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 私人影院界的“海底捞”乱象_风闻

作者 / Alice

你能否想象：

平时在你面前不苟言笑、西装革履的老板瑟缩在墙角，一个人咬着牙观看恐怖片的滑稽场景？

一向温文尔雅的父辈，看战争片看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青筋暴起的反差画面？

又或者，着装得体的都市丽人卸下“拼命三娘”的盔甲，看爱情喜剧片看到搞笑处大笑不止、看到动情时痛哭流涕的镜头？

看似不足为外人道的自我宣泄和情感释放的戏剧画面，其实并非仅仅属于影视作品。

生活远比电影来得精彩。而以上描述的情境，在当今全国遍地开花的私人影院里并不罕见。

“房门一关，电影一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顾客在那个属于他/她的私密空间里面呈现的是什么状态。而且这些顾客真的千人千面。”在私人影院工作还不到5个月的露露，似乎已经看尽了人生百态。

私人影院的数量，从2013年仅有的100家，截至2018年已经增长到16000多家。这种主打私密性和舒适体验的观影娱乐消费形式，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增加。但因为还未全面规范化、专业化，所以私下里暗流涌动，让这个行业充满了江湖味道，尔虞我诈和脉脉温情的戏码不时轮番上演，让旁观者吃足了瓜。

譬如，京城，某知名学府附近商场一层，成立时间不足半年、仅有5间平均每间面积不足10平米房间的私人影院，近来因为生意红火，惹来同行妒忌，上演了一场私人影院行业的罗生门。

“要怪只能怪我们经营太好了，对手太蠢了。”面对同行在网络上的刻意抹黑，这家私人影院的老板笑得无可奈何。

事情具体经过是这样的：某知名私人影院品牌加盟商，在美团团购了这家私人影院的观影票，体验过后在网上打了差评，并留言诋毁。然而，这个加盟商愚蠢之处在于，他使用的账号名称出卖了他。

“他的账号名称不仅有他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我们根据他账号的手机号码搜索到他，发现他是另一家私人影院的负责人，这个结果真的让人哭笑不得，太魔幻了。”

同行相轻，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各行各业，都会存在使用下三滥手段的人，当然也有严格遵守行业规则有道德感和正义感的商人。

最终，双方协商过后，加盟商撤下了差评，私人影院老板也不再追究。

私人影院的一场罗生门就此落幕。而其折射出的私人影院的江湖（乱象），才刚撕开了一角。

服务才是硬道理？那些服务堪比“海底捞”的私人影院合法吗？

“有没有韩国导演奉俊昊的《寄生虫》？”这是拍SIR在北京走访几家私人影院所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幸运的是，走访了一圈下来，拍SIR还是无缘《寄生虫》。所谓“幸运”正说明了，在国外已经上映多日的今年戛纳金棕榈影片片源被保护的很好。但是，这也只能称赞片方的版权意识，作为私人影院的个体经营者，对于影视作品的版权似乎还未真正形成概念。

因为拍SIR是化身顾客去私人影院消费，所以大多数时都享受到了堪比“海底捞”的亲切与全方位服务。

仍以私人影院为拍SIR查找《寄生虫》资源为例。他们在这个服务过程中，步骤大致可以分为三步：

第一步，服务生在影院的系统里查找片名——《寄生虫》。答案：没有。

第二步，跳过片库，在版权归属可疑的影视资源网站继续查找。答案：没有。

第三步，向顾客反馈结果，并推荐其它作品给顾客；或是根据顾客的第二看片意愿，重复之前操作。

其中，“第二步”的操作并非一般私人影院的常规操作，有些私人影院对其有所保留，有的则完全没有第二步服务。

在拍SIR的体验中，服务最热情的私人影院为了帮拍SIR找到《寄生虫》的资源，从芒果TV一直找到南瓜影院和完美视频大全，因为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而连连向拍SIR表示抱歉。最后，在他的推荐下，拍SIR看了韩国影片《国家破产之日》，片源来自南瓜影院。

私人影院是否拥有真正的合法版权？有时竞争者自己似乎都没有搞太清楚。他们的版权意识以及对版权的适用范围等概念仍相当模糊。

“你们的片源是正版的吗？”拍SIR问用南瓜影院资源的私人影院老板，老板信誓旦旦向拍SIR保证，“我们的片源特别多，版权都是合法的，而且我们是一些国外提供片源系统的会员，影片都会不定时更新。”这位老板所说的会员或许仅仅是指国外某款影视APP的会员，或许具有观看的权利，但是否具有在实体店放映并以此盈利的权利则存有疑虑。

有些提供观影服务的足浴中心，直接省去购买国外影视APP会员的操作，而是购买了腾讯、优酷和爱奇艺的会员，让顾客在其中挑选感兴趣的内容进行观看。

相对于上述老板的谎言，拍SIR去的另一家私人影院则使用盗版片源使用的有些过于明目张胆。

这一家私人影院据说使用的是广州某公司提供的片库，正版片源有3000多部。而在影院的吧台上，正在热映中的《追龙2》《黑衣人：全球追缉》《妈阁是座城》和刚刚下映不久的《大侦探比卡丘》《老师·好》等影片则是近来这家影院主推的热门影片。与此同时，这些影片也属于3000部正版片源的一部分。

而在今年4月，由中国电影制片人协会、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全体会员共同制定签署的《关于影片进入点播影院、点播院线发行窗口期的公约》，明确规定了私人影院播放在传统院线上映影片的窗口期。显然，这家私人影院所称的正版片源和播放合法的话术也需要商榷。

让拍SIR更为诧异的是，因为拥有3000部正版片源的私人影院，但没有拍SIR想看的韩国影片《特工》，服务人员让拍SIR稍等片刻，然后二话没说便在不知名的网站开始下载该影片，并将其直接投映到拍SIR所在的房间。服务真可谓面面俱到。

显而易见，作为传统影院的补充形式，私人影院更强调服务和私密性。而这些服务堪比“海底捞”的私人影院，虽然的确让一些观众感受到了宾至如归，但从其片源来源以及经营的合法性上来看，还需打上一个问号。在拍SIR走访的过程中，发现哪怕是一些加盟知名私人院线品牌的影院，在经营过程中也存在片源来路不明，设备不够规范以及相关证书不够齐全的情况。

在北京况且如此，在下沉城市，私人影院的正规化、专业化和合法化的推进状态可想而知。

尽管自2017年开始，广电总局等相关部门便先后出台《点播影院、点播院线电影放映、发行管理办法（暂行）》《点播影院、点播院线管理规定》《关于影片进入点播影院、点播院线发行窗口期的公约》等政策，但具体落实情况，目前来看并不乐观。

私人影院&顾客&管理部门之间的“猫鼠游戏”

“投资私人影院，你真的以为投入就只有品牌商所说的几十万或是几百万吗？你想不到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回本？不亏本就谢天谢地吧。运气不好，搞不好还有可能会蹲号子。”某北方四线城市的私人影院负责人如是说。

私人影院和传统影院相比多了个“私人”。顾名思义，私密性是私人影院最大的特点。也正是因为顾客的隐私能够得到保证（有摄像头、非正规的私人影院除外），文章开头所提到的老板、父辈、白领的A、B面才有了重合的空间。但也恰是这种私密性，有时候却也成了一种人造黑箱，如果经营还不合法，难免加大了有关部门的监控难度。

正如露露所言，“房门一关，电影一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顾客在那个属于他/她的私密空间里面呈现的是什么状态。”自然，你也不会知道他们彼时彼刻具体在做些什么。

“把影院当炮房，大有人在。”在美团、大众点评上，甚至有人会公然问能否在房间里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这种事情你是阻止不了的，还是要看顾客自己的素质。”私人影院的负责人对此毫无办法。

据拍SIR了解到，很多私人影院在网上都会有优惠套餐，有些时间段的套餐譬如从晚上11点开始计时的通宵套餐甚至比去一家普通的酒店开房还要划算。而一些喜欢观看影片的观众，如果能呼朋唤友组队去私人影院观影，价钱平均下来，每个人所付的票价比去传统影院的票价更是便宜不少，观感差别也不会很大。

从当前私人影院的整体市场定位来看，大部分私人影院所走的路线仍为大众路线，即价格定位较为亲民，对于大多数顾客来说都能够接受。而走高端、品牌路线的私人影院，在目前的市场来看，因受门槛所限，并未普及，而且在经济下行的当下，加盟此类影院回本也并不容易。据悉，某主打中高端人群的知名品牌私人影院直营店如今早已不再影业。

市场上私人影院数量确实在增加。不过，真正经营合法化、正规化以及专业化的私人影院数量毕竟值得商榷，很多私人影院是禁不起消防部门的检查和版权来源推敲的。之前南方部分地区便对私人影院进行过专项整治行动，并查封了多家非法经营的私人影院。

对此，有人说，有人脉的经营者，一顿饭或许能够解决，而对于大多数没有经验、人脉资源更是匮乏的人来说，只能增加未知的成本，有的甚至赔到丢掉底裤。

私人影院、顾客和相关监管部门之间就像猫与鼠的关系，欺骗在彼此接触的环节时时出现。但这样的局面，貌似有些僵持。

私人影院在正规化的道路上将会上演更多故事

“私人影院的经营牌照并不好拿，相关部门对其是打压的。”某品牌私人影院加盟商告诉拍SIR。

个体喜欢多元的娱乐方式，而有关部门则更需要行业的秩序井然，“稳定压倒一切”让“龙鱼混杂”的私人影院并不太讨喜。

国内某知名点播影院负责拓展加盟业务的娜娜（化名）在给拍SIR介绍加盟事宜时，对于点播影院放映许可证的获得是这样解释的，“如果你的店按照规定装修，拿到消防执照，并在我们这里购买正版片源，那么你就可以获得放映许可证。”然而，几十万元的加盟费和后续的房租、水电等投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私人影院正规化的推进，首先便要想到费用这一要点。一个不知名的品牌点播影院业务员在接到拍SIR的咨询电话后，极力推荐自己家的私人点播影院技术，并告诉拍SIR，别人家的单房间投入至少需要2万元，而他们仅需六七千元。加盟商只要选好地址，半年之内回本不成问题。同时，私人影院的市场被他吹嘘的似乎你与亿万富翁只有一个私人影院的距离。

按照网上那些叫嚣私人影院是下一个风口的说辞，投资私人影院似乎与KTV、网吧等娱乐场所相比有着诸多好处，比如雇佣人工数量，网吧需要7人、KTV需要17人，而私人影院只需要5人；而在网费和用电量上进行比较，私人影院同样占有绝对优势。

▲图片来源：某私人影院品牌推广文章

但另一个声音则在告诉大家，投资私人影院还需谨慎再谨慎。

“本来2017年私人影院发展最好的时候，有关部门已经开始介入，准备进行整改，但进行到一半，主管部门变更，电影局也在2018年划归到中宣部，很多事项被停滞。”对于私人影院的发展，还有“下一个风口”说，与政府关系很好的某品牌私人影院负责人也同样迷茫。

存在即合理。私人影院有它存在的必要，但是想要真正获得官方的认可和发展，正规化是必然要走的道路。这也将让这个行业迎来阵痛，一大批非正规军要么被取缔，要么接受整改，然后编为正规军。显然，这个过程相当漫长，在下沉城市的推进更需要时日。

问题颇多的私人影院行业，有人退出，也有人在进入和坚守，能够一直坚持经营的私人影院，最后也会从单纯的消费场所变成一个连接顾客情感的地方。

当私人影院正规化后，其实江湖依然存在，也会有新的故事发生。只不过，这一次元的江湖并不好推倒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