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拍网红“小姐姐”的一天：镜头前光鲜，背后疲惫_风闻

来源：钱江晚报

今年的高考季快要到了，每到这个时候，就有一波读书无用论泛起。

这两年，由于短视频网红的流行，不少年轻人有了读书不如做网红的想法。此前有媒体做调查，54%的95后最向往的新兴职业是主播和网红。

目前，国内短视频用户规模近7亿。短视频的火爆，几个短视频平台的流行，让街拍成了红起来最快的手段之一，也使得湖滨银泰IN77商圈成为国内最为著名的街拍区之一。

只是最近该区域整修，街拍群体被分散到了杭城几个热门商场附近。他们在热切等待平海路的重新开放。

做网红真那么容易吗？拍点短视频就能赚钱？钱江晚报记者跟随一位网红的脚步，看她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镜头中的光鲜背后，她有着怎样的生活。

镜头里的时尚光鲜，背后的疲惫焦虑

“眼睛睁开就是工作，公司要求、衣物搭配、外拍，回来修片、做视频、打理网店……”每天上午8点，徐晨妍就会准时醒来，长期这种生活模式，让她的生物钟很准。

这个身形瘦高的江苏泰州90后女孩，来杭州3年，从最初的平面淘宝模特到如今的街拍达人，用她自己的话说，“有幸运也有努力”。

美女街拍，可以说是目前所有短视频平台的重要流量支柱。拥有900多万粉丝的徐晨妍是极具代表性的街拍达人：粉丝群体庞大，数据流量可观。

像她这样的，是整个产业链的流量宠儿。

徐晨妍在工作。

短视频平台上，徐晨妍身着汉服或时装，在各种国内外网红打卡地拍蹦蹦跳跳的视频，其中很多是在湖滨IN77商圈拍的。

杭州滨江沿江的一栋LOFT酒店式公寓，房租在7000元/月左右，不少时尚街拍达人都住在这。

敲开徐晨妍在这栋公寓的房门，门口抵着两排挤满各色服装的晾衣架，过道墙上挂满各色配包，插满鞋子的鞋架与宠物犬的笼子并排靠边，从客厅的整面落地窗望出去，是180度全揽江景。

这个只有50平米的公寓，是徐晨妍临时的家，也是她的工作室。

到处散落着的化妆品和各种配饰，加上一早过来帮忙的三名助理、网店负责人和摄影师，让公寓显得很拥挤。

徐晨妍不停地收拾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后，她看上去有点倦意。这与她在短视频里光鲜亮丽的样子明显不同。

她说，别人总以为我们每天拍些几十秒的短视频，就能养活自己，还能赚到很多钱。但赚钱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忙起来一整天不吃饭是常态，每天十五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朋友没几个，社交圈都是工作，甚至担心自己是否会因熬夜修片而猝死，有时累到半夜，却睡不着，常常想要放弃…… 

百变的人设，唯一的追求

杭州大厦C座外，街拍摄影师甘昊瞄到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子正朝自己走来，他迅速抄起单反相机，连拍几张后赶紧调成摄像模式，竖屏拍摄。

偶遇甘昊的街拍，这名女子在男友的陪伴下并不配合，掩面躲避镜头疾步离开。

眼看女子越走越远，甘昊做着最后的努力：“小姐姐，转个身吧！”

“小姐姐”这个称呼，是甘昊他们这些街拍摄影师用得最多的称呼。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短短几秒的相遇，到此结束。

甘昊看着相机屏幕的回放，皱着眉，“啧，不配合啊。”

但也有主动找上摄影师，希望能走红的。

数十米外，一男三女四个年轻人被另一拨摄影师“拦”下了，几位姑娘有的是萝莉风，有的是韩剧风。

只是与其说“偶遇”，不如说是自荐——几分钟前，他们从甘昊身边来回走了三四趟，但并没有引起甘昊等摄影师的注意，于是他们跑到了相隔不远的另一拨摄影师那里自荐：“为什么你们给那个女的拍那么多，就给我们拍这么短？”

几名摄影师正好闲着，就指挥着这四个年轻人演绎一场街头偶遇的套路……

但最终这些摄影师们还是挪到了人流更为密集的嘉里中心。

由于IN77那条街正在整修，街拍摄影师们分流到了杭州大厦、湖滨银泰周边以及嘉里中心等商圈，但IN77还是他们最怀念的地方——人流量大、时尚达人集聚、商圈热闹、选景余地多。

“IN77还没整修前，是街拍达人聚集地，也是拍短视频最热门的地方。”甘昊回忆着那时的“盛景”：有时街头出现一个时尚美女或帅哥时，街拍摄影师们一拥而上，几十台相机同时按快门摄影录像，被拍的人要是有点表情或动作配合，大家就更兴奋了。

此外，很多街拍组合会聚集在那里，拍摄我们日常在平台上刷到的各种短视频。

记者粗略数了数，当天下午仅是在嘉里中心小广场上，就有不下十组团队在街拍，视频中人设百变，但追求是一样的：走红。

15秒视频中，所有“偶遇”都不偶然

下午三点半，徐晨妍到了杭州大厦拍视频。甘昊和其他几名街拍摄影师也赶到了这里。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拨街拍达人在此拍摄。

踏着最流行的音乐节奏，在五六名摄影师和助理的跟拍下，徐晨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计划好的动作，然后查看助理拍摄的视频，但没有一条满意。

所有人都注视着坐在一旁有些情绪的徐晨妍。最后大家决定转战嘉里中心——前不久，那里刚因为街拍团队太多，有人长时间占用商场母婴室导致投诉和曝光。

徐晨妍的人气显然更高些，她的出现很快就吸引了各色摄影师们一拥而上。她每天都要面对数十架专业相机争分夺秒般的拍摄——高曝光率对每一个街拍达人而言都意味着流量的收割与资本的流入。

周边其他拍摄团队和街拍网红们，也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人设中，为的就是把所有的努力都凝聚到那15秒的短视频里。

流量，就这样被一点一滴地积累，然后迅速变现。

线上的流量狂奔，带动了线下的杭州街拍行业。

15秒，几乎是街拍模特们每条视频的时间极限，点赞量和粉丝数则代表着他们的身价。

和徐晨妍一样，散落在杭城各处的街拍女孩们，从第一笔妆容开始，就已被笼罩在了浓厚的商业气场中。

她们每天都需要和大量的衣物搭配与名下网店产品同步，主要收入来源也在于此——选择与自己的人设相符，由服装厂家、公司或设计所提供的服装，选择街拍地拍摄视频，制作并在短视频里搭上销售同款服装的网页链接。之后上传，博取网络流量的同时，拿到观看者手里的真金白银。

这样的街拍女孩的生活，正在不少城市里不断复制，一些国外女孩也来掘金。甘昊说，最近就有一个来自韩国的女生蹿红。

这一行的竞争非常激烈——网红是最具影响力和吸金力的群体，占据金字塔顶尖，接下来才分别是街拍达人、模特和买家秀这是个等级。

杭州海玺传媒CEO周子瑜告诉记者，从商业角度来说，在短视频中看到的每一个街拍达人或网红，基本上有着精心安排。从发型、服装、配饰、鞋包、化妆品甚至手里的一杯饮料，都可能是商业植入。

徐晨妍900多万的粉丝量，让她有了每年数千万的电商带货能力，也给她个人每年数百万的收入，她说，这让她有希望在数年之内和家人一起融入这个城市，“这大概是我能找到的最快的一条路了。” 

她说，自己舍不得买奢侈品，只希望自己存够钱，在杭州买个大一点的房子，接来老家的父母，“而且不想被人说闲话。”

新闻深读

孵化公司：最后能成网红的，不到1%

有的街拍达人拥有千万级的粉丝量，她们能带动的产业链横跨多个行业，有时多达上百人。

他们各取所需。

围绕着流量，最前端的是街拍达人，中间的，是摄影团队，背后则是孵化公司，更深层的，是产品供应商。

短视频里的每一秒，上传的也都远不只是街拍达人们的翩然身姿，更是难以估算的资本洪流。

街拍摄影师：与网红模特相互依存

如果拍出来的人物镜头感不错，街拍摄影师甘昊会将这些视频剪成十多秒的视频，放到自己的账号上，收割流量。

街拍摄影师，是每个街拍模特的关键标配。

从事街拍之前，甘昊曾是省台下属频道的一名摄像师，多年的从业经历，给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和视觉感。

“整个生态链，其实也就发展了一年多。”相较于几个拥有抖音大号的街拍团队，入行才数月的甘昊还只是初级选手，“这么大体量的市场，有的是空间。”

“我们街拍，除了蹲点守候去真正拍路人，更多的是提前和街拍模特的公司或其本人预约好的。”一位街拍大号负责人告诉记者，据他所知，目前杭州专职的街拍摄影师已超过两百人。

街拍模特们需要摄影师们帮他们提供持续不断的高曝光率，摄影师需要通过这些街拍模特提升自己旗下账号的粉丝量和影响力。摄影师旗下账号粉丝量越多，越受模特们的青睐。两者互相依存，但有时也相爱相杀，比如肖像权的争议时有发生。

有了粉丝基数，街拍摄影师会接到一些公司捧红某个街拍模特的付费单子，另一方面，也会接到更多的街拍模特的个人预约。

以服装为例，街拍摄影师在发布视频时，会将街拍模特的同款服装链接嫁接到的自己视频中，模特们由此多了一条销售渠道，摄影师能拿到返现，“返现比例一般在8%—20%左右。”

在采访中，一位摄影师透露，最近有位街拍模特的衣服卖爆棚，摄影师的返现收入，一天就高达两三万，“当然这是个例，不会每天都有。”

能赚钱，赚快钱，这就是吸引不少摄影师辞去原本的稳定工作，投入这行的关键。

生产商：从日销两百件到五万件

去年，短视频市场获得各方广泛关注，阿里、腾讯、百度等持续在短视频领域发力，网易、搜狐等也纷纷推出新的短视频应用，市场一片热闹。

短视频的庞大流量和带货能力，让电商行业看到了一个新领域。对生产厂商而言，也意味着全新的销售出口。

周翔（化名）的服装公司，就因此受益。

去年下半年之前，虽然客户不少，但服装业本来就难做，公司效益也就一般，不过随着短视频平台的高速发展，衣服似乎比以前好卖多了。

“以前一款服装上新，曾出现过只卖出一两百件的窘境。”周翔涉足电商销售多年，他明白，这么点量，毫无利润可言。时间长了，工厂没有足够的单子，就连招工也困难。

但在和街拍合作后，周翔似乎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公司的新路子——如今公司时常会因为街拍网红，同款服装销售爆涨，“最多的爆款，一天就卖出五六万件。”

从保本就行到利润超过30%，周翔说，“订单越多，整条生产线的成本越低，利润越高，招工也越稳定。”

如今，尝到甜头的并不止周翔，他身边很多同行都开始将目光投入街拍短视频，并且会砸很多钱。“行业看好这个趋势，毕竟年轻人很接受，年轻人，就是最大的市场。”

“目前MCN（网红经济运作）机构的‘营转销’模式已成趋势，大量头部MCN机构都在杭州设分部。”一位行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这使得像周翔这样的公司能尝试着获取更优质、灵活的销售渠道，同时整个生态链的资本流量也在不断刷新。

MCN公司的工作场景

孵化公司：每个环节都不会被浪费

“过去只是零散地有摄影师做街拍，以平面照片为主。”杭州海玺传媒CEO周子瑜在电商领域从业近10年，他告诉钱江晚报记者，在电商业环境优异的杭州，街拍已经成为现场级的存在。

作为关键环节，如何掌控和拓宽旗下每个街拍达人的产出，如何融合街拍模特、摄影师和生产厂商的每个环节，周子瑜深谙其中门道。

他说，杭州从事模特行业的人群多达数十万，但像这些街拍达人一样最终形成气候的，是极小数。他们这类公司一般都会选择拥有一定粉丝量的应聘者孵化，“孵化时间在半年到一年，达人孵化成功率在5%以下，孵化成网红的不超过1%。”

同时，在筛选中还会对模特进行风险评估，一旦孵化中出现负面情况，不仅本人事业停摆，公司投入的人力财力也立刻打水漂。

作为公司，更多是在签下模特后，对其进行包装，以及从设计公司、生产厂商等各个层面，为其寻找最合适的资源。

一般情况下，公司与街拍模特之间的盈利收入是五五开或四六开，“网红六，公司四。”

公司的体量越大，签下的模特越多，吸引新生力量和开展商务运营的实力越强，整个生态链也更有价值。

“实话实说，这行就是青春饭。”有业内人士坦言，但只要街拍模特们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持续合作，她们的每一个人生环节都不会被浪费。“比如结婚生子，每个阶段都有可以代言的市场，并且潜力巨大。”

“流量也好，资本也好，最终都在整个链条中。”为了迎合市场需求，周子瑜在不断拓展品牌代言渠道，稳固自己的行业位置；周翔不断加大设计投入，以期获得更高利润；甘昊们则继续守在街头，抓取每一个镜头，收割流量。

每个人，各取所需，也被裹挟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