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拗的低音,如果國民黨重返執政_风闻
雁默-台湾自由撰稿人-台灣自由撰稿人2019-05-10 12:27

(本文已發表於時評,此為繁體版備份)
台中研院院士,中國歷史學家王汎森有本著作「執拗的低音—— 一些歷史思考方式的反思」(2014年),探討非主流史學論述的演進與價值。所謂「執拗的低音」在此即指非主流的,被邊緣化的「思想群」。借用王教授的概念,本文聊聊台灣社會,政情的循環現象上的類似特徵,與國民黨可能重返執政的大陸因應建議。
在台灣內部,政黨輪替被視為民主常態,是一個可喜的現象,但無可迴避的事實,卻是輪替所帶來的社會空轉。一般知識份子不會贊成在此時此刻就以結果論,定讞台式民主的失敗,而會將20年來的虛耗,視為民主初生的陣痛,認為如果再將時間尺度拉長到50年,台灣人民的民主素養終會提升到西方進步國家那種境界,功德圓滿。
這是一個不大經得起推敲的信念,歐洲的極右發展且不論,美國特朗普對西方意識形態與制度帶來的空前挑戰,已經打矇了親西方的台灣知識份子,更別提社會主義目前在美國風風火火,普遍受到年輕世代的矚目了。
台灣實行的普選制度,簡言之,就是大規模人群定期對政治路線的重新選擇,這裡的大規模人群,也可以視之為「大規模政治外行的人群」。外行人選出的「專業」人士,有時候是治理外行,有時候是政黨競爭的外行,藍綠兩黨,在這兩項特質裡,沒有一黨是「皆內行」者,社會也因此而空轉虛耗。
以藍綠格局來看,兩造的支持選民在「敵方」執政時,就是執拗的低音,被邊緣化的非主流。他們的執拗,外化地展現在組織性的社會反對運動和輿情中,為下一次的大選積蓄能量,然後再換回一次執政權,主流地位易主,如此反覆循環。「低音」常常換人做,不變的卻是「執拗」。
換言之,國民黨重返執政是肯定的,就算不發生在2020年,也會是2024年,沒有政黨能支撐超過8年長期執政,現在甚至還縮短到4年過一次鬼門關。不可能永遠佔據主流位置的不只是政黨,還包含路線與意識形態。
從兩岸統一的角度看來,一般皆曰「統獨問題」,其實是不準確的說法,因為統派是少數,內部的分歧主要顯現在兩種「獨」的路線之爭,台獨與華獨,也就是「獨獨問題」。精準地說,台灣有特殊的「中國問題」,也就是看待對岸的方式,無論視角是過去,現在或未來。這便使得「執拗的低音」是兩種「獨音」,統派的聲音,則只剩低音,卻難以執拗。
所以看起來自由的言論與思想環境,其實自成一個封閉系統。
想穿透這樣的封閉環境,唯有靠外部力量介入,增加不同思想的選項才有可能。故而若國民黨重返執政,台灣保守自閉的傾向不會改變,作為外部力量,大陸的聲音最起碼也要在台灣內部成為執拗的低音,才談得上心靈契合的基礎。
化為具體作法,就是要求國民黨實現兩岸經貿上不可逆的對接環境,以及思想上更為開放的土壤,這才是貨真價實的「和平協議」。
當你對台灣人說,社會主義其實是一種理想主義時,換來的是「蛤?」的一臉狐疑。但當你說美國社會現在興起社會主義風潮,是因為社會高度貧富不均,貧者對業已扭曲的資本主義進行反擊時,社會主義就會隱隱成為一個選項,因為這說法比較具象,而且民眾正處在資本扭曲度愈來愈大的社會裡。
因此,給予台灣人民多一些選項,才是值得努力的國共新默契。在此要求下,大陸應給國民黨一個清楚的訊息 ——「九二共識」是不夠的。其潛台詞就是,「統一」思維必須是執拗的存在,哪怕在台灣它暫時是非主流的「低音」。
「金廈共同生活圈」是朱立倫(與周錫瑋)具體的兩岸政見,打造「自經區」與大陸經貿特區對接是國民黨的具體政見,這兩項若能實現,確實均為不可逆的政策,因為它們與大陸官方政策相符合,所以能獲得實際成績。問題只在於,開放程度夠不夠而已。
國民黨最喜歡從文化的角度,含蓄地解釋「台灣人 v.s. 中國人」的定位,讓兩岸臍帶不至於斷裂。既然如此,「金廈共同生活圈」與「自經區」能不能讓大陸成立「孔子學院」?能不能建立有效反獨的思想建設機構?這些類似的文化機構,都旨在打破台灣看似多元,實則一元的思想環境,而目前的環境,只會產生過度親西方的人一元人群,他們對社會主義連最起碼的認識可能都談不上。
認識,不代表認同,但至少有選項可以比較,有材料可供思辯。
王汎森談「執拗的低音」,主要關注於主流論述與邊緣論述的分叉點,何以在歷史事件之中,人們透過選擇,使得某種論述成為主流,傳統論述則被邊緣化,例如反核運動。一般而言,被邊緣化的傳統論述並未被思潮所淹沒,它還是執拗地存在。在學術目的上,王教授認為重啟對這些「低音」的重視,以及它們被邊緣化的主因,有助於豐富(思想)資源的多元性。
說到底,這樣的企圖就是旨在保存「低音」的土壤,保護思想的多層次與多樣性。如此,在當下思潮走向偏激的道路時,那些低音才有高亢的機會,讓人們重新反省來時路。
統一的思想之所以在台灣被邊緣化,其分歧點就是「台灣主體性」思潮的崛起,而台灣主體性思想又是藉由西方自由主義的掩護,才得以大行其道。自由主義再衍生個人主義,然後這一切思想建設最終成為分離主義的銅牆鐵壁。過程中,傳統中國民族主義就被邊緣化,成了低音。當中國民族主義與社會主義配成了對,自然就與分離主義與自由主義的配對,成為截然兩分的概念。
從配對結構上的對立,就可看出為何中國民族主義在台灣無法成為統一思想的干城。解決之方,就是扭轉台灣人對社會主義的錯誤解讀,對自由主義的過度崇拜,以及對中國民族主義的重新認識。這並不是說,要用哪種配對來說服人群,而是將選項從配對中拆離,使之多元,讓人群的思想打掉重練。
所以當討論到第三勢力是否能改變台灣政治結構時,通常結論就是不能。台灣真正的第三勢力,其實是新黨所代表的統派,而非似白實綠的柯文哲。新黨作為「低音」之所以其思想主張連「執拗」都難,就是因為此黨緊抓的中國民族主義,因為上述配對結構而被嚴重邊緣化。柯文哲所憑藉的思想靠山,仍是分離主義與自由主義的配對,其主要支持者亦然。
如果台灣仍實行現行體制,國民黨重返執政,也不過是暫時性事件,因為在它的對立面,仍有一個執拗的低音在等待風起的時機,而政黨輪替也必然重演。因此,統一的工作就應該要專注於那些不可逆的具體建設,不受政黨輪替的影響。經貿對接只要實現,通常會獲得成功,而在這個基礎上,就要佈局思想對接的基礎工程。
故而,若要與國民黨重新建立信任基礎,必須要在思想建設上有所共識,不能僅專注於擴大經貿依存。不在思想上打掉重練,國民黨毫無可能接受「一國兩制」,因為台灣沒有真正多元思想的土壤,以供非美式的思維執拗存在,沒有這種對立的存在,輿論環境就不會改變,話語權就始終會落在各種分離主義者手裡。
韓國瑜的口號「台灣安全,人民有錢」,是在溫飽層次上的訴求,對庶民而言是有吸引力的,但人民心中的安頓卻是建立在「既獨立又能溫飽」的思想避風港裡。「反陸委會」主委陳明通譏之「只求溫飽,無異於豬狗禽獸」,事實上並沒說錯,只是此言從禽獸不如的肥貓當權者嘴裡說出來,當然沒有說服力。
僅將大陸當成提款機,是錯誤的思路,在它成為執拗的思想套路之前,大陸應當在兩岸關係尚未回溫時,就做好導正國民黨思維的準備。
因為那是與另一種執拗周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