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社区里的“善良经济学”_风闻

原创： 过蝈8433  来源：秦朔朋友圈

“骗局”友情

很多城市的老城区都有一些MIX的存在。好听点，叫混搭；不好听的，叫违和。比如杭州。

紧邻武林广场的传统市中心，地理位置优越，沿主干道是一溜2000年以后开发的写字楼。内街环抱了一片90年代的多层老社区。农贸菜场、沙县小吃、淮南牛肉汤和瑞幸、星巴克、5A写字楼毗邻；传说中的“老破小”与千万总价的豪宅一路相隔。

夏日晚高峰的傍晚，空气里弥散的，既有很商务的香水味，也有很居家的炒菜香。市井烟火、现代商务MIX成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所以，这一带不是金融、互联网等“高端行业”的热爱。多是一些传统制造、贸易的企业，和这儿的环境一样“接地气”。

多层社区里以本地老年人、外来租房子的小白领居多。从面馆包子铺到新零售的蔬果生鲜、天猫小店，再到消费升级的花店咖啡馆，务实到务虚一应俱全。近期爆雷的“鲜生友情”也在其列，曾光顾过几次，七八十平方，店面窗明几净，贴着“绝不服蔬”这样的创意口号。它里面通常有两三个统一制服的店员，没什么顾客，比一般蔬菜店干净整齐、商品更齐全，价格比菜场略贵。买一条活黑鱼，有人宰杀刮鳞，鱼身切片，服务也挺好。当时心里怀疑它到底怎么盈利呢？和菜场相距不到百米，客流不足，租金、人工又贵好多。

我们这种年轻人大多不会选菜，好坏不懂分辨。有一次旁边的阿婆好心提醒我，这家店蔬菜隔夜不新鲜，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身边陆续有人在店里充卡，充值500送300，折算下来比菜场还便宜。不过店面开了大半年就关门了，后来从新闻里知道这是一场非法吸资的“庞氏骗局”：

鲜生友请为其集资设计了两种投资方式：

一是固定收益，不设投资门槛，一年期承诺10%的投资回报；

二是股权投资，拿出门店49%的股权进行开放融资，鲜生友请管理，出的是管理、人工、装修、选址、推广、商标等权益，占股51%。

因为经常有充500送300，充3000送1500的大力度优惠活动，看上去门庭若市，生意兴隆。一时投资者众，多是社区里的家庭主妇、退休老人，很多人投资百万起步。今年5月，张知豪等一批高管被逮捕，这个曾经被风投估值十亿的生鲜连锁超市正式倒闭。

一家蔬菜水果店，通过“新零售”、“股权投资”等所谓创新营销包装，扯虎皮拉大旗，吹出了十亿的估值泡沫。慧眼老人一眼就看出里面的蔬菜隔夜不新鲜，一家卖蔬菜水果的，连品控都有问题，但就是有很多人相信这个估值，这个故事。

“智商税”商店

这样的“智商税”商店，社区里还有好几家。比如装修高大上的保健品店、铁皮枫斗专卖；各种新零售新概念的水果店、健身房等等。

有时是老年人被收割智商税，有时则是中产和白领。就像我虽然没上“鲜生友情”的当，但办过一张开在楼宇里的“新概念”健身卡，少量的器械、所谓的私教，整合了瑜伽、咖啡的“集合店”。去过几次闲置了，半年后再去，早已人去楼空。还有一次，因为新店优惠，办过一张美甲店会员卡，做了几次后门店关张，事先也没通知。再和店家联系时，告知了一个远郊地址，卡里的钱抵不上打车费的，也就不再去了。

人在江湖飘，总要挨一刀。杭州人管“宰客”叫“杀猪”。猪被宰的时候是嗷嗷叫的，但人类交智商税时，却是憧憬兴奋，仿佛在消费的时候，遇到了更好的自己。

我们总以为市中心、高租金、大店面、装修气派，这样的投入，应该不会骗人。但事实往往相反，从泛亚到诺亚，从P2P到数字币，无一不是光鲜亮丽，大牌背书，最后却是害人无数。像极了陈佩斯当年小品里所说：“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革命啊！”

当然，也不能全怪店家不诚信。开店的初心，多数人也是想好好经营的。只是耐不过房租和人工成本上涨、店员难招、竞争激烈等一系列问题，做不下去了。服务业习惯了充卡消费，大家见怪不怪。一来二去，有些卷款跑了，有些难以为继，消费者怨声载道，商家委屈满满，最后落得双方皆输的结局。

“冷静的头脑，善良的心地”

如何避免双输？无论店家，还是消费者，都需要两样法宝——

“冷静的头脑和善良的心地”。

在耶鲁大学出品的《经济学通识课》里的第一章，就提到了以上这句话，它是英国经济学家弗雷德·马歇尔的名言。

经济学有一个分支，叫“规范经济学”（normative economics），用来判断经济环境是“好”，还是“坏”。经济发展的成果是让更多人分享，还是让少数人爆雷？是创造了更富裕公平的环境，还是只为少数人创造了寻租的土壤？

改革开放的四十年里，经济环境大体上还是“好”的，向善的。只是在目前改革的深水区里，让人看到无数“疯狂的头脑”和“险恶的心地”。有些是“看上去很美”实则丑陋的，比如鲜生友情，比如权健传销；有些甚至看不见摸不着，比如P2P、套路贷。

让很多人“陷入疯狂”是在于错误估计了资源的稀缺性。比如投资生鲜店，以为股权是稀缺的；“万人摇一摇”，认为房子是稀缺的。

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下，到底什么是稀缺资源？我们一直以为大数据是稀缺资源，资本是稀缺资源，门店是稀缺资源，供应链是稀缺资源……这些骗子所鼓吹的语言里，恰恰充满了“稀缺资源”。 

在另一家小店里，对“稀缺资源”有了新的看法。

和“鲜生友情”一墙之隔的，是一家开了六七年的缝纫铺。店面是一楼“半住家半商店”的格局，大概二三十平米，一位30多岁的单亲妈妈开的，只身带着一个读小学的女儿。每次见到她，永远都在踩缝纫机，没有别的动作。女儿则在旁边小桌子上写作业。

这样的店铺，周边只有一家。现在买衣服太方便，会踩缝纫机的人反而少了。像我这种淘宝女装用户，常会因为网购的衣服或长或短，拿去让她修改，周边生活的居民也常光顾。她为人和气、收费便宜，现在这门手艺也成为一项“稀缺资源”，日积月累，客户也不少。前几天找她改衣服，发现她换了店面，租了一套两室一厅，比之前敞亮很多。她一刻不停地踩着缝纫机，一边说着“租金贵了不少。”但想来，她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好了。

如果她是像“鲜生友请”老板这样有营销思路的人，说不定会把一间缝纫铺包装成“高级定制”，专做订制的女装店，抬高溢价，把店开到武林路去。如果再找互联网加持，开发一个“上门高定”的APP，专人上门量体裁衣，多少个工作日后把衣服送到，前期用低价跑量，收集大量客户数据，然后讲故事拉投资，画一个“新零售+新设计”的大饼。

前面的缝纫铺是老老实实的营生，后面的“新零售”才是新经济的商业模式。我们常常崇拜后者，看不起前者。前者是“善良的经济”，需要时间的沉淀，是无数“小钱”、辛苦钱的积累，它有时甚至无法让人致富，只能“活下去”，但“现代化”的“资本论”，却是短期暴富，一飞冲天，不用经历其中的艰苦，甚至不必亲力亲为，一切分工外包，要的只是一场“策划”，一个故事。

什么是稀缺资源？我们总误以为后者是稀缺的，其实后者只是一个稀缺的故事。现在的“稀缺资源”常常来自于软实力：定价的能力（人无我有，人有我优）、遵守规则的诚信，是我们坚定的内心、勤奋的态度和不懈的耐心。

综合体的讽刺

迷信资源，迷信资本。从个人到城市，莫能例外。

人性在资本面前淋漓尽致地展开，善与恶都以乘法的杠杆，放大、循环。城市在资本面前，越发千篇一律，随着越来越多综合体的开发入住，让街坊商铺们难有生存空隙。

我们有时会抱怨小店铺的环境、服务，崇尚一站式的综合体。但现在，综合体爆雷也时有发生：

距杭州东站不到一公里的彭埠站地铁口，是某大型品牌商业综合体，200多户全款买铺的业主产证一直拖延办不下来。原因是开发商还不上贷款，把商铺抵押给银行了，只能到处融资解押。该项目之前对外宣传2018年就要开业的。截至目前外立面已落成，但没有一家商家入驻，也没有一点装修迹象。

去年在对外媒体宣传上，各种室内精美效果图漫天飞。无独有偶，该开发商在昆山的项目，也是开业半年后便陷入倒闭的窘境。即使它度过难关，办出产证。但如此运营能力也令人堪忧。

以前说“一铺养三代”，现在都成了“一铺毁三代”。

当初业主购买商铺，也是相信综合体是更高级、更有前景的商业形态，是好地段的“稀缺资源”。就像人们相信大数据、新零售一样。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智商税。综合体对资金链、专业度等要求更高，还不如街铺来得灵活机动。

街铺的灵活，在于“自下而上”的快速反应，女装店不好做，那就换美甲；美甲不好做可以改餐饮，餐饮不好做可以开亲子店。顾客、老板都在用脚投票，自发找到最佳配置。而“巨无霸”式的商业体，却是“自上而下”的管理，需要系统性的配套政策，强势的资源整合、快速到位的执行力。专业过硬的管理团队，目前在商业地产业内也甚为稀缺。徒有资本，匮乏匹配的专业团队，缺乏有效的管理执行，这才是巨大的浪费、资源的错配。

一座城市的善良精神

有现代化的综合体，也有犄角旮旯里的小卖部，共生，才是良好的城市生态。

杭州是一座讲究生态的城市。它的美，有仙气，有灵气，也有烟火气。因为仙气灵气，杭州成为众多创新的领军殿堂。但如果仙气灵气泛滥，就难免骗局横行，云山雾罩。就像杭州盛产的淘宝网红，在“美”与“假”之间，滤镜重重，边界模糊。

但好在还有一分巨大的烟火气，让“美”落地，让“假”遁形。这分烟火气，既是一项MIX的城市包容力，也是一种善良的城市精神。

作家宋石男曾说：“真正的城市精神，一定是自治、自由与自我的。它不是宏大叙事的行政精神，而是自下而上的市民精神。”

换句话说，我们无需“伟大的城市”，只要“好好生活”的城市；城市也要允许它的市民，不去做“伟大的人”，而是做“老实友爱”的人。强调生活，大于强调成功；强调踏实做事，大于强调资本故事。某种意义上，也许要多允许、多保护一些旧的存在、低的存在，弱的存在，“低端”的存在，以及“失败”的存在。

让我们允许自己做一个善良、简单的人。

文章参考：

《开水果店也能搞传销？“鲜生友请”老板被抓，背后130家店的套路——不凡智库》

原文链接丨https://mp.weixin.qq.com/s/0DLVJAYNHjkiyuf2hBbJ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