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嗨,我抢 Kaws,但我知道我是好青年_风闻
北方公园NorthPark-北方公园NorthPark官方账号-流行文化里真正值得被谈论的部分2019-06-28 14:30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
作者:+o
编辑:木村拓周
早上十点钟,商场准时开门。
门店的自动门还没有完全升上去,最底部跟地面之间的距离还在人的腰部以下,等在门外的人群就已经迫不及待要钻进去了。挤在前面的人先做了表率,他们努力弓着身子,以近似匍匐的姿态同时兼顾速度,呲溜一下窜了进去。
优衣库里灯火通明,所有人目标明确直接涌向某个区域,不过几分钟该区域的货架上已经空空如也,硬质衣架被丢在地上,人群在上面踩来踩去又调转方向奔向店员所在的补货区。六分钟以后,这场战役已经平息,人群重新聚拢在一起。这一回气氛和谐很多,大家在交换尺码。
6 月 3 号当天早上,如果你恰好在某个有优衣库的商场闲逛,这个场面你一定撞见过。被抢的是优衣库跟美国街头艺术家兼设计师 Kaws 的联名款T恤,原价 99 元,限购两件。
这件事迅速引发了大规模讨论。产业媒体、商业媒体的讨论聚焦点在于“男性潮牌消费”已经从一个圈层式的势头晋升成了某种显性的东西。文化批评类的文字则把这届年轻人跟消费主义崇尚放在了一起。
这显然已成定论。前段时间时尚杂志《时尚先生 fine》创刊号,找来易烊千玺拍封面,那一期的主题就是“我们这一代 用消费建构自我”。
这个封面人物,再配上这个总结,非常精确了。
易烊千玺出生在 2000 年,按照网上的资料,这是他的本名,“烊”在其家乡湖南怀化是“欢迎”的意思,千玺则谐音于“千禧”。
千禧一代的年轻人诞生于一个全民乐观的背景中。前两天《乐队的夏天》第五期,盘尼西林乐队改编了朴树的《New Boy》,这首歌收录在朴树 1999 年发的专辑《我去2000年》里。
在节目里,听完盘尼西林的版本,台上的张亚东聊起朴树突然就哭了,
“那时候我们写歌,叫《我去2000年》,大家对那个 2000 年充满了期待,觉得一切都会变很好。结果好吧,就是我们老了……”
我们的木村拓周去了现场录制。这段录制之后,张亚东到棚外透气,和几个抽烟的媒体人聊起自己哭的原因。张亚东说,和朴树录那张专辑的时候,朴树觉得过了千禧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结果并不是,于是他躲起来了。
媒体人写年轻人,喜欢用“理想主义的节节败退”这个短语。虽然已经变成一个很形式主义的形容了,但这个形容确实好用。
重点不是“败退”,重点是“节节”。
千禧年刚过的时候,朴树和张亚东可能还以为马上要进入音乐行业的黄金时代了,结果互联网盗版下载让音乐行业苦了十年。08 年奥运让北京很多地方进行了很好的基础建设,但也让一些文化场景开始在行政压力和房租之间难以为继,08 之后的房价涨幅更是一言难尽。后来影视行业起来了,但一下子就往资本化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直到去年天价合同的事情爆发出来。
很多在张亚东、朴树以及更大一批当时年轻人眼里,过了千禧年就会迎刃而解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年轻人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留给精神生活和创作的余力越来越小。
就这样一直“节节”到了今天,新一届的年轻人似乎也只剩下消费和虚无这两个选择了。
画家陈丹青几年前在《新周刊》发文章,说 80 后、90 后是他见过“最乖、最被动、最有悖青春本能、最缺乏表达意识的两代人,和‘垮掉的一代’比,和嬉皮士比,更是笑话。”
尤其 90 后,“他们的上一个十年二十年,全社会世俗化、商业化、资讯化,他们受的教育明明白白教会他们什么是权力和权利,教会他们别再像爹妈那样,做人太累,读萨特、读尼采,有个屁用。”
过渡到 00 后这一代,潮流消费和网上的 meme 狂欢更是提供了一片精神土壤。前脚抢 Kaws,后脚加工表情包,年轻人的精神生活就在这两者之间来回切换。
草东没有派对唱过一句经典歌词,被视为当代年轻人的真实写照,“我想要说的 前人们都说过了 我想要做的 有钱人都做过了”。
年轻人的群体性虚无,已经成为很多创作者所捕捉到的时代情绪。在台湾有各种抒写厌世的乐团,这两年碰上了大陆年轻人同样的情绪,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而我们则有大张伟的“怎么着都不行”,李诞的“人间不值得”,等等。
就连久不出专辑的热狗新开张,新专辑也叫《废物》,讲讲“废青一代”。
摆在“废青一代”面前的难题确实很多,外界环境不友好、红利期也早已过去,“前人们都做过了”是横亘在年轻人面前的高墙,但不能是不作为的理由,就像导演毕赣说的那样:对侯导(侯孝贤)来说,他有他要表达的,我也有我要表达的。
问题再多再难,放在年轻人面前的永远是这两个选择:放弃或者行动。创作电影或许有些距离,但你可以选择跟王村村一样创作日常生活。网红兼行为艺术家王村村,他的走红完全就是一场对抗日常虚无的大型实验。
(图片来自《人物》)
15 年,“北漂”青年王村村还跟人合租在天通苑,白天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晚上回去报复性熬夜,熬夜活动里有一项就是运营他那个有三万多粉丝的微博账号,内容是什么呢?就是专注“无聊”。
在好奇心日报的采访里,王村村说“无聊是现在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因为大家有太多事想做但懒得去做、或者不能去做。我就是代替他们去做这些事”。
这些事包括但不限于:写诗,因为诗里的数字被网友质疑,王村村花 6 个小时数了一碗米;用铁丝搭鸟巢;再用 3 个小时数一颗草莓上有多少籽;给手机贴上 200 张膜……
某天晚上,王村村决定要挑战一根号称永远舔不完的棒棒糖,从零点到凌晨三点,王村村舔到牙龈出血都没舔完。他把这段过程录下来,加速、配上音乐,放上微博就睡觉去了。第二天,这段视频被转了 6 万多次,王村村火了。
这之后,他开始更认真地投入“无聊”这件事,加入自己的创意和审美。建马尔代夫泳池、摇福利彩票……某天他种了空心菜,准备炒来吃,在被网友挑衅后,索性从做刀、打锅、钻木取火开始。
后来有人问“好吃吗自己种的空心菜”,王村村答“好吃好吃”。
在受邀参加的一席演讲里,王村村在结尾说了这么一段话,“无聊这件事改变了很多我对世界的看法。我有时候觉得,任何一种东西或者方式,都能成为我们走向未来的驱动力。可能每个人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那种方式,我恰好选择了无聊而已。”
在他选的方式里,即便困于日常琐碎,也完全可以从虚无中脱离出来。从这个角度看,生活实际上就是一片供人创作的实验田,哪怕有时候限制重重,但抓住一个一闪而过的瞬间可能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前几天,华人顶级游戏设计师陈星汉推出了他万众瞩目的新游戏《Sky 光·遇》。
(图片来自“爱范儿”)
陈星汉是典型的中产家庭独生子,更是在严苛的“中国式童年”里长大的孩子。陈星汉的父亲毕业于北大计算机系,从出生起,他的人生路线就被规划好了:考清华、北大,念计算机。
小学四年级,陈星汉就被送去少年宫学计算机编程,整个小学到高中他都处在各种强压下,“时间、考试、竞赛”。11 岁那年,为了方便他完成奥校作业,父亲给他买了一台电脑。
就在那台电脑上,陈星汉打通了《仙剑奇侠传》,被结局触动到落了泪,突然有了“要把这一生用来帮助别人获得我此刻感受”的想法。
但做游戏搞艺术,父亲显然是不支持的。陈星汉乖乖上了上海交大,念计算机,四年后,当他准备出国留学时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来了南加州电影艺术学院的通知书。在校时他就做出了一款叫《云》的单人电子游戏,从此开启了对游戏机制与人类情感体验的探索。
于是我们有了第一位在国际上饱受认可的华人游戏设计师,和《流》、《花》、《风之旅人》、《Sky 光·遇》这么多游戏,再有无数人从这些游戏里获得灵感和慰藉。

相信我,无论草东吟唱虚无再怎么让你感同身受,但他们的创作本身,实际上已经帮助他们打败了虚无;李诞喊着要活得浅薄、流于表面,一切只要赚钱就行,但转过身,他还是个诗人、创业者、优秀段子手,躺着才不是他唯一做的事。
并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从事表达和创意行业,但每一个年轻人都可以尝试用创造,来帮助自己打败虚无。
《让创造发生》的纪录片中 最近就记录了一群人的一小步。
Mark Bustos 是纽约曼哈顿一个沙龙的造型师,平时接触的都是如时尚设计师 Marc Jacobs 这样的名流,但这几年他做得最多的事却是走上街头给流浪汉做造型。
12 年,出生在新泽西的 Mark 跟女朋友回到家乡菲律宾访亲,在一个理发店里他借了把凳子,开始给附近的人理发。
剪掉头发似乎有一种魔力,一个人在你面前坐下,然后以另一种面貌起身,当他们看到自己的模样有了一种久违的雀跃感的时候,这件事给 Mark 带来的触动已远远大过了“理发”这件事本身。
回到纽约后,Mark 决定继续这项工作。每个周六是他的休息日,每到那一天 Mark 就会带上自己的装备走上纽约街头,给流浪汉理发,他的开场白总是一致:hey,朋友,今天我想给你带来点开心事,可以吗?
在他的认知里,用自己的职业帮助无家可归的人提高生活品质、维护尊严是一件很酷的事。
从央美毕业的新媒体艺术家曹雨西则选择用作品发声,在强调实用主义的当下,曹雨西是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者。做艺术家,还是个坚信理想主义的艺术家,曹雨西有过不少跟现实相撞的经历。
06、07 年被曹雨西形容为“青年艺术家的春天”,那几年艺术收藏正是狂热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常有,甚至有画廊在毕业画展上就跟艺术家当场签约。到了这几年,青年艺术家成了“艺术市场生物链的最后一级”,留给他们的机会渺渺。
曹雨西也碰过壁,他曾经跑去找世贸天阶的负责机构,想用自己的创意帮他们把发短信上大屏幕这种互动做得好玩点,结果对方一听他是毕业生,直接拒绝了。没有资金、没有平台,对刚毕业还满怀热忱的艺术家来说算得上冰点了。
后来他去纽约艺术学院进修,陆续推出了诸多作品,以雾霾数据重绘北宋名画《千里江山图》、多人在线 VR 版的“你画我猜”、沉浸式声音视觉装置……
(图片来自 caoyuxi.com)
能用作品对话、让人产生共鸣大概是艺术家们都想过的事,曹雨西的作品引导人们关注当下,现代舞表演艺术家 Tony Bordonaro 的作品则聚焦在分享情绪、与世界交流。
舞蹈带给 Tony 的触动在他还小到不能理解什么叫触动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一次,他对着台上的舞蹈表演愣住了神。长大后 Tony Bordonaro 如愿成为一名专业舞者,剧场和舞台稳稳承住了他全部的创作热情。
在 Tony 看来,舞蹈是一首无声的诗歌,不能只框在有限的剧场空间里,为了能和更多人产生连接,Tony 带着团队编了一支舞,然后把这支舞带到了地铁里。在那里,舞团成员们仿佛与环境融合了一般,专注、柔韧、磅礴,每个瞬间都无比动人。
造型师、新媒体艺术家、现代舞表演者、视觉艺术家……出于共同的理念,他们聚集在这支片子里,从各自的职业出发,再延伸、创作。他们的经历证明了,创造力,尤其是年轻人的创造力能给生活带来多少新鲜感和活力度。
而在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尝试新的解题方法,即便是某天突发奇想要给日常无聊加加码的上班族,也能给无数人带来一些惊喜和一种新的思路。
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被生活激发灵感的瞬间,每一个人也都有成为创造者的潜能。这些灵感点或许微小,或许一闪而过,但只要留下每个瞬间,就有留住创造的可能。
而创造,是年轻人对抗虚无的唯一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