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引进剧目多,原创华语难,戏剧导演都说:看戏真的好贵_风闻
北方公园NorthPark-北方公园NorthPark官方账号-流行文化里真正值得被谈论的部分2019-06-05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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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钟
去年是 LSD(迷幻剂)面世的 75 周年。
1943 年的一天瑞士化学家阿尔伯特·霍夫曼在服下他研发出的一种分子制剂后,骑自行车从实验室飙回了家,一路上同时体验了飞驰人生和斑斓幻象。那一天距他合成出 LSD 已经过去了五年,那是他第一次尝试。
这次神奇的尝试和这趟飞驰日后会再被重演无数次,并且催生出诸多流行文化和青年运动以及科技成果,在一篇叫《LSD 75 年迷幻史,它如何影响了摇滚乐、硅谷以及整个 1960 年代》的文章里,作者详细论述了整个过程,只是当时的化学家还没有想到那一步。
19 世纪 60 年代,LSD 来到了美国,掀起了一场嬉皮士狂欢。在这场狂欢里,一个叫肯·凯西(Ken Kesey)的学生组织了一堆“快乐的捣蛋鬼”,开着一辆老校车横穿美国。LSD 和摇滚乐是他的欢乐源泉,也是灵感来源。
1959 年,还在斯坦福攻读学位的肯·凯西参与了一项政府在医院开展的药品实验项目,项目结束后,肯·凯西产出了一部叫《飞跃布谷鸟巢》的小说,次年,《飞越疯人院》被搬上了百老汇的舞台,不过要等到十三年后,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拿下了五项奥斯卡奖,大部分国内观众才知道它的存在。
去年,《飞越疯人院》的授权中文版在国内开始了第一轮巡演,这是青年导演佟欣雨第二出以“疯子”为切入口的作品,上一出是澳大利亚的戏剧《燃烧的疯人院》。
去跟导演见面的那天,《飞越疯人院》剧组的排练刚刚结束,演员陆续离开,排练厅空空荡荡。
这是第二轮巡演,排练时间被压缩到了十来天。这个数字不算长也不算短,在如今的市场环境下,话剧首排周期一个月、复排减半已经是常态了。
快速出产品是剧作方的必然选择,一切费用都在涨,场地、人工、宣传……到头来票价也不得不涨,作为一个消费成本已经高于其他文化产品的门类,涨价无疑是又拦了一些观众在外面,而有这个消费诉求的观众,注意力也多半会被各种国外的引进剧目吸引。
从 2012 年开始,作为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城市演出场地,上海文化广场每年都会在官网给出年报,去年,文化广场一共举办了 59 台 326 场演出,平均票价是 379 元,而年度标签里的热词首先集中在音乐剧,“法语、百老汇、西区”,相比起来原创华语音乐剧展演只有 5 台。
跟话剧比起来,音乐剧的市场化已经算很不错了,但原创依然困难,在如今的情况下,国外引进剧目达到了 80%,数量和质量都呈碾压式,一方面这些优秀剧目培养了观众的审美、看戏习惯,另一方面它也不可避免的在挤压原创华语剧目的生存空间。
看起来这像是一种恶性循环,原创剧目集齐了质量参差不齐、试错成本大这两大致命伤,跟国外原版和汉化版比起来生命力实在算不上旺盛,即便是现在看起来一片火热的话剧市场,原创剧目能够引来的关注还是有限。
对于还没打出名号的年轻创作者而言,如今的热闹或许反而是一种黑暗,投资方不会轻易放任创作者去尝试原创,大部分人能做的还是在已有的文本上精耕细作,努力注入自我表达。
在这样只能做有限尝试的状态下做戏剧,应该是创作者本人最难释怀的地方,但对于作为旁观者的我来说,最难释怀的是作为这个行业的一员,他们也要面对跟观众一样或者更尴尬的境况。
当聊到一年看了多少戏的时候,导演开玩笑式地把自己的“财务自由”具象到“一年五、六部戏撑死了”,如果形容得夸张一些,从事这个行业可能需要先做好“看不起戏”的准备。
经济原因是一部分,当买票进场从创作者身份转换成观众时,并不便宜的票价总会让人有期望和负担,如果看完觉得值不回票价,再考虑到时间和经济成本,焦虑感会直线上升。
这也许是一种通病,只要坐在观众席上,没有谁能逃掉,并且位置越靠前焦虑感越重。
当然,焦虑或者说危机感还是回到创作者身份的时候最严重,聊到后半段,导演说前两天还在跟制作人商量,《飞越》这一轮做完,就暂时先放一放,回去做一些体量更小的戏,“因为它不适合现在这个环境”。
在这个时间段停下来,我有些惊讶,不过导演给的理由很充分:制作公司有压力、创作团队也有压力,大家工作都不快乐,也不能因为这个作品获得足够的经济收入,那就该停下来了,“毕竟做戏应该是一件快乐的、有成就感的事”。
Q=北方公园
A=佟欣雨
Q:为什么《燃烧的疯人院》选择了爵士乐,《飞越疯人院》选择了摇滚乐?
A:《燃烧》我会觉得说更像是一群性格各异的乐手,在一块儿弄了一个很富有创造力又很天真童趣的一个作品,所以就很像是爵士乐的创造过程,就是在一块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然后就玩出了一个东西。
《飞越》就不太一样,因为它有一个很重的节拍器卡在这,就是大护士,其他人就有点像《爆裂鼓手》里面的这些乐手的感觉,就是在一个严格老师的控制之下,然后想要去抗争的一个过程,所以说他的重鼓点就很像摇滚乐。
这是为什么拿两种不同的音乐风格来比较的原因。
Q: 《飞越》这是第二轮巡演了,跟上一轮比有什么调整?
A: 首先演员阵容变了,然后在很多场景的节奏、状态,包括一些人物设计上也会发生变化,上一轮我觉得多余的、干扰叙事的花头也都剪掉了,但是增加了更多的、更不一样的花头。
不管时间怎么样,我是希望能够不断地去尝试新东西,哪怕给我时间再短,只要团队能跟得上,我就希望说能够带着大家一块儿去试不一样的效果。
Q: 这一次《飞越》的排练时间是?
A: 复排了嘛,十来天。
Q: 现在大家做一个戏的周期一般是?
A: 一个月左右吧,话剧可能一个月,音乐剧短的也就是一个月。
Q: 这类国外戏剧的版权好拿吗?
A: 如果没有人跟你抢,你就可以拿到,然后你把翻译的本子交给他们,他们会找人去审,觉得说翻译得没问题,质量很好,加上你之前有过一些不错的引进剧的履历,他们就会放心的把东西交给你。
Q: 下一部戏你会尝试自己写本吗?
A: 希望,对,现在主要就是没有这个把握,但希望说能让我自己写。
Q: 你之前在采访里聊创作者环境的时候,好像说过“国内其实素材和灵感对于创作者来说都很多,只是缺乏诚信的技术和理念。”能不能展开讲一讲?
A: 这是一方面吧,只是目前来看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整个市场不允许,因为节奏太快了,你想要三个月的筹备时间,然后三个月的制作周期,三个月的排练周期,一共九个月,谁会给你一部戏这么长时间?
你不断在花钱,只要人在工作钱就在往外走,哪个公司会愿意在一个戏上砸这么多钱,因为它不像是百老汇西区,他们会留出甚至可能两三年的筹备期,因为一个戏他们做出来就是奔着十年,二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周期去演出的。
我们在没有这种魄力的情况下,就是所有的剧目都要求一个月快速出产品,那创作者只能说先走安全的脚步,我不敢往冒险的地方、实验的地方去,因为我不确定它是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所有人的时间,最后做出一个糟糕的产品来,所以大家都在追求小心安全。
这种情况下,你不可能有成长,这是我觉得可能是客观上最大的问题,不是说大家不愿意去磨练技艺,是大家没法去磨练技艺。
Q: 目前整个行业的状况你觉得是?
A: 现在大家都在等待一个机会,我觉得是这样,就是在等待,不管是因为整个市场的环境,还是因为政府更大力度的扶持,能够让看戏变成更多老百姓习以为常的一种生活习惯,就像看电影一样。
所以现在也还是在一个夹缝中生存的状态吧,就是被电视和电影这两个受众最大的、也是体量最大的传媒娱乐方式夹杂着,然后试图能够找到属于我们个人的,属于中国人的特有的戏剧风格和方式,真正吸引到观众。
Q: 从你最开始做戏剧到现在大概七年了,你觉得有这个状况有变好吗?
A: 有变好啊,越来越多的明星开始想回归剧场,是把这个当成一块试金石也好,还是说能够沉下心来,就更爽快的表演的这样的一个神圣的地方也好,他们的到来势必会吸引大批量从来没有走进过剧场的观众进去。
就像这次特别好,就是《信》(注:郑云龙出演),就真的是可能 7、80%以上的观众都是人生第一次去看戏,甚至第一次看音乐剧,我希望说给他们带来了足够好的观剧体验,能够让他们觉得进剧场看戏真的是一个电影、电视没有办法比拟的体验,让更多人开始感受到剧场魅力。
因为我们需要新鲜血液,太需要新鲜血液了,才能在成本的时候上升的情况下维持票价不变,甚至降低票价,用户不用担心上座率的问题。
但反过来对于年轻创作者而言,在不拥有足够的资源,或者不拥有足够强的观众积累的前提之下,想要推陈出新又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因为淘汰率太高了,有很大制作的国外的好戏进来,在对本土原创力没有足够发展起来的情况下,就是现在就属于可能是一个更艰难的时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吧。
Q: 引进剧占的生存空间会多一些吗?
A: 要是从票房的角度来讲,就绝对是国外的占大头。因为前两天上海文化广场出了他们去年的数据图,可以看他们的票房,不管上座率、场次、销售额排名在前十的,一、两部原创最多了。
所以就是版权引进的弊端,如果有一天不是我们禁了他们,如果有一天美国不再向中国输出任何作品的版权,整个戏剧市场就垮了一半儿,可以这么说,甚至可能更多。
我觉得很难受一点,我们自己人没有办法很好的生存,就只能依靠国外的作品,但是国外作品尤其是原版的引进,不管把市场份额还是资源都挤压得很厉害,那在这种环境下我自己的感觉是到了一个寒冬期,就是凛冬已至,是时候冬眠吧,回归到小剧场,做一些又回归到剧场本质的东西。
Q: 小剧场这招还行得通吗?
A: 行得通,我反而会觉得现在更应该回到小剧场的模式里了,大家都在争大剧场,都觉得说大制作、大成本、大明星能赚大钱,但是一样的,所有人都在抢同样的这一些资源,剧场资源分到你手上的变少了,你承担的风险变大了。
但小剧场反而现在我觉得变成了一个兵家必争之地,相对来讲,小剧场好像是那些没有办法去拉到大投资、请到大明星的人,不得不去做小剧场的感觉,但是我反而觉得说就是,若非是真正的超大型制作的大剧场戏,就声光电的设计和配合超出你的想象,不然的话剧场真正魅力还真的就是在小剧场。
Q: 魅力在于?
A: 就是你会有一种跟电影院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我在大剧场坐到 20 排以后,我看整个舞台跟我看电影屏幕的视觉比例差不多,还没有特写。
那其实很难过,花同样的票价去小剧场坐第一排,演员唾沫星子都在你脸上,这是什么体验?这是什么感觉?演员动不动还拽你上去,跳着舞,演段戏,这是什么体验?所以肯定是完全不同,绝对是。
Q: 目前看来,怎么做才能最大层面的推广话剧,给观众做市场教育?
A: 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降低票价,这是实打实的,老百姓看得起,他才愿意看这个,为什么我说市场份额被占掉了,因为票价在涨,因为成本在涨,人工成本、剧场成本、宣传成本,所有成本都在涨,不是波动式上升,而是持续的。
Q: 补贴是赶不上这个涨的幅度?
A: 对,我们演同样一个戏,今年再演的成本就已经完全跟去年不一样了,那票价就不得不涨,对吧,那你涨票价,老百姓看戏,他每个月看戏预算的上浮并没有跟上成本的增加,然后国外的好戏票价又贵,但我又非常想去看。
我去看一个国外的戏,我就把这个月的余额用完了,那我就不会再去看其他戏了,那同档期上映的其他的戏它的市场份额就没了。
Q: 那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从业者光靠做戏剧的收入能 cover 生活支出吗?
A: 就是都不太能,很难,常态,包括现在一些我们听到知名度很高的一些专职做戏剧的人。
整个行业对于收益这个概念很难说,我们提到收益会换一个词汇叫做不亏损,这已经是顶天的好处,并不是说只有我们这个样子,放眼去看整个戏剧市场,这应该都是大家的目标,每个人做的戏大小不太一样,但是这是大家的一个认知,因为整市场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能北京这边会更难,上海稍微好一点,这个和观众的消费习惯有关系,上海的市场化还是高出北京一大截。
Q: 这种情况下你现在是不是也没有勇气去试错了?
A: 我前两天还在跟制作人说,这一轮做完了《飞越》就暂时放一放吧。不是因为我觉得做不好,是因为它不适合现在这个市场环境,给制作公司的压力太大了,给我们所有人的压力都太大了,我们在这样的压力下去创作是不合适的。
Q: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A: 各方面吧,就是我不喜欢这样的创作环境,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大家都工作不快乐,然后也不能因为这个作品获得足够的经济收入,那干嘛还要这么折腾大家。
Q: 那是停一段还是?
A: 我都愿意,停十年、二十年我都支付得起这个时间,直到说我觉得环境又重新适合了。
Q: 但是停下来也只是暂时把那个问题封存,也不能真正解决它。
A: 只是停这个作品,我没有说《燃烧》就要停,我觉得《燃烧》就是适合在这种环境下回到小剧场去做的,甚至更小规模的,自己汉化的本子。就是对某些体量作品来讲,如果还停留在一个尴尬的量级上,在现在的市场就注定是要被挤压。
那就不要再做了,大家都太累了,做戏应该是一件快乐的有成就感的事情,不是一个做完了之后大家累得够呛,又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