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拳出击！南非反腐在行动_风闻

秦晖说，比起现今世界上任何热点地区来，南非的不同种族、部族、政治派别、利益集团间在历史上积累的新仇旧恨之多是无与伦比的。近两年，南非就掀起了一场夹杂着派系斗争与利益重构的反腐风暴。

非洲裔和混血占据绝对优势，“白人”只能算少数派

党争与腐败：经济停滞和社会撕裂的祸首

南非曾是闪耀于非洲大陆的经济强国，拥有扎实的工业基础和发达的金融业，经济发展接近发达国家水平。

2017年南非出口结构

虽然矿业产品仍是主要出口项

但工业类的比重在非洲国家确实首屈一指

（另，其实2017年的出口额不如2012年）

1994年，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宣告终结，曼德拉领导的非国大(ANC)赢得执政地位，成为南非黑人重获尊严的重要里程碑。一手塑造这一切的曼德拉却对权力毫无贪恋，1999年在干满一任总统后不再连任。

美国人民的老朋友了

（曼德拉与美国总统克林顿）

（图片来自wikipedia）

但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此后非国大内部的党争成为南非政治的核心话题，曼德拉的继任者姆贝基和时任副总统祖马之间的权斗愈演愈烈。2005年，祖马的私人财务顾问沙伊克因腐败和欺诈被定罪，这对姆贝基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祖马的副总统职务被解除。

ANC（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标志还是很有特色的

仿佛能看到黑人争取自由的含义

（图片来自wikipedia）

祖马自称遭到政治阴谋的迫害，在2006年5月恢复非国大副主席的党内身份后，开始了绝地反击。他极力拉拢基层党员，并赢得了南非共产党、工会大会等左翼执政盟友的支持。到了2007年底非国大换届，他以绝对优势击败姆贝基成为党主席，迫使孤立无助的姆贝基于2008年提前辞任总统职务。

塔博·姆贝基（左）与雅各布·祖马（右）

（图片来自wikipedia）

如此激烈的权力斗争，必然伴随着水面下的利益交换。当年曼德拉还在位时，就对党内干部在掌权之后能否经受住利益的诱惑而深感忧虑。在姆贝基与祖马展开激烈党争的同时，南非政府高官、企业高管接连爆出财务问题和贪腐案件，不断刷新着南非人民的认知下限。

姆贝基曾在英国接受高等教育，又在苏联接受军事培训，政策主张兼受左右思潮的影响。上台后，他一边推动国企私有化，一边实施“黑人经济振兴”（Black Economic Empowerment,BEE）,对南非企业所有制结构中的黑人比重进行硬性约束，这也为权力寻租留下了巨大空间，为南非经济下滑、社会动荡埋下了祸根。

当年黑人兄弟还被隔离在班图斯坦

允许干地段活儿却享受不到大城市生活

相比那种苦日子，能硬指标分配岗位真是舒服多了

“黑人经济振兴”中规定的硬性标准，本意是促进黑人就业。但在实施过程中，手握权力的官员帮助他们的利益相关方拿到优惠贷款，又在收购企业股权时牵线搭桥、提供便利，把经济上的“平权”，变成了一场腐败盛宴，从白人手中缴获的利益全部流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黑人经济振兴”

（图片来自：http://thyblackman.com/）

祖马的支持者曾借此攻击姆贝基，并煽动民众情绪，将两人的权力斗争描绘成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与少数权贵之间的阶层对立。这是很有效的宣传策略，也是祖马获得基层支持的重要砝码。

但比之姆贝基，当时的祖马处于劣势，要让盟友们支持自己，必然要许诺更多利益分配。果不其然，祖马上台后，权力分赃仍难以被扼制，反而愈演愈烈。在他主政期间，南非经济持续低迷，甚至一度出现负增长，非洲第一大经济体的地位拱手让于尼日利亚。

尼日利亚已经是非洲GDP第一

不过其人均还远远落后于南非、埃及、摩洛哥等等

毕竟尼日利亚人口接近南非的四倍

（图片来自wikipedia）

经济的低迷拖累着就业，官方公布的失业率接近30%，大量没有收入来源的年轻人无所事事，将犯罪当成唯一的出路。南非警方公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4月至2018年3月期间，平均每天57人死于谋杀，持枪抢劫运钞车高达238起。

长期保持接近30％的失业率也是厉害了

（图片来自https://tradingeconomics.com/）

窃国联盟：祖马与古普塔家族的政商勾结

南非政坛的腐败并不始于祖马，也并非只有祖马及其党羽涉及贪腐。但他与印度裔商人古普塔家族政商勾结，毫不掩饰地窃取国家财富，吃相过于难看，对国家经济的伤害、对非国大执政根基的侵蚀无疑是最具致命性的。

南非是一个兼备印度洋和大西洋的国家

然而对南非影响很大的两个国家，分别在大洋的远端

可见影响力虽然受限于距离

但首先取决于实力

上世纪90年代，在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结束前后，古普塔家族三兄弟从印度移民南非，擅长钻营关系的他们打造出一个涵盖矿业、能源、航空、科技和传媒业的商业帝国。

在古普塔家族的政商关系网络中，祖马无疑是最核心的人物。古普塔兄弟在与其交往的十多年中，依仗祖马的权势快速扩张商业版图，用金钱笼络政府和国企高层，甚至操纵内阁任命，对愿意为他们输送利益的官员许以部长或副部长职位。祖马的妻子和儿女则在古普塔家族系企业担任要职，并享受古普塔家族赠与的豪宅名车。

古普塔三兄弟

在赤裸裸的利益捆绑之下，官员是否接受古普塔兄弟抛出的橄榄枝，直接决定着他们的仕途沉浮。比如，与古普塔家族关系密切的吉加巴被任命为公共企业部部长，他对国家电力公司（Eskom）、国家运输公司(Transnet)等国企的人事进行大换血，使这些企业的高层领导被古普塔家族的“白手套”们悉数替换，进而通过政府采购、关联交易为其大肆输送利益。

这些在六七十年代快速发展起来的大型企业

就这么被内部操作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Gerhard Roux <[email protected]>）

再如，古普塔家族力推茨瓦尼担任矿业部长，后者履新不久便“投桃报李”，帮助推动古普塔家族对嘉能可旗下煤矿的收购。

同样获古普塔支持的范罗音出任财政部长，此人党内资历有限，此前也无行政经验，这一人事任命直接引发南非货币兰特的汇率危机。

相形之下，祖马时代曾两度出任财政部长的戈登，因为拒绝为古普塔家族的企业开绿灯，则两次遭到革职。

坐拥亿万资产，又掌握着高官的生杀大权，挟祖马以令内阁的古普塔家族似乎站在了纵横政商两界、俯瞰芸芸众生的权力之巅。

讽刺古普塔家族干政的画像

（图片来自wikimedia@Discott）

2013年，古普塔家族二代举办了一场耗资7000万兰特的奢华婚礼，现场政商大腕云集，甚至动用了军用机场，为参加婚礼的重磅嘉宾们提供私人飞机起降服务。随后，有媒体曝出这场婚礼的巨额开支竟然来自于政府对奶牛农场的拨款，这令整个国家哗然愤怒，也让南非人第一次认识到祖马利益集团与古普塔家族明目张胆的窃国行径。

2014年，贪得无厌的祖马甚至被曝出以安保升级为由，动用约两千万美元公款，对位于自己老家夸祖鲁-纳塔尔省的私宅进行了豪华的装修。

反腐风暴：拉马福萨的改革新政

受祖马家族丑闻拖累，2016年地方选举中，非国大在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工业重镇曼德拉湾等地纷纷失利。面对反对党民主联盟（DA）和经济自由斗士（EFF）的围剿，非国大再不做出改变，或许只有死路一条。最后，万众期待的目光聚焦在了拉马福萨身上。

经济自由斗士（EFF）不是那么好惹的

大概是南非最“左”的派别

（图片来自wikimedia）

拉马福萨律师出身，曾是南非矿工协会的领导者，在国家民主过渡初期担任非国大的主要谈判代表，也是曼德拉最看好的接班人。然而，他却在角逐非国大党主席的选举中败给了姆贝基，后者在1999年的大选中顺利接替曼德拉成为南非总统。

在仕途受挫后，拉马福萨转战商界，创办了投资公司Shanduka，通过矿业、电信等领域的投资布局，他逐步在商界取得成功，成为了一名富豪。

但在他的心中，政治舞台仍然是最终的归宿。2012年，他当选非国大副主席，两年后被任命为副总统，实现“政商两开花”。2015年，他为避嫌出售掉Shanduka的股份，彻底回归政坛，距离权力巅峰仅有一步之遥。

“不当总统我还可以当老板“

（图片来自flickr@GovernmentZA)

2017年12月，拉马福萨一举击败祖马的前妻德拉米尼成功当选非国大新任党魁。2018年2月，祖马在一片弹劾声中黯然辞职，拉马福萨提前接任总统。

成功的商人经历，成为拉马福萨最终登上总统大位的重要砝码。他的支持者相信他对商业认知透彻，更相信他已经足够富有，在面对权钱交易时能够“坐怀不乱”。

果然，就任总统后，拉马福萨立刻在南非政坛掀起了反腐风暴，祖马与古普塔家族的利益联盟很快遭到瓦解，一桩桩贪腐弊案浮出水面。

希望这是一位做实事的总统

（图片来自[email protected]）

2018年2月，警方突袭古普塔家族在约翰内斯堡的住处。不久后，总检察长亚伯拉罕斯宣布祖马将面临700多项指控，涉及贪污、欺诈、洗钱等多达16项罪名。祖马家族成员也难逃干系，2018年7月，祖马的儿子杜杜扎内因涉嫌贪腐被提起诉讼。

为加大腐败调查力度，拉马福下令重大犯罪调查的精英纪律部队飞鹰组四处出击寻找证据，将前国税局长莫亚内、前公共企业部长吉加巴带到议会面前接受审查。

垄断重要资源的国有企业也是腐败重灾区。2018年4月，国家电力公司（Eskom)的利益输送大案被曝光。这家垄断南非电力供应的国有企业，曾为古普塔家族控制的矿业公司提供“特殊关照”，在其煤炭质量不达标的情况下，仍下了巨额订单。

国家运输公司（Transnet)史上最大的一笔采购案也出现了问题。该公司于2014年斥数十亿美元巨资从加拿大庞巴迪、美国通用电气等跨国巨头手中采购火车头，这些公司为达成与Transnet的交易，为古普塔家族旗下的咨询公司支付过天价“咨询费”。

2018年7月，麦肯锡公开道歉，他们通过与古普塔家族的企业合作，拿下了Eskom价值16亿兰特的咨询合同。为保商誉，麦肯锡与南非检察机关、Eskom达成一致，归还不正当获取的顾问费。

此时狡猾的古普塔兄弟预感大势已去，早已外逃迪拜。但拉马福萨政府加强了外交动作，于2018年11月通过了与阿联酋方面签订的引渡条约。这意味着古普塔兄弟返回南非接受调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遥远了……

2019年5月，南非新一届大选尘埃落定，非国大继续执政，拉马福萨顺利续任总统，他掀起的这场反腐风暴能否成为南非打开新生之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