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工经济时代,工人靠什么保护自己:规范vs关系网_风闻
观察者网用户_241051-2019-05-28 15:13
编者按
在互联网平台全球外包的时代,零工经济正在撕裂传统的工作场所。社会学该如何理解这些新兴的经济活动?本期推送2019年即将发表在Sociology上的Networked but Commodified: The (Dis)Embeddedness of Digital Labour in the Gig Economy一文。文章巧妙联结了波兰尼嵌入性概念的两个层面,规范嵌入和网络嵌入,考察劳动力商品化过程的社会保护。当经济关系日益挣脱规范和法律的束缚,工人被抛向竞争激烈的外部劳动力市场;但他们仍然镶嵌于信任的人际网络中,从而得以完成工作。
这是社论前沿第S1297次推送
微信号:shelunqianyan
嵌入性:温和波兰尼 vs 强硬波兰尼
据估计,远程零工经济平台的使用正以每年25%的速度增长。有越来越多的劳动交易正在平台发生。社会学该如何理解这些新兴的经济活动?本文将研究目标锁定于理解全球零工经济中数字劳工的(去)嵌入性,并追溯到波兰尼有关嵌入性的原初概念。波兰尼对嵌入性的论述并不一致,Peck (2013) 在对其分类中,称为“温和波兰尼”和“强硬波兰尼”。
温和波兰尼:网络嵌入
“温和波兰尼”强调交换内嵌于制度,认为所有经济活动总是“嵌入并融入经济和非经济的制度中”。格兰诺维特的“网络嵌入性”是对其的发展。格兰诺维特试图提供嵌入性在建立网络信任过程中的微观基础。每个经济行动者拥有的信息都带有自身特质,因此存在交换的双边不对等性;另外,人们也更愿意从信任的人中获得信息,因此,交换往往嵌入在个人网络中。这种嵌入性被称为网络嵌入性。
强硬波兰尼:规范脱嵌和商品化
“强硬波兰尼”则强调劳动力的商品化过程,这种交换为达成劳动力市场的竞争性,表现为脱离法律、规范和文化限制的过程。这一视角更具批判性,并得到劳动社会学的理论发展。波兰尼认为,劳动力、环境和金钱都是“虚构商品”,它们并非为市场生产,像商品一样对待它们将破坏其本质特征;而资本和国家则恰恰致力于破坏集体规范,为实现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使其成为“纯粹商品”而力争让其摆脱社会束缚。因此,劳动社会学从规范脱嵌引申出了劳动力去商品化和再商品化的钟摆式运动命题,即二战后由于各种制度干预措施,劳动力从商品化转向去商品化;但自1980年代以来,劳动力又再次面临商品化,并威胁到劳动力的再生产。
基于此,本文的问题是:远程零工经济是如何(去)嵌入的?这一场景中的劳动力是否表现出网络和(或)规范的(去)嵌入性?
研究方法
文章使用了线下访谈和线上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法。作者选取了远程零工经济主要劳动力来源的全球南方国家作为实地调查点。2014-15年对东南亚和撒哈拉以南非洲进行了为期7个月的实地调查,完成了152位工人和利益相关者的面对面半结构式访谈,包括政府和非政府组织官员、平台代表,以及这些地区的工人。线上调查发布在两个最大的在线外包平台上,同样邀请来自这两个地区的在线工人完成,并注意到不同国家、性别和技术特征,类似于分层或配额抽样的结果。这两个平台的应答率分别为30%和7%,最后有效样本为656份。
网络嵌入与平台之外的信任
劳动力的网络嵌入性,即人际信任网络对购买劳动力的影响。由于远程平台中高收入国家的客户与工人地位悬殊,工作关系的非邻近(non-proximate)性质使信任发展遭遇阻碍。它不仅制造了沟通障碍,也使得劳动力购买的不确定性增强。信任及其缺失始终被视为劳动关系的决定性特征。
一方面,工人与客户建立长期的、高度信任的私人关系非常重要。这种高度信任关系使得工人与客户得以在最初的平台之外建立关系,其他通信技术的使用使得他们可以绕过平台且避免相关的费用。但另一方面,更为常见的仍然是短期的、一次性的不稳定联系,由平台调解的那些非邻近的客户与工人关系,仍然是低信任的、短期的和不稳定的。
在这种非邻近的低信任的劳动关系中,声誉系统是最有效的控制机制。这意味着工作会流向那些积累了大量好评的工人。然而,普遍的情况是这些工人自身无法满足工作的需求,从而导致他们再次使用平台外包工作。有1/3的被访者表示他们曾有这样的经历,即雇佣其他在线工人,或当地工人、自己的亲友重新发包。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劳动力嵌入了微观层面的人际信任网络中。
在二级发包的工作中,倾向于构成更为持久的关系,需要经常性的沟通,以发展最大程度的信任。而且,这些重新发包工作的“包工头”为确保工作效率和品质,通常会重新分割任务,并带来管理成本和风险;更进一步来说,甚至会影响到他们在平台的声誉,并危及生存。“包工头”为降低再次外包的成本和风险,增加信任,更倾向于利用由亲友或本地工友构成的本地人际网络。作者提出,尽管正式经济制度并不支持持久稳定的人际关系,但嵌入性生产活动的利益意味着,人们仍将找到其他新的方式,将自身带入私人网络中。因此,格兰诺维特针对温和波兰尼网络嵌入的概念在零工经济中仍然重要。
规范脱嵌与劳动力商品化
平台劳动力是高度商品化的,在外部劳动力市场上几乎没有任何制度监管。工人所得报酬仅与特定任务相关,其他必要的工作相关活动(换工作、甄选、测试和试用任务、培训)和社会再生产(休息时间、医疗费用、子女的生活和教育费用)则是无报酬的。
传统上,病假工人的替代成本是雇主维持健康劳动力的动力。但零工经济平台通过劳动过程的时空碎片化减少了病假工人的替代成本,同时还提供客户更多的工人供给,原有的激励模式被破坏。仅有很少部分受访工人能享有医疗保险。
商品化的另一个严重后果是无偿的“劳动换工”(work-for-labour),即为获得工作,必须付出大量的无偿劳动。休息、培训、搜寻工作、申请、等待工作等花在工作相关事宜上的活动均得不到报酬,尽管这是平台劳动的组织方式导致的必然结果。
高度竞争性的市场导致了工资标准的“逐底竞争”,同时去技术化程度的增强日益让工人担心饭碗不保。但政府完全没有对平台工作进行立法监管,劳动者完全失去了保护。同时,平台也有意识地将自己定位为客户和工人(或两组创业人员)之间的中间人,来规避劳动法规。因此,强硬波兰尼导出的劳动力商品化进程也被证实了,它们同时在挣脱文化和法律的规范。
结论
本文同时证明了网络嵌入和规范脱嵌的两重现象。这两重嵌入性并不矛盾,经济关系日益挣脱规范和法律的束缚,但仍然镶嵌于人际关系和特定地域内。事实上,后者的嵌入性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极有可能是克服信任缺乏和机会主义,以及在规范脱嵌过程中克服社会再生产障碍所必需的。这也是为理解当代经济转型,对波兰尼嵌入性概念进行综合理解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