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蛋壳公寓能理直气壮说出“赔得起死人的钱”？_风闻

不止一个蛋壳公寓的租客在吐槽，付了押金才被告知“押一付一”是租金贷，有的因此影响了个人资金或征信。

上个月，中国质量万里行消费投诉平台陆续收到40多例有关蛋壳公寓不退押金、恶意欺诈、租金贷等问题。

至于装修第二天就上架的“甲醛房”，得到的回应是“公司这么大，赔一个死人的钱还是赔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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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大瓜比较多，肾不好的吃瓜群众尿意频频。

宝马让女人坐在后座上哭，奔驰让女人坐在前盖上哭；

天下苦视×中国久矣，逃离黑洞的自媒体们享受着“打图豪”的集体高潮；

“像蛋壳一样脆的安全帽”，被领导的安全帽一碰就碎；尽管领导与安全帽的黏性，远比不上安全套。

“像蛋壳一样脆”，伴奏着碎了一地的声音。

1

商业在变，社会在变，语言在变。

1994年，孙宏斌创建顺驰、以中介姿态冲进地产界时，城市还不像现在这样一二三四线等级森严。那一年，满大街最火的一首歌，是一堆人围着卡拉OK深情款款地唱着“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

那时，鸭梨还没有像山一样大，打酱油只是小卖部里正常的调味品交易。

那时，企鹅还没有从南极迁徙到南山，阿里巴巴不在杭州而是在绿洲与四十大盗智斗，蛋壳还在厨余垃圾与工艺品原材料之间切换。

如今，菊花、鸭梨、酱油已与食材无关；企鹅、阿里、蛋壳，则竞相装扮着充满商业神话的动物世界。

蛋壳重新定义了蛋壳，犹如阿里重新诠释了阿里。

蛋壳快速打响的概念，充满了对年轻人的磁吸。就连公寓的水龙头里拧出来的仿佛也都是“鸡汤”。

星巴克卖的不是咖啡，是休闲；法拉利卖的不是跑车，是驾驶快感和高贵；劳力士卖的不是表，是奢侈的感觉和自信……因此，蛋壳租的也不是公寓，是高端、欢乐、简单。

不错，星巴克卖的确实是休闲，但起码咖啡要足够香浓；法拉利卖的确实是快感和高贵，但首先不能让客户坐在引擎盖上哭。

剥开蛋壳，里面不应该有：“不可抗力”隔断间，“死赔得起”甲醛房，“押一付一”租金贷。

好像为了对上隔壁的上联：不知妻美刘强东，悔创阿里杰克马，下周回国贾跃亭。

有媒体前几天暗访了蛋壳公寓的5套出租房，每套都有隔断间。销售美其名曰“优化间”。

北京近两年来持续对群租房、隔断房进行治理，并明令禁止。然而面对暴利的芳香，隔断房换个“马甲”怡然自得地浮出水面。

蛋壳从房东手里收房后，会加以装修改造。而这种“优化间”就是这一环节的产物。

表面上摊薄了每一个租客的租金，但蛋壳的总收益却显著提高。

因隔断间被政府相关部门拆除，有租客不得不再次搬家。在与蛋壳公寓沟通未果、向相关部门投诉后，才拿到了押金和未发生的租金。但误工费、搬家费，只能自认倒霉。

可抗则钻空子大把收租，不可抗则客户背锅。

香港管隔断间叫“劏房”。劏就是宰割的意思，劏猪就是宰猪。

香港的劏房，劏出了艺术高度，马桶上都可以劏出一个床位，房间可以劏到棺材大小。

去年香港公立医院殓房爆满，甚至要两尸共享一格，名副其实的棺材房。穷，活着住劏房，死了也要住“劏房”。

当初发明“劏房”这个词的人一定是个语言大师。信息与力量的不对称，长租公寓对租客具有碾压式优势。租客跟待宰的羊、被劏的猪有什么两样吗？

女研究生凭借教科书般的逻辑与口才碾压利之星：“对你们有利的三包你们就认，对你们不利的就不认，你们将国家法律至于何物？国家三包不背这个锅。”

“不可抗力”是另一个“国家三包”。成了蛋壳内里一层新的碳酸钙。

蛋壳与租客签订的租房合同中规定，“因不可抗力、政府行为（如政府部门要求调整房屋现有户型）、行政命令、裁定判决执行等原因导致合同无法继续履行的，合同自行解除，双方互不承担任何违约责任。”

好一个“调整”二字！

实际上，政府部门无缘无故让你调整现有户型，比如将一堵原有的墙拆掉，或将原有的房间打通，其可能性几乎是零。

唯一可能的“调整”，就是将违建加盖的隔断责令恢复原状。而这居然就可以轻描淡写地用“调整”二字蒙混过关，居然理直气壮地出现在正式合同中。

其用意是什么，不必多说了。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其实就是那二锅头，兑上白开水。

当政府要求你“调整”酒、水比例，停止掺水，你能一句“不可抗力、政府行为”，就能对喝了掺水酒的用户免责？

2

然而，并非人人都有诸葛村夫骂死王朗那样的口才。

也不止一个蛋壳租客在吐槽，付了押金才被告知“押一付一”是租金贷，有的因此影响了个人资金或征信。上个月，中国质量万里行消费投诉平台陆续收到40多例有关蛋壳公寓不退押金、恶意欺诈、租金贷等问题。

是不是很耳熟：在爬上奔驰车引擎盖上哭之前，女研究生先是被推销汽车金融贷款，交完首付后，就又被要求支付一笔一万五的金融服务费。

至于装修第二天就上架的“甲醛房”，得到的回应是“公司这么大，赔一个死人的钱还是赔得起的。”

中国的租房中介，大概是这个星球上穿西装打领带而骑电动车的唯一的一群人。尽管不能排除当中有像北大猪肉佬那样深藏功名的PKU、THU毕业生，但许多人是ICU毕业的。一旦拿到钱，不到人命关天的地步，很难盼到他们出手解决问题。

言辞不当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后的企业文化与产品逻辑。

幸福（有钱）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哭法。

民工讨薪——坐在在塔吊上哭；

车主投诉——坐在引擎盖上哭；

但蛋壳没有引擎盖，你坐哪里哭？

阳台哭，是失恋者的专利；地上哭，有被标签泼妇的风险。

当初销售中介满脸堆笑地告诉你：“这么好的服务，我天天在这里工作，都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全套！” 口气就像从地下CBD、人生后花园跳槽的徐峥。

可是心里其实是满满的鄙视：“你连个房子都买不起，还算个屁白领。”

买不起房，你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只有祝枝山这种没有租房烦恼的文艺界大V，才有如此奢侈的境界。

3

其实，这些问题并非蛋壳独有。但谁叫你是头部呢？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商业的本质是什么：一，赚钱。二，为客户创造价值。三，改变行业生态。

但凡智商健全，每一个老板都希望能够端着红酒杯，欣赏着这三点式的完美模型。

不过，现实却常常不能像理想那样凹凸有致。当“一”和“二”只能零和，“一”当然是不二选择。至于“三”，其实无所谓，它往往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一”的边角料。

有人说长租公寓，不是大鱼吃小鱼，而是快鱼吃慢鱼。

其实是一回事。只有快鱼才有可能成为大鱼。

长租公寓都是“二流公司”。客户流量和资金流动，是活下去的基础。

租金贷形成的资金池，成了最好的收割机。租客与分期平台签署贷款合同，长租公寓可以直接拿到一年的租金。通过快速回款，纾解资金流压力，为后续扩张储备粮草。

然而一旦稍有闪失，租金池干涸后，就变成了梦想熄灭的咸鱼。

只有快，只有高周转，才能堆积规模优势，才能抢占风口，才能晋级。

是靠品质来进行口碑营销，还是靠流量和规模来打动风投？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舍质而取数量也。

稳其实是奢侈品。碧桂园“行稳致远”，龙湖“步稳谋远”，也只是跻身Top10之后才能躺在太阳伞底下兜售的智慧人生。

而长租公寓，蓝海赛道还未完全熟悉，便很快资本血拼卷入红海，浪奔浪流。“稳”就等于是被拍死在沙滩上之前预先刻好的墓志铭。

另一边厢，已经习惯了在中国泛互联网案板上斧钺刀叉、煎炸炒烙的资本，正饥肠辘辘地搜寻着新一波猎物，互联网渗透率偏低的租房市场，成了最完美的目标。

破壳而出正当时。

就这点来说，4年时间，蛋壳成功了。

融资——6轮融资，千万人民币，亿元人民币，1亿美元，5亿美元，几何级数增长。

房源——2015年，2000多间；2016年，12000间，2017年，7万间；如今快速攀升到50万间。已经让领头羊自如不太自如。

并购——以2亿美金全资收购“爱上租”，创下行业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桩收购案。

蛋壳去年定下了3年内达到100万间的“小目标”。现在看来，目标定小了，比王健林的1个亿还保守。

给我一个蛋壳，我就可以撬起地球。

其实背后，依旧是“唯快不破”的商业达尔文主义；仍然是自行车模式，要想不摔倒，就必须一刻不停地蹬得车轮飞转。

**隔断间、****甲醛房、**套路租金贷，并非高周转偶然的“副产品”，而是粗放经营必然滴灌出的恶之花。

跑马圈地，野蛮生长，同时伴随残酷而迅速的浪淘沙，绝对头部很快涌现，大批二三线企业倒闭。

去年长租公寓爆仓频频。上海“寓见”、杭州“鼎家”、长沙“优租客”纷纷被倒闭潮席卷。上海“爱公寓”资金流断裂破产后，北京“昊园恒业”跨省接盘，半年后自身也被引爆。

吃相是次要的，积食不消化才要命。

                          

4

从“独角兽”到“过街老鼠”，ofo仅仅用了两年多时间。

其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在全国几十个城市的露天流动课堂，给中国人上了一堂生动而深刻的新经济公开课。当然，课程不是免费的。仍然排队过程中的十几亿押金，就是学费之一。

投资者看重的是用户规模。当盈利模式迟迟无法破局，变现之路遥遥无期，资本热情冷却，烧钱大战之后，尸横遍野，一地鸡毛。

不仅没有引擎盖，也没有安全气囊。

每家公司都想做行业内的独角兽。

但灰犀牛，也是独角兽。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喜剧或闹剧。

长租公寓，但让人依稀嗅到了混杂着小黄车+利之星奔驰的复合气味。

字典里，蛋壳的定义是“卵生动物的卵外壳”。

但无论顶着多少光环，其实“然并卵”，最本质的还是一间房子。

与自如的富二代血统相比，蛋壳的草根气质，原本是很好的slogan。为长租公寓孵化出一条新路，蛋壳是最有希望的企业之一。最忌讳就是过早的沾染上土豪气息，动不动还要回怼租客删微博。

三百年前，郑板桥路过明孝陵，有感于对史上最逆袭草根朱元璋的景仰，挥笔写下一首《念奴娇》，豪气之间，依稀有愁绪：

“蛋壳乾坤，丸泥世界，疾卷如风烛残。”

文/名侦探光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