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当的比喻——与安刚先生商榷_风闻
卜可卜言-2019-04-02 21:09
“艾利森接着问,那么中国历史上到底有没有一种类似于“竞争性合作伙伴”的关系状态呢?我想了想,向艾利森教授介绍了中国北宋、南宋时期与辽金对峙的历史点滴,告诉他如果把中国古代不同民族政权并存比作一个相对封闭“国际体系”内的成员互动模式,中国1000多年前发生的事或许可以为他理解中国战略文化提供一个案例。当时,两宋与北部强邻实力相当,各有优势,在战争冲突中各有胜负手,相互缔结“休战条约”,互遣使者,开展边境贸易,深度经济交融,甚至文明互鉴,形成较长时期的和平共存局面,但最终执政者错误的战略选择葬送了和平共存,也葬送了曾经互为对手的不同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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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文字摘自《安刚 | 与“修昔底德陷阱”概念的提出者面对面》一文。安刚先生是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在这篇文章中关于中美如何避免“修昔底德陷阱”的讨论,非常有内容,也有一定的深度,是篇好文。我所以摘引上面那段文字,是因为我对安先生以南北宋与辽金对峙来比喻中美关系,有点不同的看法。
第一,既然安先生知道宋与辽金是“中国古代不同民族政权并存”的关系,当然也明白他们之间交往也好,对峙也好,纯属一个国家内部的事情。既然如此,安先生还将这种关系“比作一个相对封闭‘国际体系’内的成员互动模式”,不仅勉强,而且很不恰当。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民族割据和混战不止一两场,也不止一二年,有时长达数百年之久,但最终都归于一统,这是一个有着“大一统”牢固观念的广土巨族所独的历史现象。在这样独特的历史现象中,你无法提取能够应对“国际体系”之间矛盾的历史经验,因为彼此的矛盾斗争性质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安先生将中国宋辽金对峙的历史,以比喻的方式提供给不了解中国历史的艾利森,并介绍了剑桥中国史中的有关资料,我担心这样做,会不会让这位美国学者在一知半解中产生误读,甚至曲解。若艾利森真的接受了安先生的这一推荐,将这一“互动模式”应用于他的中美关系的理论中,其所产生的影响恐怕会出乎安先生的意料之外。
第二,一般来讲,一国之内的民族战争往往是时起时伏的,而大国之间的争斗则是历史的永恒现象。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没有野心,除非它是个弹丸小国,中等以上国家如欧洲的英法德及亚洲的日本等国家,称霸一方,甚至统治世界的野心不都曾经展露过吗?大国之间当然更不会相让。一个大国的存在,就是对另一大国的威胁;任何一个有实力有资格成为大国的国家,都不会忽视另一大国的存在,因为大国对世界天然具有影响力及支配力。在当今大国竞争不在消灭对方,而在争夺左右世界的地位。说的清楚点,美国对中国进行围堵、压制、破坏,在颐指气使地对中国说三道四的同时,也不时地挥动橄榄枝,这样做的目不就是为了驯服中国,将中国纳入它的帝国之中受它支配吗?
大国之间会不会出现和平相处?当然会。但这取决于三个条件,一是有共同利益,二是能彼此觉得对方有利用价值,三是实力平衡或恐怖平衡。而在有巨大利益冲突的两大国之间,要保持相对和平,唯一选项就是第三点。
我不怀疑艾利森在真心寻求避免中美掉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办法,但他作为一名美国学者也不免会从“美国优先”角度来思考中美之间的问题。这不是我的猜测,我们从的言谈话语中就可以看出,举点例子。
艾利森“主张重新定义中美关系,通过谈判确立‘长和平’”。他的善意不必怀疑,但具体谈到如何实现时,就不免显露出“美国优先”的色彩。他说可以“通过缔结条约或协议冻结在西太平洋的争端,确认国际水域中的‘航行自由’”。西太平洋如此之大,何时出过“航行自由”问题?显然,他在这里所说的“西太平洋”指的不是中国以东美国以西的广阔的水域,而是指中国的南海。南海从来不存在“航行自由”问题,南海诸国也没有哪一个国家担心这个问题,炒作这个问题的是美国。艾利森把这样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问题当做实有问题,并将其作为缔结条约和协议的谈判内容,岂不荒唐?要说他超越国家利益来谈什么“陷井”,我不信。
艾认为:“中美正在东海、台海、南海同步开展军事上的竞赛,对哪个点上的近距离接触处理不慎都会引发较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不错,军事较量谁都不能保证不擦枪走火,艾希望避免出现中美军事冲突,当然对。我不明白的是艾利森难道不知道,东海、台海、南海在中国的海岸线附近,而不是在美国海岸附近;是美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家门口炫耀武力,而不是中国到美国去炫耀。如果艾利森真心想避免“引发较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他应该劝美国回家,别到处惹事,而不是劝中国在家门口面对美国的军事威慑与美国妥协。
艾说:‘他把这方面的思考集中到中美应如何在不启战端的前提下保住各自核心利益——核心利益对美方而言可能是保持全球领导地位和在太平洋上的实际存在,对中方而言则是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和维护民族国家的主权安全”。这话听起来很不错,但仔细琢磨你会发现,在艾眼里,中国的国家利益就是坚持自己的国家制度和主权安全,而美国的国家利益则不仅是霸主地位,而且特别指出了美国在“太平洋上的实际存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中国不是“太平洋上的实际存在”?显然,在艾利森的脑子里世界是属于美国的,美国的核心利益无处不在;而中国的核心利益不过是大门之内的一片天地,只要美国能保证中国在自家院里干活不受打扰,中国就该满足。若想出门到太平洋上逛一逛,对不起,那里有个“实际存在”——是美国的地盘。
艾利森是一位美国学者,在讨论国际问题时,他站在美国国家利益的立场上发言,可以理解。关键是中国学者在讨论艾的“修昔底德陷井”这一理论时,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天真地以超国家的思维来看待这一理论。安先生将中国历史上宋辽金之对峙,以拟“国际体系”的“互动模式”提供给艾利森先生,我之所以认为不妥,正是出于对安先生文中所言的艾的观点的理解。
20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