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G往事:在中国TD成为世界标准前,美国代表团跟我们约了个饭_风闻
观学院-观学院官方账号-微信ID:Guanschool-微博:观学院-2019-07-16 17:43
项立刚 通信领域专家
第一天开完会,中国代表团往外走时,有一个美国人悄悄地跟上来了,他说中国代表团你们去吃饭吗?我们代表团团长想请你们吃个饭。在饭桌上,美国人说,现在是我们美国的标准CDMA2000和欧洲人的WCDMA竞争,我们要被欧洲人打败了,如果我们被打败了,你们中国也就被打败了,未来3G的标准就是欧洲人的天下了。如果我们不联合,我们就死在欧洲人的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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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开始向全世界征集移动通信标准时,我们中国在移动通信领域还是非常弱小的,能力还是不行的。虽然说我们有巨龙、大唐、中兴、华为这样一些企业,但是它们跟全世界比是没有什么竞争力的。当时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政府做了一个政策,对这个行业影响深远。就是政府要求中国电信运营商招标时,必须留10%的市场空间给中国的企业,这样才让这些企业有了生存和发展的可能。
那么我们中国在未来的移动通信领域是听别人主导,还是我们要有发言权,我们要做一个自己的标准,还是我们跟着别人走,这里面有很多争论。当时,邮电部召开了香山会议,有很多专家在讨论,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人起了非常大的作用,这个人叫李世鹤。
李世鹤原来是成电毕业的,在南京大学读了研究生,然后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做了博士。他的技术水平非常好,他本来可以到外企工作多挣一点钱。但是回国以后,他还是想通过技术努力改变我们的通信行业。李世鹤当时是信息产业部电信科学研究院的总工程师,他认为我们需要做一个自己的标准。

李世鹤
然后,李世鹤就到处找人去谈,找外国企业去沟通,比如说爱立信、诺基亚、摩托罗拉。但是那些人都是这样,你中国政府部门的研究机构来找我沟通,当然我会陪你聊,请你喝咖啡,聊完了我送你走,说的都是虚话。能不能合作,那是不可能的。
这期间,李世鹤碰到了一个人,他叫李万林,也是我们中国人。他以前在德国读书,后来在德国的西门子通讯工作,负责标准化。李万林是我很好的朋友,现在他在国内,是千人计划的成员之一。
李万林一看李世鹤是个中国人,中国人希望在通信领域有所作为,李万林还是非常高兴的,所以他是很敞开胸怀地和李世鹤进行了技术沟通。然后发现李世鹤在技术上是有很多积累的,他有一个技术叫SCDMA,用智能天线让码分多址的能力做得更强大,而且这个产品已经试商用化了。后来李万林就说我请你到德国去,来西门子我们一起共同交流。

李万林
第三代移动通信技术有两个大的方向,一个方向是TDD,叫时分双工,就是用时间分出两个通道保证双向工作;另一个是FDD,叫频分双工,用两个不同的频率建立两个通道进行双向工作。西门子就是做TDD的,诺基亚、爱立信、阿尔卡特都是做FDD的。
随后,李世鹤和西门子的技术人员做了很充分的交流,发现TDD是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李世鹤又提议能不能把我的SCDMA和你们的TDD结合起来,做成一个全新的技术?西门子说是可以的。然后又说我们能不能一起做一个第三代移动通信标准?西门子说不行。
西门子为什么说不行?我们都知道2G的时候,欧洲人团结起来共同做一个标准GSM,到了3G,它们又一起做了一个标准WCDMA。整个欧洲团结起来,互相进行交流,然后欧洲人在内部一起PK,包括西门子、阿尔卡特、诺基亚,那么最后PK的结果是欧洲选择了FDD,就是用WCDMA,所以TDD就不能成为标准。
西门子说我们是欧洲企业,现在欧洲已经决定了要做WCDMA,我们只好去做WCDMA,要做TDD你们自己去做,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些技术支持,但是标准你们得自己去做。
于是李世鹤只能回去,他带着自己的学生陈卫、徐广涵等人,用了六个月时间,把TDD和SCDMA的技术能力结合起来写了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就是TD-SCDMA。
中国移动上TD的时候,我估计我们很多人都抵制过,在座的如果有电信运营商,估计你们那时候都骂过TD。我们凭什么做一个标准?当时社会上的主导思想是我们应该和世界融为一体,我们应该用人家的标准,我们的技术是不行的,我们很难发展起来,所以当时做这样的一个标准是有着非常大的阻力。
到了1998年6月30号,这是3G标准征集的最后一天,如果在此之前标准能提交到国际电信联盟,就可以作为一个标准的讨论文件。李世鹤他们把标准做出来了,然后把它传给了国际电信联盟。
国际电信联盟有一个人,听说中国人也提交了一个标准,他特别高兴,就赶快去拿这个标准来看。这个人叫赵厚麟,当时是国际电信联盟标准化局的局长,他也是一个中国人,是我们中国推荐到国际电信联盟工作的。现在,他是国际电信联盟的秘书长,是我们国际电信联盟的最高官员。

赵厚麟
结果赵厚麟一看这个标准,不行。因为标准署名的是信威公司,是大唐下面的一个公司,就是李世鹤带着陈卫、徐广涵做SCDMA产品的公司,用这个公司名称提交是不符合国际电信联盟规定的,这个标准眼看就要作废了。
赵厚麟一看这个情况,立马打电话过来说,你们如果想要让这个标准成为一个正式的文本,必须拿过去请部长签字,再重新给我们传过来。然后李世鹤他们就赶快去找部长,签了字重新上传了。
好在我们和瑞士有7个小时的时差,咱们这边已经7月1号了,它那边还是6月30号,为我们争取了一点时间。最后国际电信联盟接纳了这个标准,将其作为标准文本之一纳入了讨论范围。
讲到这里,大家可以看出来,当时我们中国人要做一个标准,要想在国际舞台上面有话语权,要把这些做起来是非常不容易的。在这中间,我们也看到有一群中国人,他们到国外读了书参加了工作,但是他们还是中国人,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都站出来了,支持中国的标准,支持中国的技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一起努力,我们才终于能够在极为困难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有了一点点突破。
我们的TD-SCDMA标准提交为国际标准了,全世界在围绕着到底用哪一个标准展开了PK。这个PK的过程靠的是什么?技术水平可能还不是最核心的,最核心的靠的是拳头,是国家的实力。

到了1999年5月,在伦敦有一个会议,要为未来移动通信标准是搞一个标准还是搞多个标准做一个定论。第一天开完会,中国代表团往外走的时候,有一个美国人悄悄地跟上来了,这个美国人是一个华人,但是他在美国的代表团工作,他说中国代表团你们去吃饭吗?我们美国的代表团团长想请你们中国代表团团长吃个饭。我们就很震惊,美国人居然要请我们吃饭。然后我们说好,去吃饭,于是双方就找了个地方吃饭。
在饭桌上,美国代表团团长说,现在这个标准的主要竞争对手是什么?是我们美国人和欧洲人在竞争,美国人提到的标准叫CDMA2000,欧洲人提的标准叫WCDMA。他说现在我们不行了,我们要被欧洲人打败了,如果我们被打败了,你们中国也就被打败了,未来3G的标准就是欧洲人的天下了。如果我们不联合,我们就死在欧洲人的手里了,所以我们要联合起来。
说到底,这些标准的竞争,是技术的pk,但是还是政治的较量,是国力的交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最重要的是利益的结合。
等到第二天开会的时候,美国代表团团长是大会主席,他把铃一敲说现在开会谁要发言,然后他就看着我们中国代表团团长曹淑敏女士,那时候她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士。然后曹淑敏一举手,大会主席就说曹女士你来发言。

曹淑敏
曹淑敏上台发言说,现在看我们的3G标准,每一个标准提出来的技术都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每一个又都有一些没有解决的问题,都有一些困难,都有一些瑕疵。如果我们现在只用一个标准,从3G的远景来说,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很可能就没办法很好地达到,所以我们建议3G标准还是要保留2到3个,到4G时代我们再遵循Long Term Evolution(LTE)把它融合成一个标准。
曹淑敏一讲完,美国代表团团长就鼓掌了,参会的很多人是看美国脸色的,一看美国人都鼓掌了,所以在这个会议上就形成了一个基本的定论,3G标准要搞三个标准。大家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过程,最后全世界就形成了三个势力,一个美国的CDMA2000,一个欧洲的WCDMA,一个中国的TD-SCDMA。
中国人搞一个标准,你们想想全世界哪个国家最不高兴?日本和韩国。曹淑敏之前跟我说过,说日本人给她发了一个邮件,说的是我听说一个谣言中国也搞了一个标准?日本人不相信中国人也能搞出一个标准。
然后韩国是这样的,我们有一次要在韩国的首尔开一个国际会议,全世界的各个代表团的人都去了,但我们中国代表团的签证都过不了。会议开始了,美国代表团一看中国人没来,就说不行,中国人没来那怎么行,不能代表所有的声音,中国人必须参加。中国人没来怎么办呢?拉一条国际专线把电话接到会场,让中国人也能发言。
从这些也能看到3G标准的通过美国人给我们了巨大的支持,在我们弱小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还是给了我们支持。今天美国人为什么要打压我们?因为我们真是强大了。如果我们还依然非常弱小,只有有一点点影响力,我估计美国人不至于这样打压我们。
2000年5月,我们中国的TD-SCDMA标准终于通过了,成为了国际标准。我们通信业第一次在国际上面拥有了话语权,同时也为中国产业的发展打开了一个缺口,提供了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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