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是个好东西,但是更希望你能拥有情操_风闻
西竹先生-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2019-08-04 08:45
来源丨北京大学出版社
“别管我,让我静静,你喜欢就好,随你便,都有难处……”不得不承认,在生活中不免遇到那种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甚至是一句话把天聊死的人,对于这样的“开口跪”,人们一般斥之为情商低。
但是如果因此认为,高情商就是察言观色、逢迎拍马、左右逢源、目的导向,那恐怕也是失之千里,一个不顾自我的人终将失去别人,正如孟子所说,“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

如何不回避自身情感地妥善处理辞色、行为,既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又不违背自我的同一性,这个问题在两千多年前的古人那里,就已经被反复琢磨和探讨,有一个远比情商更好的词汇可以总结前人的智慧,那就是情操。顾随先生在讲述《诗经》、《论语》时,对此有着精彩绝伦的分析演绎。

什么是情操
01
情操,此中含有理智在内。“操”之何谓?便是要提得起、放得下、把得牢,圣人所说“发乎情止乎礼义”(《毛诗序》)。“操”又有一讲法,就是操练、体操之“操”,乃是有范围、有规则的活动。情操虽然说不得“发乎情止乎礼义”,也要“发而皆中节”。情操完全不是纵情,“纵”是信马由缰,“操”是六辔在手。总之,人是要感情与理智调和。

情“操”是六辔在手
向来哲学家忒偏理智,文学家忒重感情,很难得到调和。感情与理智调和,话虽如此说,然而若是做来,恐怕古圣先贤也不易得。吾辈格物致知所为何来?原是为的求做人的学问。学问虽可由知识中得到,却万万并非学问就是知识。学问是自己真正的受用,无论举止进退、一言一笑,都是见真正学问的地方。做人处世的学问也就是感情与理智的调和。

“诗三百篇”含义所在,也不外乎“情操”二字。
要了解《诗》,便不得不理会“情操”二字。**《诗》者,就是最好的情操。**也无怪吾国之诗教是温柔敦厚,无论在“情操”二字消极方面的意义(操守),或积极方面的意义(操练),皆与此相合。所谓学问,浅言之,不会则学,不知则问。有学问的人其最高的境界就是吾人理想的最高人物,有胸襟,有见解、有气度的人。梁任公说应为gentleman不易译,若“士君子”则庶几近之矣,便“君子”二字即可。孔子不轻易许人为君子:
君子哉若人!(《论语·宪问》)
君子哉!蘧伯玉。(《论语·卫灵公》)
君子之材,实在难得。“士君子”乃是完美而无瑕疵的,吾人虽不能到此地步,而可悬此高高的标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此则人高于动物者也。
学问的最高标准是士君子。士君子就是温柔敦厚(试教),是“发而皆中节”。释迦牟尼说现实、现世、现时是虚空的,但儒家则是求为现实、现世、现时的起码的人。表现这种温柔敦厚的、平凡的、伟大的诗,就是“三百篇”。
而其后者,多才气发皇,而所作较过,若曹氏父子、鲍明远、李、杜、苏、黄;其次,所作不及者,便是平庸一派,若白乐天之流。乐天虽欲求温柔敦厚而尚不及,但亦有为人不及处。

吾国诗人中最伟大者唯一陶渊明,他真是“士君子”,真是“温柔敦厚”。这虽是老生常谈,但往往有至理存焉,不可轻蔑。
从诗歌中学习情操
02
走“发皇”一路往往过火,但有天才只写出华丽的诗来是不难的,而走平凡之路写温柔敦厚的诗是难乎其难了,往往不能免俗。有才气,有功力,写华丽的诗不难,要写温柔敦厚的诗便难了。
一个大材之人嚅嚅不能出口,力举千钧的人蜕然若不胜衣,这是怎么?才气发皇是利用文字——书,但要使文字之美与性情之正打成一片。合乎这种条件的是诗,否则虽格律形式无差,但算不了诗。
“三百篇”文字古,有障碍,而不能使吾人易于了解;唯陶诗较可。“月黑杀人地,风高放火天”,美而不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而不美。宗教家与道家认为,吾人感情如盗贼,如蛇虫;古圣先贤都不如此想,不过以为感情如野马,必须加以羁勒,不必排斥,感情也能助人为善。先哲有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情与欲固有关,人所不能否认。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最扼要之言。此所谓“无邪”与宋朝理学家所说之“无邪”、“正”不同。宋儒所言是出乎人情的,干巴巴的。古言:“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不能止”就是正吗?未必是,也未必不是。道学家自命传圣贤之道,其实完全不了解圣贤之道,只是干巴巴、死板板地谈“性”、谈“天”。所以说“无邪”是“正”,不如说是“直”,未有直而不诚者,直也就是诚。
《易传》云:修辞立其诚。以此讲“思无邪”三字最恰当。诚,虽不正,亦可感人。“月黑杀人地,风高放火天”,此极其不正矣,而不能不说它不是诗。何则,诚也。“打油诗”,人虽极卑视之,但也要加以“诗”之名,盖诚也,虽则性有不正。夫子曰,“诗三百”“思无邪”,为其诚也。
《尚书·尧典》曰:“诗言志”。如诗人作诗,由“志”到作出“诗”,中间就是老杜所谓“意匠惨淡经营中”。
(一)志——“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
(二)中间——“意匠惨淡经营中”(声音、形象、格律要求其最合宜的);
(三)诗篇——“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惨淡经营”之结果,第一义就是“无委曲相”(《楞严经》)。好诗所写皆是第一义,与哲学之真理、宗教之经约文字的最高境界同。

(区分世俗的善恶和诗法的善恶)
世俗的是非善恶只是传统习惯的是非善恶,而非真的是非善恶。“月黑杀人地,风高放火天”是直,事虽邪而思无邪。在世法上讲,不能承认;在诗法上讲,可以承认。诗中的是非善恶与寻常的是非善恶不同。
出处丨顾随 《传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