不顾我的死活！”

    她爷爷白天睡，晚上吵，其实就是因为白天睡太多了，晚上睡不着。只要把作息习惯调一调，白天少睡，晚上再睡，自然不会从半夜吵到天亮。

    我把这个道理跟她奶奶说了几次，还在气头上的她完全不理会，每次都回应我说：“我白天也要做点事啊，浇个菜，烧个饭，倒个垃圾，偶尔出去买点东西，总不可能白天一直守着他。我白天要做事，他就上床睡觉，怎么拦得住。”

    话虽如此，但心里始终觉得这是她奶奶的不对。一则她坚持不跟我一起住，如果跟我一起住了，大家互相照应更方便；二则她总把我说的当作是“小孩子的话”，因此并没把调整她爷爷的作息当成一回事。

    我也尝试从她爷爷那一头做点沟通的工作，每次她奶奶向我告完状，我都会找她爷爷大声喊话：“爸啊，你昨晚又不停地在叫，是不是？吵得妈都睡不好，她现在年纪也大了，不好好休息，身体怎么受得了。要是妈晚上睡不好，身体不舒服，以后怎么好好照顾你啊！？”

    “我没有叫，不是我叫的。我都是天亮才叫的。”她爷爷总是这样回复。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糊涂了，还是故意在和她奶奶怄气。我夹在他们中间，只能无奈，只有无助。

    中秋时节，天气转凉，我又开始给她爷爷炖牛肉，牛肉是补中益气的好食材，挑选半筋半肉，炖至入口即化，很是适合老年人的日常补益。我中午炖好了一大罐送去，她奶奶说等晚饭再吃。

    可我等来的却是她爷爷吃了牛肉就发生了剧烈呕吐的事故。

    “他昨天嚼都没嚼，就是一口一口把牛肉吞下去。”她奶奶红着双眼，略带哭腔地补充说道。听着，我的心一软，憋在嘴里的气话，又悄悄地咽回了肚子里。如果我再去追究那期间的种种细节与不是，毫不理智，绝无益处。

    “去过医院了吗？”我心平气静地问道。

    “昨晚肚子一痛，我就推着轮椅送你爸去了卫生院。医生看了说，再观察观察。我问，要不要挂点滴。医生说，如果没有吐，就不需要。可是，从医院回家没多久，就吐了。”她奶奶吃了碗里最后一口饭，又说：“等下，我再送你爸去让医生看看。”

    “妈，那我现在就带我爸过去吧。你在家休息一下。”

    说完，我拿了她爷爷的医保卡，将他抱上轮椅，火速地朝卫生院而去。五分钟的路程，她爷爷瘫坐在轮椅上，半张着嘴，仰面朝天，路遇几位熟人和邻居，他们都投来难以言说的惊讶目光。

    快到卫生院时，她爷爷吃力地摆正了头，睁着茫然的双眼，低声地问我：“你妈来了没有？”

    她奶奶随后也赶来卫生院。在诊疗室，当班的全科医生详细了解了她爷爷的情况，眉头微蹙，预估情况可能不太好，先做个检查再确定。我带着医生开的化验单，推着她爷爷去了检查科室。她奶奶紧紧尾随。

    在化验科室的窗口，化验师对医生开具的单子提出了异议：其中一个检测小项，现有的分析设备做不了。我深表疑惑，一脸不快。化验师马上打电话给了开单医生重复了刚才对我说的那些。最终确定，仅检测能做的其他项目。

    正当我转过身来，伸手准备将她爷爷推到窗口来抽血，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却在一瞬间将我原地定格。在一片从玻璃门外透射进来的金色阳光下，她奶奶身体紧紧挨着轮椅后背，不时地抚摸着她爷爷瘦削了的脸庞，她爷爷双目微闭，像个小婴儿般的将脑袋安详地靠在她奶奶身上。

    这一幕深深震动着我的心弦。就在我背过身和那化验师纠缠于检测项目的几分钟里，她奶奶和她爷爷一直相依相偎，静谧安详地靠在一起。

    她奶奶的眼眶是湿润的，满脸的皱纹里饱含着对她爷爷无尽的爱恋。此前，我一直怀疑，她奶奶与她爷爷过着争吵不断的日子，他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爱。他们是不是为了我而勉强凑合至今。而眼前的这一幕，扫除了我所有的疑虑，两行热泪从我的脸上扑簌而下。

    背后传来化验师的催促。我回过神来，赶紧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走上前一步，轻声地说：“妈，让我推爸爸过去先抽血做化验。”她奶奶依依不舍地退到了一旁。

    几分钟后，化验结果出来了。返回诊疗室，医生至少确诊了，她爷爷有严重的消化道细菌感染。并推测她爷爷发生呕吐也是细菌感染所致。医生随即开了大大小小几瓶的输液用药，以及输液后带回家去的中成胃药和内服消炎用西药。

    她爷爷静静地躺在输液病床上，坐在床边的她奶奶双手捧着她爷爷插了输液针头的那只手，目光深情地凝视。过了一会儿，她奶奶像是从恍惚中苏醒了过来，缓缓起身，对我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吃早饭吧，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等你做。”

    我想了想，说：“那我先回去，等爸爸输液快结束了，我再过来。”

    她奶奶说：“不用再麻烦过来了，我会带你爸爸回家的。”

    尽管她奶奶这么说了，临近中午时分，做完家务，我用新买回来的糯玉米尝试着做好了一份牛奶玉米糊，估摸着她爷爷输液快结束，我赶紧骑着车，带着玉米糊，去了卫生院。到了那才发现，她奶奶已经带着她爷爷回家了。

    接下来，连续几日，我一早赶到她爷爷奶奶家，先带她爷爷上卫生院挂号、输液，然后等她奶奶来了，我再回家吃早饭。做完家务，临近中午，又带着牛奶玉米糊送去给她爷爷。

    三天后，她爷爷的肠胃可以接受稀软的饭菜了，她奶奶兴许心疼我每天都要来回跑好几趟，她劝我不用再额外送玉米糊来了。可我坚持送了近两个月，直到糯玉米落了季。

    如今，她爷爷在我和她奶奶的共同照料下，康复得比以往都要好。

    前几天，我再次跟她奶奶商量，逐渐减少她爷爷白天的睡眠时长，花一周左右的时间将她爷爷黑白颠倒的作息习惯改过来，她奶奶高兴地听从了我的建议。从她奶奶顺从的目光中，我强烈地感受到，她奶奶是为了让她爷爷生活得更好而努力地使自己改变。

    昨天，我一早买完菜过去看望时，问她奶奶：“昨晚上，爸爸还有没有再睡不着而吵到你？”

    她奶奶坐在桌边吃着泡饭，对我微微一笑，说道：“没有再吵我了！”

    很多时候，当我们低头抱怨生活的时候，生活的真谛却正与我们擦肩而过。

    爱情是什么？就像我们的父辈，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讲一句我爱你，可他们把一辈子的时间都给了对方，这就是他们相爱的证明：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