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妈”蔡美儿:揭开美国社会撕裂背后的真相_风闻
全球眼-全球眼官方账号-中国最大的国际新闻记者和国际问题专家聚合平台2019-07-21 11:01

四名女国会议员召开新闻发布会回应特朗普
美国总统特朗普与民主党内的“小分队”——四名女国会议员的交锋还在发酵。
特朗普7月14日通过推特对她们发出严厉批评。第二天,特朗普的指控在继续,他甚至表示四名“进步派”的民主党女议员,在他眼中是一群“极左的共产主义者“,并称“你们如果觉得在美国不开心,可以自行离去”。
17日,特朗普在北卡罗来纳州的集会演讲中提到美国有色裔女议员奥马尔,全场观众高喊“送她回去”(Send her back)——这一幕让一直支持特朗普的人士也看不下去了。
在美国近代史上,总统火力全开地攻击国会议员实属罕见。特朗普被指涉嫌种族主义,引发来自国内外的批评声音。
《纽约时报》专栏作者Charles Blow说,“特朗普正在用美国总统的力量,来拯救白人至上。”“我们正在目睹这个国家历史上一个非常黑暗的篇章的展开。我们正在目睹总统将赤裸裸的种族主义带回白宫。”
与此同时,有观察人士指出,美国左右两派都在利用“身份政治”谋求政治利益,而身份政治导致的政治部落使美国处于被撕裂的危险境地。
耶鲁大学法学院美籍华裔教授蔡美儿在其2018年出版的《政治部落:群体本能与国家命运》一书中写道:“在今天的美国,没有任何一个群体能舒服地占据主导地位。左派认为右翼部落主义的偏执、种族主义正在把这个国家撕裂。右派认为左翼部落主义的身份政治、政治正确正在分裂国家。他们都是对的。”蔡美儿称,政治部落主义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它使美国处于一个新的危险境地。
蔡美儿最著名的名字是“虎妈”,8年前的一本《虎妈的战歌》让她全球闻名。“虎妈”的轰动让人忽视了蔡美儿的学术身份——耶鲁大学法学院终身教授,专长之一是族群研究。
以下编译自英国《卫报》刊发的《政治部落》一书节选。题为:How America’s identity politics went from inclusion to division(美国的身份政治如何从包容走向分裂)

身为女性,本身是少数族裔,蔡美儿对美国的身份政治有独到观察
*****
美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时刻。
**美国白人在美国历史上第一次面临成为“自己国家”的少数群体的前景。**虽然在我们多元文化的城市中,许多人可能会庆贺“美国的有色化”(browning of America),以此来远离“白人至上主义”,但可以肯定地说,大量美国白人无论他们是否承认,对这种现象更加焦虑。引人注目的是,2012年的一项研究表明,超过一半的美国白人认为,“白人已经取代黑人成为主要的歧视受害者”。
与此同时,人口结构的变化几乎没有减轻少数群体对歧视的担忧。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43%的美国黑人不相信美国会做出必要的改变来给予黑人平等的权利。最令人不安的是,在2016年大选之后,仇恨所致的犯罪案件增加了20%。
当群体受到威胁时,他们会转向部落主义。当群体感到受到不公对待和不尊重时,他们会抱团,变得更加封闭,更具防御性,更具攻击性,更热衷划分你我。
**今天的美国,在某种程度上每个群体都有这种感觉。**白人和黑人、拉丁裔和亚洲人、男性和女性,基督徒、犹太人和穆斯林,异性恋和同性恋者,自由派和保守派——都感到他们的群体受到攻击、欺凌、迫害和歧视。
当然,一个群体声称受到威胁和噤声,经常遭到另一个群体的嘲笑,因为这让他们自己的迫害感大为缓解——而这就是政治部落主义(political tribalism)。
再加上社会不平等的空前增加——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政治光谱两边都在玩弄身份政治的原因。它使美国处于危险的局面:几乎没有人指望出现一个超越身份政治的美国,没有人指望用“美国认同”来超越和团结这个国家的众多群体。
•••
今天美国的左派的确如此。
五十年前,支持民权的言论,伟大社会自由主义者,他们用压倒性的声音,明确地表达了超越群体、追求群体团结和平等机会的理想。
在马丁·路德·金博士最著名的演讲中,他宣称:**我们共和国的缔造者在拟写宪法和独立宣言的辉煌篇章时,就签署了一张每一个美国人都能继承的期票。**这张期票向所有人承诺——不论白人还是黑人——都享有不可让渡的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权。
马丁·路德·金的理想—— 美国左翼的理想,反映了公众的梦想和期望,并导致了真正的变革——超越族群的分歧,建设一个无关肤色的美国。
那个时代的主要自由主义运动同样不分族群,带有普世的性质。1971年约翰·罗尔斯极具影响力的《正义论》出版,该书呼吁人们将自己想象处于“原始位置”,在“无知之幕(Veil of ignorance)之后,他们可以在不考虑“种族、性别**、宗教信仰或财富”的情况下就社会的基本原则做出决定。**
几乎在同一时间,普遍人权的观念兴起,将每个人的尊严提升为公正国际秩序的基础。
因此,虽然左派始终关注少数群体受到的压迫和弱势群体的权利,但这一时期的主流理念倾向于不分群体,它们往往是世界主义的,许多人呼吁超越种族、族群和性别,甚至是超越国界。
也许是对里根主义的回应,并且越来越多人意识到保守派正在利用“无肤色偏见”(color blindness)来反对旨在纠正种族不公平的政策,左派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发起了一场强调群体意识、群体身份和群体主张的新运动。
许多人开始注意到,无论是在法律界、政府还是其他学术界,美国的自由主义者主要都是白人,中性的“群体盲区”(group-blind)的无形之手对纠正长期存在的失衡做法没有帮助。
随着苏联的崩溃,过去专注于反对资本主义经济的老左派,开始以新的方式理解压迫:**再分配政治被“认同政治”所取代。**现代身份政治从此诞生。
欧柏林大学教授索尼娅·克鲁克斯如此写道:**“身份政治与早期运动的重大分野在于,它所要求的认同,是基于以前所被否定的认同:**女性、黑人、女同性恋者这些群体需要认可……这种要求不为了包含在“普遍人类”的范畴内……也不是因为个体的不同而获得尊重。相反,他们要求的是尊重个体的不同。”
但基于群体话语的身份政治最初并没有成为民主党的主流立场。
在波士顿举行的2004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奥巴马留下一句名言:“没有黑人的美国、白人的美国、拉美裔和亚裔的美国,只有一个美利坚合众国。****”
十五年后,我们离奥巴马期望的美国渐行渐远。

被身份政治撕裂的美国
•••
在今天的左派看来,无视群体身份无异于最大的罪过,因为它掩盖了群体等级和压迫的现实。
事实上,白人特别是白人男性新教徒,在其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都经常以暴力方式统治美国,并且这种遗产仍然存在。奥巴马所谓的“后种族时代”之后,种族不平等现象的顽固持续,使许多年轻的进步主义人士对几年前在自由主义者中流行的种族进步的言论感到失望。
视频记录了一名白人警察勒死一名黑人,但大陪审团未起诉警察,黑人作家布里特•贝内特的一篇题为“我不知道如何对待好的白人”的文章,反映了这种日益增长的不信任感:
我们都相信会有进步,相信历史大踏步向前迈进,超越差异,越来越包容,相信白人已进化……我不认为达伦·威尔逊或丹尼尔·潘塔莱奥会杀黑人。我敢肯定那些逮捕我父亲的警察本意是好的。但如果他们杀了我们,那些善意有什么用?
对于左翼而言,身份政治长期以来一直是“直面而不是模糊美国历史和社会阴暗面”的一种方式。
但近年来,要么是因为力量不断增长,要么是由于缺乏进展而感到越来越沮丧,左派提高了调门。语气、话语和逻辑的转变使身份政治从包容——左派一直以来的口号——转向排斥和分裂。结果,左派中的许多人开始反对普世主义的言论(例如,“所有人的命都是命”),将其视为消除历史上被边缘化少数群体的经历和压迫的特殊性的企图。
这种新的群体排他性,部分是认识论意义上的,他们声称群体之外的人无从理解他们(“因为你是白人,所以你不能理解X”;“因为你不是女性,所以你不能理解Y“;”你不能谈论Z,因为你不是同性恋“)。“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这一概念认为,“这些是我们群体的象征、传统、遗产,群体外的成员无权使用”。
对于今天左派的大部分人来说,任何支持群体盲区(group blindness)的人都站在另一面,对压迫无动于衷甚至参与了压迫。对于一些人来说,特别是在大学校园里,任何不接受反压迫正统观念的人, 任何不承认美国“白人至上”的人,都是种族主义者。
当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伯尼·桑德斯告诉支持者,“对于某些人来说,‘嘿,我是拉丁后裔,投票给我’是不够好的,”希拉里·克林顿手下向有色族群宣传的领导人昆汀·詹姆斯反驳说,桑德斯的“关于身份政治的评论表明他也可能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
•••
一旦身份政治获得动力,它就不可避免地被细分,从而导致不断增长的群体身份要求。
今天,左派的身份词汇不断增多。Facebook对于跨性别族群,列出了超过五十种性别认同选项,从性别酷儿(Genderqueer)到泛性别(Pangender)、跨性别(Intersex),应有尽有。

Facebook上的性别认同选项
拿缩略词LGBTQ来说。最初是LGB,因为首选的术语发生了变化,后来变成GLBT、LGBTI,甚至是LGBTQQIAAP,人们为谁应该被包括在内并且谁先包括在内而争执不休。
因为左派总是试图超越自己,结果可能是一场关于哪个群体是最不幸的零和竞争,一个造成进步主义者之间分裂、对立的“受压迫者奥运会”。
虽然包容性可能仍然是最终目标,但当代左派是有针对性的排他。
2016年7月民主党在费城举行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集会上,一名领导人宣布“这是一场有色族群的抵抗游行”,要求白人盟友“在游行队伍的后面适当地加入” 。
关于“文化挪用”的争战植根于这样一种信念,即群体对自己的历史、象征和传统拥有专有权。因此,今天左派的许多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冒犯性的行为,例如,一名白人直接写一部以拉丁裔同性恋者为主要角色的小说。
每天都会在社交媒体上出现冒犯行为,无人能幸免。碧昂丝(Beyoncé)因穿着看似传统的印度新娘装而受到批评;反过来,艾米·舒默(Amy Schumer)被人批评模仿碧昂丝的一首关于黑人女性经历的歌曲 《Formation》。欧柏林大学的学生抱怨供应商“通过修改食谱而不尊重某些亚洲国家的美食,模糊了烹饪多样性与文化挪用之间界限的历史”。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一名学生称,白人女性的眉毛看起来更浓, 就像“很多少数民族女性”,这就是“这个国家文化挪用的一个主要例子”。
并非左派的每个人都对身份政治的方向感到满意。许多人对其侧重于“文化挪用”感到沮丧。正如一位进步主义者、墨西哥裔美国法律学生所说:“如果我们让自己受到服装的伤害,我们怎么能应对被驱逐的创伤呢?****”
他说:“自由派曾经多次喊‘狼来了’。如果所有一切都关乎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那就失去了意义。当真正的狼——特朗普出现时,没有人会听。“
•••
还是共和党参选人时,特朗普就呼吁“彻底阻止穆斯林进入美国”,将非法的墨西哥移民称为“强奸犯”,并称一名印第安纳州出生的联邦法官为“墨西哥人”,指责法官“其固有的利益冲突”使他不适合主持针对特朗普的诉讼。
认为特朗普利用身份政治赢得白宫,提出这种说法,就像瓮中捉鳖一样简单。但在2016年的竞选活动中,对于大多数保守派来说,“非黑即白”、反穆斯林、反移民情绪是不可或缺的。参议员卢比奥将与伊斯兰的战争与美国的“与纳粹战争”相提并论,甚至像杰布·布什这样温和的共和党人也主张进行宗教测试,以允许基督徒难民优先进入该国。
我们也看到右翼,特别是极右翼的政治部落主义用来针对“过于成功”的少数族裔。例如,特朗普的前白宫首席策-略师Steve Bannon抱怨说,美国的“工程学院里到处都是来自南亚和东亚的人……他们来这里抢走工作,而美国人无法获得工程学位…… 无法找到工作”。
这让我们看到了**今天右翼政治部落主义最引人注目的特征:**白人身份政治围绕着白人作为一个濒危、受歧视群体的观点而动员起来。
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情况延续了白人部落主义的悠久传统。但是,白人身份政治最近也从左翼获得了巨大的推动,他们无情的训斥、羞辱和欺凌可能适得其反。
特朗普的一名支持者声称,“也许我只是因为被称为偏执狂而感到厌倦,以至于我对独断的左派的愤怒迫使我支持这个有严重缺陷的人。”
比尔·马赫说,“民主党让这位白人工人觉得你的问题不是真的,因为你是在’说教’,清点自己的特权。如果你的生活确实很糟糕,你的问题就是真的。”
当黑人将奴隶制归罪于白人并要求赔偿时,许多美国白人觉得他们背负着其他几代人的罪孽。
看看刊登在“美国保守主义”网站上的这篇博文,揭示了问题,值得大段引用:
我是一名白人。我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喜欢小众艺术电影、咖啡馆和经典布鲁斯。如果你不了解我,可能会误认我是一个左翼嬉皮士。
我不是。我发现一些极右的东西甚至会对我产生影响。尽管我很聪明并且了解情况。极右的东西很诱人,因为我不是一个有任何权力或特权的人,但我不断受到“轰炸,他们告诉我,我没救,是我的问题,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是处于中产阶级的下层。我从未拥有过一辆新车,并为了省钱尽可能自己修葺房屋。我自己剪草,自己洗碗,从沃尔玛买衣服。我不知道退休了怎么办。但是,兄弟,听到媒体说,我是靠不劳而获的权力和特权过活,如果我这样人死绝了,美国将成为一个更加光明、更有爱心、更和平的国家。
相信我:毕竟,一些极右的东西感觉就像一个温暖、舒缓的浴缸。一个“安全的空间”,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拒绝丑陋的东西,但其中一些:“嘿,白人真的没事,你知道!为自己作为白人自豪吧!“这些真的非常诱人,而且只有通过一些理性的努力才能抗拒这种吸引力——如果像我这样的人要努力抗拒,我想这对于受教育程度较低或文化曝光度较低的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
就左派对包容性的表面要求而言,左派的排他性身份政治具有讽刺意味,右翼“白人”身份政治的出现也是如此。
几十年来,右派声称他们是个人主义的堡垒,这让那些拒绝左派分裂身份政治的人找到了归宿。
出于这个原因,保守派通常会认为白人身份是左派强加的。如一位政治评论员所言,“感觉好像他们的肤色永远会受到攻击,右派的许多人已经变得蔑视他们的肤色,这使得他们以几代人没有的方式投入他们的个体政治”。
从本质上讲,问题很简单,却是根本性的。虽然美国黑人、亚裔美国人、西班牙裔美国人、犹太裔美国人和其他许多人被允许——实际上受到鼓励,应该团结一致,并为他们的种族或民族身份感到自豪,但美国白人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被告知他们绝不应该,永远不应该如此。
人们希望看到他们自己的部落是特殊的,作为值得深感自豪的东西;这就是部落本能的全部意义所在。几十年来,美国的非白人一直被鼓励以这种方式放纵他们的部落本能,但至少在公开场合,美国白人没有。
相反,如果有的话,他们被告知没有人应该因白人身份引以为傲。“我总算明白了,”受欢迎的讽刺博客“白人的最爱”(Stuff White People Like)作者Christian Lander说,“作为白人男性本身,是地球上最糟糕的事。”

2016年,一名特朗普的反对者(左)与支持者发生冲突
但是部落的本能并不那么容易被抑制。正如瓦萨学院教授许华在《大西洋》月刊上的文章(“美国的终结?”)所指出的,“结果是,不敢公开言说的种族自豪感,通过文化来定义自身。”
由于美国现在正在发生的深刻人口变化,许多美国白人的这种压抑的冲动——感受到团结和族群身份的自豪感,正如其他人被允许做的那样 ——在今天的美国构成了一种特别令人担忧的部落图景。
在2016年大选之后,一名曾经坚决反对特朗普的选民,在《大西洋》月刊文章中描述了他的心态变化:“我读大学的女儿经常听到人们谈论白人特权和种族身份,不同的宿舍分别为不同的族群说话(在天堂的某个地方,马丁路德金会哭晕)。我不喜欢身份政治,但当一切都与身份政治有关时,左派对于周二数百万美国白人以“白人”身份投票会感到惊讶吗?如果你只想要身份政治,你就会得到身份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