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困窘:看我“七十二变”(上)_风闻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19-05-26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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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关涉政治制度变革的两次历史巨变,影响深远。
历史之变:时代变迁
世易时移,唯变不变。
变,是常态,也是永恒。
面对“变”,早在西周时期的文王,就写了一本专门讲变化的书,并教导人如何面对。
这本书,便是《周易》。
之后,《周易》更是跻身《五经》,通称《易》或《易经》。它被奉为群经之首,成为中华文化的“大道之源”。
《易经》之“易”,即“变易”。变,是它的核心概念。
《易经》,中华文化的“大道之源”
在“变动不居”的大千世界里,“变”的确是人类不得不直面的真问题。
它贯穿着千变万化的人类历史,也让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为己任的西汉太史公司马迁穷其一生。
一部史家绝唱,一曲无韵离骚。他的史学巨著《史记》,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直到汉武帝元狩元年。
3000多年,大大小小的风云变幻。其间,发生过“商周之变”“周秦之变”等惊天的历史巨变。
作为太史公的司马迁,他有幸赶上了“周秦之变”尾声。而作为一位伟大的史学家,他更多的是遗憾。
“通古今之变”,所谓的古今,只有3000年。他的宏愿,只实现了一点点。
太史公看到的,只是历史的短暂序幕。
人生苦短,不满百年。此后,历史大舞台上所有的精彩,他都无缘再看见。
司马迁像
在他身后,大舞台上,好戏连台。小戏大戏,各色人等,你方唱罢,我又登场,上演的何止是七十二变?
变、变、变……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四海翻腾,五洲震荡。
有的“变”是旧瓶新酒,换汤不换药。有的“变”则是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无论是洗心革面的真变化,还是玩弄手段的变戏法,总之,“变”是通则。
谈“变”的《周易》就曾断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历史正是通过这一次次的真变假变,大变小变,或让时代跳跃转型,或让历史退二进三。
“商周之变”,开始有了“中国”概念。“周秦之变”,逐步形成了大一统的局面。这些大变局,都被太史公以史家的敏锐,捕捉并记录在案。
之后,还有一个个大变局,纷至沓来。“唐宋之变”,完成了从豪族社会向平民社会转换。“古今之变”,从古代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艰难转型。
…………
其中,关涉政治制度变革的历史巨变,当数“周秦之变”和“古今之变”,两次变革的影响,也最为深远的。
周秦之变,将“封建”变为“郡县”。
古今之变,把“专制”改成“共和”。
前者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在春秋到秦汉之间,最终完成于秦皇汉武之手。定型之后,一直延续了二千多年。
后者则从晚清开始,至今仍处于大变局的变动之中。
“周秦之变”好像是一次蟒蛇成长般的“蜕变”。这是一次生命的成长,源自于内部力量的驱动。
“古今之变”仿佛是一场化蛹成蝶似的“蝶变”。这是一次生命的升华,借助于外部力量的干预。
一次“蜕变”,一次“蝶变”,这两大变局,绵延中国三千年文明史的画卷。
秦晖先生说,“周秦之变”和“古今之变”,是认识中国历史的关键。把握了这两大变局,就把握了中国历史的脉搏。
如果从中华帝国建构的视角观察,则又有以下的几次大变局。
大一统的秦汉帝国,变出一个中华帝国的1.0版本。
重新走向统一的隋唐帝国,则是中华帝国的2.0版本。
当元明清三个王朝陆续建立后,中国真正进入了多民族统一国家的时代,它们超越以往的帝国,使中华帝国迈进了3.0版本。
最后的中华帝国大清(美)罗威廉 著
每一次的大变局,每一种形式的新变化,都有要紧甚至要命的关键几步。选择左边那条路,还是右边那条路,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
当初,战国七雄中,晋国曾是最“雄”的那一个。数百年中,它雄视天下,“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殽之战中,杀得秦军全军覆没,主将悉数被擒,秦人好几十年不敢东出函谷关。
最后,打败六国,统一天下的诸侯国,却不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晋国,而是被人揍扁的西秦。
当初,楚汉相争,笑到最后的如果是项羽,周秦之变的历史,会是另一种写法……
是阴差阳错的偶然,还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每一次的历史大变局,都是导致社会变化的巨大“变量”。一切历史现象,都是这些在“变量”作用下,一步步演化的结果。它深刻地影响着民族的气质,文化的风貌以及中国的命运。
今天中华文明的面貌,就是由历次的大变局,一次次叠加、一步步地塑造而成,从而让中国长出如此这般的模样。
商周之变:观念变化
人是观念的动物,也是观念的囚徒。
据《山海经•大荒东经》《世本•作篇》中说,商人是经营畜牧和商业的民族,他们把被统治的人,也理所当然地视同为牲畜。
这部志怪古籍,很多记载都荒诞不经,而这个说法,却不是空穴来风。
商朝曾经是一个被青铜的光芒所遮蔽的王朝。我们也正是通过斑驳的青铜,才依稀地看到它远去的背影。
四羊方尊,商晚期青铜礼器,被称为“臻于极致的青铜典范”
众多的青铜器,是这个几乎在历史的迷雾中走失的王朝,留下的最有力物证。青铜器上镌刻的铭文以及被掩埋的甲骨文,是留给后人读懂它的密码。
这种以刀作笔“书写”的中国符号,是我们最原始的文化基因。在传统屡遭破坏,甚至在异质文明侵袭的存亡时刻,成为我们手持的路条,是依然能够找回老家的桥梁。
千百年来,这个远去的王朝,正是凭借着这些文字的功绩,才留下了鲜明而正面的形象。
但是,近一个世纪以前殷墟的发现,一百多座杀人祭祀坑的发掘,以及无数片甲骨的出土,却在告诉世人另一个事实:商人的文明,同时还有被历史的风尘掩埋的血腥——如果这也叫文明的话。
《山海经》中的传说,也因此获得了足够的考古印证。
与商人相比,取而代之的周人,则“郁郁乎文哉”,显得文明多了。
虽然,由商而周的“商周之变”,也经历过一场血腥的牧野之战。“前徒倒戈”“血流浮杵”“鹿台自焚”等,是留存于历史现场的一帧帧惨不忍睹画面。
有人说,这是历史付出的必要代价,或许是吧。
随后的周公制礼作乐,呈现的则是一幅迥异于商朝的温馨场景。
制礼作乐的周公,名旦,是“商周之变”的总设计师。在天下观的巨大时空里,他设计出一套完美周密的政治蓝图,将宗法(社会制度)、封建(国家制度)、礼乐(文化制度)三位一体,形成三角形的稳定结构,维系周朝国祚近八百年。
西周的天下观,一个同心圆结构的“空间”
因此,“商周之变”不只是简单的朝代更替,也是一种文明的迭代升级。“商周之变”实现了礼乐文化、宗亲文化对巫鬼文化、祭祀文化的全面超越,是我们这个宗法社会的生长原点,也是我们这个礼仪之邦的活水源头。
更为重要的是,从此开始有了“中国”的概念,一个混血、统一、开放的新华夏民族也因此诞生。
以礼维序,以乐致和,礼乐治国,由此而建立的人间道德体系,逐渐塑造着形成中的新华夏族的样板品格。
周秦之变之1:山河变色
天变,地变,道也变。周朝那套礼乐的游戏规则,玩着玩着,就玩不转了。
春秋战国,一切价值重估。五霸七雄,各种力量洗牌。形势变了,规则也就变化了,游戏就是另外一种玩法了。
此时的天下,王道式微,霸道盛行。诸侯国之间相互争霸,充斥着实力比拼和阴谋诡计。公元前771年,周王室东迁,加速了周政的衰败。
之前的孔子,天真而执着,梦想回到“郁郁乎文哉”的从前,以恢复“周礼”“克己复礼”为己任。现在,更回不去了。
礼崩乐坏,最高价值丧失,承载这一价值的社会政治结构,此时被彻底摧毁。
在周朝逐渐走向没落的历史进程中,秦——这个养马的部落,开始走向历史的舞台。
春秋时期的秦国
中国历史的另一场大戏,“周秦之变”的大幕又拉开了——历史的连续剧,连场间的休息也没有。
一样的精彩纷呈,一样的波澜壮阔。一幕一幕,从春秋到秦汉,从分封到郡县,新旧两种制度,在长达五百年间,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生生死死大角力。
这个叫秦的诸侯国,从养马西陲,到逐鹿中原。从边地,到中心。它的崛起之路,足足走了一百二十年。
一百二十年,也不过是历史大戏的一次热场。
裂变中的秦孝公与商鞅,纵横中的秦惠文王与张仪,崛起中的秦昭襄王与白起……一代代励精图治,几代人努力破局。你方唱罢,我又登场,连横与合纵,咚咚隆咚呛。
孝公破贫局,惠王破困局,昭王破强局,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唱的那出戏,都是好戏和高潮,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大变局的一个个跑龙套的。
他们不明白,历史这出大戏是部连续剧,它不会谢幕,高潮永远在后头。
直到“千古一帝”(李贽语)秦始皇闪亮登场,走到了舞台的中央。
这个叫嬴政的人,是最后的一任秦王。这个叫秦始皇的人,也是最早的一任皇帝。
他睥睨天下,横扫六合。他雄才大略,改分封为郡县。他不可一世,创立了“皇帝”的尊号,自称“始皇帝”,子孙称二世、三世,以至万世。
自信暴棚的秦始皇,以为假装受命于天,就可以欺上瞒下,让嬴政的江山既寿永昌,代代相传,不料却仅仅维持了十五年,便二世而亡了。
即便是“千古一帝”,他的计划也没有变化快。
世易时移,唯变不变——历史又应了这句老话。
他死得快,他的王朝死得更快,以至于连一个替他粉饰,替他的王朝说话的人也没有。
其实,没有谁是舞台中央绝对的主角。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他曾经的大舞台,不得不交给了别人。
这次踩着鼓点,粉墨登场的是项羽和刘邦。
刘项两人的楚汉相争,用了四年的时间。那只权力之鹿,究竟鹿死谁手,两个人的“军事竞选”,一轮一轮,险象环生,一波一波,高潮迭起。
与“商周之变”中使用的历史长镜头不同,“周秦之变”中的许多场面,用的多是特写。推拉摇移的镜头中,人物性格鲜明,甚至毛发毕现。
鸿门宴之后,刘邦成功脱逃。项羽不肯过江,霸王就别姬了……攻守之势易也,大变局之下,大局在变。两人的命运,也不断在变。

鸿门宴上,项羽、项伯东向坐。范增南向坐。刘邦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若是项羽做稳了西楚霸王,那刘邦的皇帝梦,就泡汤了,历史的面相,也许另一种模样。
四年的楚汉相争,仍在“周秦之变”这一幕中,继续着周制的“天下”与秦制的“家天下”之间的抉择。
项羽是楚国的旧贵族,他的政治梦想是回到西周,恢复昔日的荣光。因而,当他权力在手,便分封了天下。
相反,刘邦出身草莽,正是周朝的旧制,将他推向社会边缘。他目睹过秦始皇巡游天下时的仪仗,不由得发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在刘邦的心中,周朝的“天下”,是贵族们的。秦朝的“家天下”,就一定是嬴政家的吗?
皇帝轮流做,江山竟然真姓了刘。
胜者刘邦注册了一个“大汉”的江山。虽然他也把一些子弟分封为王,但是整体上,还是采用了秦的制度框架。“百代皆行秦政法”,西汉无疑是第一代。
如此说来,“周秦之变”既是江山之变,又是两种不同道路、两条不同路线之变。
历史就是这样,总是沿着自己的宿命,演进着,发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