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三国故事(23)宦官的覆灭_风闻
浔阳咸鱼-写三国史,有一说一,不偏不倚。2019-03-27 11:15
首先放上“八月政变”的换算时间表。

关于政变过程,各种史书比对后会有若干细节的出入,将附考据于后。本文叙述政变过程以范书《何进传》为准,下面开讲:
八月二十五日黄昏前四刻,何进在嘉德殿前被宦官们杀害。
张让等人商议后续对策,决定矫诏以樊陵任司隶校尉,许相任河南尹。
范书《灵帝纪》:八月戊辰(25日),中常侍张让、段珪等杀大将军何进。《天文志》:(中平)六年八月丙寅(23日),太白犯心前星,戊辰(25日)犯心中大星。其日(25日)未冥四刻,大将军何进于省中为诸黄门所杀。
陈志《袁绍传》:(袁)绍既斩宦者所署司隶校尉许相。而袁纪、范书《何进传》及《灵帝纪》,都明确樊陵为司隶校尉,许相为河南尹。按史料从众,当以“樊陵为司隶校尉,许相为河南尹”,《资治通鉴》亦从。另沈家本曰:疑此传“司隶校尉”下夺“樊陵,河南尹”五字。沈说是。
当中黄门拿着诏板去尚书台(尚书台位于皇宫之中)办理任命书时,负责起草的尚书(姓名不详)见情况有变【宦官计划中需要罢免司隶校尉袁绍,断然不是太傅袁隗的意愿,所以尚书心生疑惑,要求见何进。】,便说道:“请大将军来尚书台面议”。中黄门将何进的人头扔给尚书,说到:“何进谋反,已经伏诛!”
中黄门:宦官职务。《百官志三》:掌给事禁中。
此时,尚书才恍然大悟:发生政变了!
何进的部将吴匡、张璋得知何进被害,便要率军入宫复仇,而宦官们则将宫门紧闭,并每人配发武器守卫不出。
吴匡、张璋二人联合虎贲中郎将袁术,一同强攻宫门。天色渐晚,袁术干脆放火焚烧南宫嘉德殿青琐门及东、西两宫,想把张让等人逼出来。
范书《何进传》载袁术烧南宫“九龙门”,《袁纪·卷25》及陈志《袁绍传》均为(南宫嘉德殿)“青琐门”。按史料从众,当为南宫嘉德殿的“青琐门”,《资治通鉴》亦从。
二十六日,张让入南宫向何太后禀报,谎称大将军何进造反,放火烧宫,攻打尚书台。张让、段珪等人再挟持何太后、皇帝刘辨、陈留王刘协及省内官员迁往北宫崇德殿。
尚书卢植不从,操戈站在阁道窗下,仰头数落段珪大逆不道,于是段珪将何太后释放。

再说宫外。何进被杀的消息传出宫来, 车骑将军何苗也立即率军进驻朱雀阙下,司隶校尉袁绍也率家兵至此,将赵忠等一帮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的宦官全部处死[6]。
范书《何进传》:(何)苗、(袁)绍乃引兵屯朱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
吴匡等人一直都与何苗不和,加上埋怨何苗在清剿宦官这件事上与何进唱反调,进而怀疑何苗与宦官同谋,于是召集军队作动员,诓骗士兵:“杀大将军者就是车骑将军何苗!大家能为大将军报仇吗?!”何进生前对下属素有恩德,士兵们纷纷含泪回应:“愿致死!”
随即,吴匡联合奉车都尉董旻(董卓之弟)合力攻打何苗部,斩杀何苗。车骑将军长史乐隐【乐隐:冀州安平郡观津县人,牵招之师。】也一并战死。
何苗死得冤枉!他虽然亲近宦官,但是在政变之时,敏锐果断地站到士人这边,与袁绍合力杀死赵忠这位曾经的恩人。
何苗站队正确且成功,却遗憾死于内讧。吴匡等人向来与何苗不和,情有可原;那么董旻为何要向何苗挥刀相向?至少史书上并未写董旻与何苗结怨的事。
如我在前文所猜想的那样:董卓与袁氏暗中勾结时,都未曾料想何进会意外身亡,董卓最大胆的设想是趁乱杀死何苗,夺了车骑将军之位。而此时董卓尚在城外,无法参与政变,而身在城内的董旻已经领会自身利益所在,于是响应吴匡,将何苗无辜杀害。
司隶校尉袁绍并未参与攻杀何苗,而是将矛头转向宦官矫诏任命的许相、樊陵二人。
二十七日,袁绍与叔父太傅袁隗也矫诏召见许相、樊陵二人,骗来诛杀。
按范书《灵帝纪》,何苗死在许相、樊陵之前;然而按范书《何进传》的记载顺序,许相和樊陵则是死在何苗之前的。按陈志《袁绍传》记载顺序,此二人更是死在张让出宫(27日晚)之后。按《袁纪·卷25》记载顺序,则为吴匡杀何苗,袁绍杀许、樊,再进攻皇宫。袁纪与范书《灵帝纪》相符,故何苗死在许相、樊陵之前。
这是袁隗在政变时唯一的一次出场,实际上,如我在前文分析的那样:这场政治斗争,袁隗早应参与其中。只可叹许相、樊陵两人枉送了性命。
此时,袁绍俨然成为政变总指挥,随着南宫被攻破,袁绍率军进入宫内,宣布封锁所有宫门,见到宦官就地处决。于是,没有胡须的官员们为了保命,就只能用赤裸下身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不是宦官。
袁绍与王匡一同攻入端门,将躲在承明堂的中常侍高望等两人诛杀。这场大屠杀持续到第二天。
范书《袁绍传》李贤注引《山阳公载记》:(袁)绍与王匡等并力入端门,于承明堂上格杀中常侍高望等二人。——由此可知,此时王匡已从徐州征兵返回。
二十八日,南宫之内被杀宦官达两千余人。陈寿在《袁绍传》中评价道:宦者或有行善自守而犹见及,其滥如此。如前文所说,宦官中也有品行好的人,此时却不能逃过一劫,可见袁绍的残酷无情。
袁绍让士兵逐一搜查南宫各个房间,同时派兵爬上屋顶,以图继续攻打北宫。
暮色渐近,张让、段珪等人见北宫也难守住,便挟持刘辨、刘协数十人一同从谷门逃出,直奔小平津【小平津:雒阳八关之一,位于巩县西北】。卢植得知变故,独自一人骑马追赶,河南尹王允也派河南中部掾闵贡率十余人骑马紧随其后。
终于,卢植和闵贡在黄河岸边追上众人,张让等宦官也知道穷途末路,于是痛哭流涕,向刘辨跪拜:“老臣要死了,天下必将大乱,请陛下保重!”言罢,纷纷跳入黄河之中自尽。
自此,盘踞东汉朝廷数十年的宦官集团彻底覆灭,为本次政变画上句号。
范书《宦者列传》:(张)让等数十人劫质天子走河上。追急,让等悲哭辞曰:“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皆投河而死。——吐槽一下:中常侍吕强自杀前也说“吾死,乱起矣。”,难道宦官们自杀前都喜欢说这句话(下这诅咒)?
众多史书对“八月政变”的经过有很多细节出入,本节将对此做考据,力求还原史实。
何苗的死期
按《天文志》,何苗死于26日;
《天文志下》:(八月)己巳(26日),车骑将军何苗为进部曲将吴匡所杀。
而按范书《灵帝纪》,何苗死于27日,原文列下:
(中平六年)八月戊辰(25日),中常侍张让、段珪等杀大将军何进,于是虎贲中郎将袁术烧东西宫,攻诸宦者。
庚午(27日),张让、段珪等劫少帝(刘辩)及陈留王(刘协)幸北宫德阳殿。何进部曲将吴匡与车骑将军何苗战于朱雀阙下,苗败斩之。
辛未(28日),司隶校尉袁绍勒兵收伪司隶校尉樊陵、河南尹许相及诸阉人,无少长皆斩之。让、珪等复劫少帝、陈留王走小平津。尚书卢植追让、珪等,斩数人,其余投河而死。帝与陈留王协夜步逐荧光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
辛未(28日),还宫。大赦天下,改“光熹”为“昭宁”。
这段史料明显有个错误,就是:“辛未(28日)”连续出现了两次。《后汉书集解》引陈景云谓:上文已书“辛未”,不应复书。
依我看来,陈景云把问题看简单了,其中错误不止于此。
第一,原文独少了“己巳(26日)”。要知道政变突然爆发,形势紧迫,双方没有可能在26日停战一天。
第二,“让、珪等复劫少帝、陈留王走小平津”及“(少帝)还宫”可不是在28日同一天发生的事。史料如下:
范书《何进传》:明日,公卿百官乃奉迎天子(刘辩)还宫。——以“明日”可证刘辨出宫和回宫不为同一天事。
陈志《董卓传》裴注引张璠《汉纪》:帝(刘辩)以八月庚午(27日)为诸黄门所劫,步出谷门,走至河上……辛未(28日),公卿以下与(董)卓共迎帝于北芒阪下。——此文可证刘辨于27日出宫,28日回宫。
由此,我们可以推断范书《灵帝纪》中的四个时间记载应该是“戊辰(25日)、己巳(26日)、庚午(27日)、辛未(28日)”四天连续下来。
如此一来,范书《灵帝纪》与《天文志》载何苗死于“己巳(26日)”的时间就对上了,原文也没有错误了。
劫而复返
我以为,众多史书去写同一件事,内容大致保持一致,而在细节上有所出入,倒也无伤大雅。例如卢植和闵贡去追宦官的事,两人谁先先后,范晔和袁宏就各执一词。
范书《何进传》: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奔小平津。公卿并出平乐观,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夜驰河上,王允遣河南中部掾闵贡随植后。贡至,手剑斩数人,余皆投河而死。《袁纪·卷25》:是时宫中乱,百官无从者,惟河南部掾闵贡将十余人从。会尚书卢植至,按剑责(段)珪,珪等涕泣谢罪。又追兵至,珪等白上曰:“臣等死,天下大乱矣。”乃自投于河。
范书是说卢植先追,王允派闵贡紧随其后;袁纪则是说闵贡十余人跟随张让,卢植后到。
不论闵贡和卢植谁先谁后【范书《灵帝纪》和陈志《卢毓传》裴注引《续汉书》均只提卢植,未提闵贡。】,整个事件的大体轮廓还是一致的,反倒是有些史家就喜欢记载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论是取材于民间传说,还是自己杜纂,这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例如,在范书《灵帝纪》李贤注引《献帝春秋》【《献帝春秋》作者为袁晔,生卒年不祥,晋代广陵人。原本失传,仅存于各书注、引文中。】的这段文字:
河南中部掾闵贡见天子出,率骑追之,比晓到河上。天子饥渴,贡宰羊进之,厉声责让等曰:“君以阉宦之隶,刀锯之残,越从洿泥,扶侍日月,卖弄国恩,阶贱为贵,劫迫帝主,荡覆王室,假息漏刻,游魂河津。自亡新以来,奸臣贼子未有如君者。今不速死,吾射杀汝。”让等惶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天子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遂投河而死。
第一,“比晓”是“拂晓”之意,而据其他史书,都提及“刘辨等人赶夜路返回”之事,所以这个“比晓”是不成立的,改成“比夜”倒是差不多。
第二,袁晔说“天子(刘辩)饥渴,(闵)贡宰羊进之。”大家不觉得可笑吗?闵贡去追天子,追到皇帝,皇帝说饿了,闵贡就让皇帝在河边等着,自己去附近民家找羊去了?!可能吗?
闵贡将羊宰杀之后,肯定不是生吃,而做成熟食必然需要时间。大家想想一下这样“和谐美丽”的画面:闵贡等人气势汹汹的追到河边,两拨人因为皇帝一句“朕饿了”,于是放弃了生死对决,不打不闹,闵贡等人转职成“厨师”,宰羊去毛,架锅生火,另一边宦官们则安安静静地陪着皇帝在河边等着吃羊肉?!
第三,闵贡痛骂张让,说要“射杀”张让,两人近在咫尺,随身的配剑不用,却要用弓箭?这完全是扯淡嘛!

裴松之在陈志《荀彧传》中就曾痛批袁晔“虚罔”,果然事出有因。
第二本书,在陈志《董卓传》中裴松之注引张璠《汉纪》,说在宦官们投河自尽之后:
兄弟(刘辨、刘协)独夜步行欲还宫,暗暝,逐萤火而行数里,得民家以露车载送。
露车:《资治通鉴·卷59》胡三省注:露车者,上无巾盖,四旁无帷裳,盖民家以载物者耳。
这段史料被范晔采用,录入范书《何进传》,改写为:
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协夜步逐荧光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
实际上,这个段子很容易看出错误来,因为卢植和闵贡竟然都消失了!
范书《何进传》说卢植“夜驰河上”,《献帝春秋》(范书《灵帝纪》李贤注引)说闵贡十余人“率骑追之”,可见卢植等人都是骑马去追赶皇帝。所以返程之时,卢植等人又怎么可能让皇帝步行呢?
陈志《董卓传》裴注引《英雄记》【《英雄记》作者为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此书全名尚有争议,《英雄记》应为略称。】载:
河南中部掾闵贡扶帝(刘辩)及陈留王(刘协)上至雒舍止。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雒舍南行。
《读史方舆纪要·卷48·河南三》:雒舍在邙山之北,驿舍也。
王粲《英雄记》写的返程经历与张璠《汉纪》完全不一样。两相比较,因为《英雄记》提及了闵贡,所以更应该可信。同时,也足以证明:刘辨是有马骑的,他也会骑马的。
至于王粲在描写从黄河边到雒舍这段路程时,用了“扶”字,大概是想暗示刘辨这几天来经历生死变革,惊魂未定,加上饥渴,所以从黄河边到雒舍时精疲力竭,闵贡“扶着”刘辨也是情理之中。
而张璠则编造了“刘辨兄弟二人独走夜路,坐露车”的神奇经历,范晔知道随行的还有闵贡等人,于是录其史料时仅删掉“独”字,却依然于情于理不合,难以信服。
司马光作《资治通鉴》时,则是将《英雄记》与《汉纪》的内容融合起来:
(闵)贡扶帝与陈留王夜步逐荧光南行,欲还宫,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
这也算是一种解决方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