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立自經區與「台商回台」，孰重孰輕？_风闻

關於台灣經濟奇蹟這段歷史，研究著作汗牛充棟，經濟史家多以宏觀的角度解釋這個現象，但從台灣微觀的自身觀點來看，此奇蹟的起源是李國鼎所建立的出口導向經濟政策，以及加工出口區。前者，是美國經援停止，台灣內部資金短缺，人口快速增加，農村人口過剩的必然選擇，但也只是一個大概念。後者，才是具體的實踐方法。

全球第一個加工出口區，就在台灣高雄，成立於1966年，也可以說是現代自由貿易區的濫觴。就如自經區這幾年在台灣內部的爭議，加工出口區在當時也遭到同樣的大量質疑，出賣廉價勞力，走私，租界復活等負面表列，不一而足。直到1974年能源危機爆發，在世界性經濟風暴下，加工出口區仍持續暢旺，幫助台灣度過危機，這些反對聲浪才完全平息。

不能說所有的質疑都沒道理，只能說著眼於中長期利益的政策，必然會遭遇短視所帶來的疑慮。這類政策，需要拉長時間尺度方能檢驗成敗。雖然在全球範圍裡，自由貿易區也不乏失敗的例子，但有一個原則是不變的，就是在多變的國際環境裡，「敢於決策」與「應變能力」才是人民檢驗政府良莠的標準。說不如做，做就不要怕錯，錯就要變，只怕一錯再錯，最後不敢做決策。

從現今自由貿易區的規模與企圖來看，加工出口區只是其中的一部份，自由區的涵蓋層面已比以往更廣泛，因此所遇到的質疑也更多。

馬英九時期所推出的自經區計畫的發展重點，是以高附加價值高端服務業為主，並以促進服務業發展的製造業為輔。上一次談到台灣服務業，已然說明為何馬要將經濟轉型重心擺在服務業。其一，6成的就業人口在從事服務業。其二，服務業GDP佔整體超過6成。其三，服務業是中小企業的代表，而台灣經濟的脊梁骨是中小企業。服務業成為經濟主幹，是現狀，亦是趨勢，理所當然要成為開放的重點，並期望將此產業扶植成未來的出口主力。

從「浮誇的台商回台投資」起，再談中小企業，又談服務業，我連續幾篇探討經濟面的文章，旨在探究一件事 —— 貿易戰下的台灣因應，對人民生活會起變化嗎？如果會，又會起什麼變化？

自經區與「台商回台」，孰重孰輕？兩個議題合在一起看，應該能看出點什麼來。超過兩千億台幣的台商回台投資，能讓受困於低薪與景氣不佳的普羅大眾有感嗎？我認為不能。

高雄加工出口區的成立初衷，如上所述，重點之一是解決農村勞力過剩的問題，因此當時的出口區產業屬勞動力密集的輕工業。而這次台商回台最大的廠商(也是最大筆的投資)，是台達電，總共投資金額為547億，分佈在台北，桃園，台中與台南四個城市，預計帶來約8000個工作崗位。那麼，台達電回台遇到的主要問題是什麼呢？

根據台達電創辦人在1月份接受媒體專訪時指出，台達電與其他有意回台的台商有一樣的困擾，就是台灣技術員人力不足，「過去，台灣真正會動手、又會做的人力相當充沛，但現在已相對缺乏」。換言之，農村勞力紅利早已是過往雲煙，現在，如同我在談服務業時提到的，大學生高不成低不就，不愛工廠生活，有多少人願意去工廠作技術員呢？

尤其，台灣正面臨人口負成長，「年齡中位數」為39.9歲的此刻。相比之下，技術員能否找齊，比電力供應與土地取得的問題，更形嚴峻。

也就是說，台商回台這大餅，台灣吃得下嗎？

台灣勞動力在產業外移後至今，其實已經轉型了，主要就是轉往服務業移動，而目前這個結構又是在高等教育普羅化的環境下所催生，這就是馬英九催生自經區所欲解決的問題，壯大並提升服務業。從這個眼光看來，這些高科技廠回台，恐難避免水土不服。

從GDP的角度看，這些大廠之所以回台，多數是為了美國訂單，但台灣GDP的算法，本來就是「台灣接單，大陸生產」的部份也算進去，回來將產品銷美國，並不會對GDP有更多的幫助，僅只是避免了在大陸出口美國遇到的阻礙。

從薪資的角度看，多數勞工的薪資水平取決於中小企業的表現，而非國際大廠。而且，這些大廠主要的職缺是技術員層次，待遇也不會太高。

最重要的是，政府為了「業績」而大量補貼這類台廠，那攸關多數勞工生活的中小企業與服務業怎麼辦？

自經區的計畫是，發展智慧物流，提升物流服務業的數位化，營運模式。推動國際健康產業區，聚焦於醫療，生技產業的發展。加值農業，建立產銷平台，成立研發中心精進農產。開放金融，增強國際金融競爭力。開放教育，鼓勵國際名校設點，提升整體教育環境，與學子國際觀。

由此可見，自經區的概念是開拓性地為台灣經濟「整骨」，相較之下，服務回台台商，只是在既定的經貿模式下，將生產地移回來，意在「固本」。並不是說後者不重要，而是前者方乃台灣多元化產業引擎的藥方。

眾所皆知，台灣電子零組件業是獲利能力最佳，創造最多就業機會的產業，擁有製造業14.7%的營收佔比，年營收超過4兆。但同時，此產業也是引入AI與自動化的高需求者。因此，即便只著眼於對電子零組件業「固本」，也應早早佈局前瞻科技環境所需要的人才土壤，與提升勞工技術的據點，教育需與國際接軌，培植更多掌握關鍵技術，有出口能力的中小企業形成供應鏈，這都得在開放的自經區裡方能實現。

對台灣而言，台商回台沒什麼不好，但絕沒有蔡英文誇稱得那麼好，因為勞動力結構已不同於往日。台灣民間其實潛藏巨大的投資能量，要讓這些「冷錢」變熱錢踴躍投資，就必須有新的標的，必須有看得到希望的未來產業。而這些返鄉的鮭魚，能否找齊工人恐怕都是問題，如何帶動新興產業，造就新的投資標的呢？

設立自經區與「台商回台」，孰重孰輕？答案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