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转出的哲学（3）_风闻

我的姨妈，在我小时候看来，那就和我外婆，是两个极端。

外婆是个凶神恶煞；而姨妈，则是个会动的菩萨。

小时候，我是总把外婆当“地主婆”看的，总是在心里默默地诅咒她：“地主婆，地主婆”。

可我没有想到，她还就真——是一个“地主婆”。

而对于我的姨妈，我就打心眼里念想，喜欢。

首先，她长得就比我外婆好看多了。

一张圆润、方正的脸。一双温和而又慈祥的眼睛。虽然也是一双小脚，可她那高大的身躯，也显示出一副正当壮年的活力。

她家的房子，就在外婆家的后面。

所以，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每天都会过外婆家来，

她一般都是坐在门口，面朝门外纳鞋底，一边纳鞋底，一边和别人聊天。

虽然，她的嗓门也很大，可她的嗓音，比我外婆要清亮多了。

所以，她的大声说话，所渲染出的，是一种很热烈的氛围，而不是我外婆的那种，给人爆击临头的感觉。

而她，大嗓门讲话的时候也不多。她最喜欢的，还是和别人讲偷话。

就是两个人或三个人，都倾着身子，面对面，斜着眼地，压低了声音讲话。

那简直不是在讲话，而是在哈气，是在对口型。

可她们的那副神情，却又是在很用力地讲，是在使劲地、张大了嘴巴地讲。

而且，一边张大了嘴巴讲，一边，还要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以显示她们对所讲内容的郑重之评判。

这就让人感觉到，她们所讲的内容，很秘密，很刺激，而且很重大。

但是，到底是讲的什么呢？不知道。

姨妈对我是真的很好。她从来不像外婆那样盯着我，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有时候，我到她家去玩，她都会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如果家里没有别人，她就会自己起身，去拿东西给我吃。

她家有一台织布机，她常常坐在织布机里织布。织布机很高大，进出里面是不太方便的。但是，只要我去了，她每次都会专门从织布机里出来，去拿东西给我吃。还非常温和地和我讲话。

对于姨妈，我只有用读书时所学到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慈祥。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对我很慈祥的姨妈，对别人，却不一定也是那么慈祥。

她的脾气，其实也是很暴躁的。

据说，我的姨父，就是因为和她吵架，一气之下跑出去当兵，不肯回来。

应该是在淮海战役的时候，姨父从安徽给家里写了封信，内容让家里人很不安。

可那时候，出门很难，虽然安徽离他们那里并不是很远，家里也还是没人去找一下他。

结果，后来和他一起当兵的，有些回来了，而他，却没有音信。

据回来的人讲，人家准备逃跑的时候，是邀了他的，可他很犹豫，说不想回家。

因为当时到台湾去的人很多，还以为他是随部队到台湾去了。结果，后来去台湾的人也回来了，说在台湾，没看到他。

家里的环境也不好，应该是他，当初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家的原因。

姨妈就这样，在家里和我姨表哥一起过日子。

我上外婆家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姨表嫂了。

因为，表哥和我妈只小三岁，我妈出来的时候，他也就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姨表嫂其实是个很开朗的人，性格上也不是那么弱势，可她在我姨妈面前，却好像是很受委屈的样子。

应该是她只生了五个女儿，没有生儿子的原因吧。

后来，表哥是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吧，就去世了。

而他们的女儿们，这时也都长大了。

可表嫂却还是要去改嫁。

她的理由，就是不能和我姨妈在一起。

我的外婆，之所以能够平安到老，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有两儿两女。

她只是和一个儿子不和，另外的儿女，都还是向着她。

可我的姨妈，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而且，儿子活着的时候，出面和她作对的，就是她的儿子。

到儿子不在，由媳妇和她直面相对的时候，她就，不能不悲剧了。

其实，我长大之后，有一次上外婆家去，表哥就要我去帮他称谷子。

说这是给我姨妈的，叫我这个外甥去帮他称，我姨妈会放心。言语里满是气话。

可见他们的矛盾，平时就比较深了。

虽然表哥对姨妈不满，毕竟还是个中间人。

到这个中间人不在了，几个孙女，在母亲与奶奶之间，会向着谁呢？

结果，可想而知。

老来丧子，媳妇和孙女们都不向她，她，就只好去福利院了。

可是，她的脾气，到福利院也不行。福利院也留不住她。

据我母亲的说法，原因是，她有好吃的东西，她一个人吃，舍不得跟别人分一点。

因为，别的上福利院的老人，都是真的无依无靠，而我的姨妈，虽然近处没有依靠，远处，却还有我的二舅。

我的二舅，经常会寄给她一些点心、副食之类的。

而她从不分给别人一点。这就让其他的老人，都与她不和，都故意挤兑她，让她在福利院待不下去。

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也不知道。

混到这种地步，可以说是很惨了。

可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她自己受罪，却还要连累一圈，搞得凡是和她有关系的地方，就都是烽烟四起，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