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闲越犯贱_风闻
观察者网用户_240432-2019-01-30 09:26
文:周冲 来源:周冲的影像声色


这是真的。
故事的主人公,我们姑且叫她空虚小姐。
那年,空虚小姐受不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觉得累,辞了职。
朋友问她:“接下来怎么做什么?”
她什么也不想做。就想闲着,美其名曰:“想给自己一个间隔年。”

空虚小姐没想到的是,当一个人缺乏自律,自由不会为她助益,反而成为毒害。
她像一堆刚从毛衣上被拆下来的毛线,懒乱,无序,也不想被重新组织。
她吃了睡,睡了吃,醒来就拿着手机追剧,再就是打打游戏。
开始时,她尚且有一堆梦想。要画画,要写作,要翻译。
可是很快,她就越来越萎靡。
当时间莽莽荒荒,人生无目标,内心无热情,外部也缺乏足够有效快速的反馈机制来给你激励,你会很快无所适从,也会很快迷失。
你会忍不住就想在空荡荡的生活里建造什么,大厦也好,平房也罢,甚至是断壁残垣烂尾楼……无论什么,只要能填充它就好。
“我需要一种能让我投入所有心思的事件,让我全神贯注,让我义无反顾。”
这件事,是什么呢?
做事太累。
创业没条件。
旅行没钱。
只有性。
后来,她竟开始约P。
并且,让自己爱上了对方。
爱情,这是成本最小、回报最快的投资,只要编织些谎言,就能获得爱与被爱的幻觉,热热闹闹。很像是活着,很像是意义。
空虚小姐爱上的男人,姑且叫他伪君子。
**伪君子看起来人模人样,但也只是人模人样。**真正的人,不会已婚之后,还流连于“附近的人”。
他们一个心灵空虚,一个道德败坏,一拍即合,见面第二次,就在酒店里,三天三夜没下床。
此后,空虚小姐让他们爱上了他。

是的,这是一场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她需要这样。因为她太空了。
爱情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成了她躲避空虚的避风港。
她说,我用一把叫做爱情的残刀,从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存在上面切,从关系里面切乐趣,从想象之中切温暖,从人性中切痛苦,切得碎碎的,慢慢喂养我的虚无。但它太贪婪了,比饕餮还贪婪。于是我一遍遍地要。

她和伪君子睡了半年。半年以后,空虚小姐发现,这种非常态的“爱情”,根本解决不了她的需要。
她觉得生活更空了。
她想象的“爱”,是伪君子床上知轻重,床下知冷热。
但真实的现状是,伪君子一下了床,就只剩一个手机中的ID。
空虚小姐无数次走在从钟点房回家的路上,感到风格外地凄凉,夜格外地黑,城市灯火阑珊,却“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个-100的人,遇见另一个-100的人,感受到的,是-200的失落。
而为了忘却这种失落,空虚小姐竟不知不觉地创造痛苦。
——倘若生命一无所有,那就用痛苦来填满它。
空虚小姐开始提一个词:分手。
她不是真想分手。
而是想通过分手带来的戏剧感,让自己的生活更像是生活,让自己的“爱情”更像是爱情。
伪君子很配合她的演出。
他发怒。
他骂她是绿茶婊,是贱人,史上最不要脸。
空虚小姐开始流泪。
可是流泪的当口,却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酣畅淋漓。
她在多年以后说:“我发现痛苦的好处,它具有一种无以伦比的超能力——提醒生命的真实。”
她用形而下的挣扎与苟且,忘却形而上的追问和反思。
她不再去思考:梦想,前途,目标,金钱,未来,意义,时代变化,自我超越……
她只需思考:如何让眼前这个男人宽恕自己?
多么便捷的自我催眠。
多么可笑的短视。
像一只井蛙,以专注于和淤泥缠斗,忘却井口的天空。
他年他月,等她老了,说起来,只道是:“只怪当时爱错了人。”一句话,就成了失败、庸俗、粗鄙的完美借口。
爱,真是庸人的完美挡箭牌。

而且,空虚小姐在“爱情”中搞事情还有一个好处,伤害过后,会获得秘而不宣的同等补偿。
他们和好,重新欢爱。
他们在对方身上涂满冰激淋,每一寸皮肤,每一线罅隙,然后一点一点舔干净。
他们赤裸着在阳台跳舞,那是撩人的英伦情歌,她站在他的足尖上,他扶着她的腰,在音乐里昏迷迷地踱,风来风往,长夜如一块涌动的床单。
他们在这种伤害、和好、伤害、再和好中,把相处的情节弄得葳蕤绸密,五脏俱全,慢慢地也认为,自己是“爱”上了对方。

但空虚小姐和伪君子的关系,始于混乱,盛于情欲,衰于破坏,终于反目。
空虚小姐闲得没事,开始制造事端,隐秘地希望藉以剧烈的方式,来获得预料之外的新鲜感。
她盘查他的身份信息,去和他老婆摊牌。
她约出伪君子的夫人,告诉她:“我爱上了你的老公。”
一如所料,伪君子闻讯暴怒无比,失去耐心,争吵的时候,开始用暴力来回答空虚小姐的质疑和怨怼。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说要毁了她,他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向后拗过去,然后用指甲狠狠地划她的脸,一阵火辣的疼痛过后,液态的东西慢慢往下流。
空虚小姐冲出门去,在大街上像个疯子一样奔跑……
而暴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在她的出租屋里打过她。
在大街上打过她。
她报过警,向朋友们求助,但没有用。警察以为这是家事(甚至连“家”都谈不上),朋友来过,但也觉得不好插手。
后来事情愈来愈不堪。
爱情中最糟糕的处境,不是恨,也不是互不理睬。
而是他开始对你不屑。
伪君子就是这样。他当她当成炮友,到处向人宣传。他的一些朋友给她打电话,约吃饭看电影,有些干脆直接约上床。
他们明明知道空虚小姐和伪君子的关系尚未结束,居然还这样明目张胆。
有一天她说,你这些朋友够怪的啊。
他笑,那有什么,多个朋友也好啊,要不叫他过来一起玩呗。
他的意思是某种性游戏。
后来她了解到,电话是他给的,他夸耀她的床上功夫,并鼓励他们挑逗和引诱。
当一个男人可以把你从一件私人藏品,变成他公开的日用品,作为人的尊严与价值,还有几何?!
空虚小姐恼羞成怒,再度和他大打出手,也再度获得一身伤痕。
她本期望能带着这点爱情的幻觉,在生活里走得更远些,再远些,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对于伪君子来说,她不过是一个玩物。

可恨的是,这时候,空虚小姐怀孕了。
伪君子听说消息时,已经几天没露过脸。
他发来微信:“谁知道是谁的!”

她气得两眼昏黑,浑身发抖,但又无可奈何。
最终,她选择药流。
她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吞下药片。
片刻之后,肚腹剧痛,一个无辜又柔软的生命,就这样被他的亲生母亲残忍地毒死。
他的小小的尸体被排在下水道中,和各种秽物一起腐烂。
“孩子死了以后,我总是梦到他。梦里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举着一个兔子形状的氢气球,跑过来叫我妈妈,气球是粉色的,头顶还系着一个蝴蝶结……”她的眼泪,在多年以后流出来,声音渐渐阻滞,“人间最该珍惜的美好,全被我一点一点地亲手扼杀,都是罪有应得……”
流产以后,空虚小姐去找过伪君子一次。
伪君子说:忙。
空虚小姐说:那我就去你办公室等。
伪君子没办法,约她在人民公园见了一面。他说:你想干什么?
空虚小姐一愣:我只是想告诉你,孩子没了。
伪君子说:关我什么事。
空虚小姐再度气得如同筛糠,“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还是不是男人!”她扑上去,准备和他拼命,可伪君子一推,就把她推开了。
他看着她,说出四个字。
他留在她生命里的最后四个字。
“你真恶心!”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毒如蛇,冷如冰,空虚小姐瞬间就怔住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是啊,她本该就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无情,无义,无底线,无责任意识,只求享乐,不求永恒;只求贪欢,不愿留情。
可是早知如此,她还是在这样的故事里沉浮,不愿抽身,这怨得了谁?
咎由自取,求仁得仁。
据空虚小姐说,她后来还自杀过。当然没死成。她自己止了血,痛哭一场,在生活里沉默下去。
独自吞咽着痛苦。
独自消化着委屈,疗愈着身心的伤。
好在,她还不算老。
30来岁,如果要重新开始,也还来得及。
只是,我担心的是,习****惯了无纪律、无组织、无目标的散漫日子,少有人能真正开始自律有序的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同样的,由自律到堕落容易,由堕落到自律,却非常人能及。
习惯了堕落生活的人,往往会在结束一段放浪形骸的关系后,不自觉地重新选择一段放浪形骸的关系。
于是,从一种痛苦,到另一种痛苦。
从一种悲剧,到另一种悲剧。

空虚小姐也是如此。
倘若继续无所依傍,恐怕她还会再落入一个痛苦的轮回,进入被美好所遗忘的盲区。
而那时,她想重新走入阳光之中,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而这件事之于我们的启示是:
闲,或许不是100%完美的事情。
有序的生活,反倒是一种人生防火墙,也是一种生命的杀毒软件。
它可以替你过滤掉许多至恶之念,至邪之心,至淫之欲,它会逼迫你的轨道正常运行,替你规避很多风险,免于被邪恶盯上,被黑暗的魔鬼所吞噬。
它可以为你托底,保证你再坠落,也不会掉到真正的深渊里去。
它可以更大概率地,接近幸福。

周冲,2015年离开体制,放弃公职,从事自由写作。出版《我更喜欢努力的自己》等多部畅销书。本文经授权转自微信公众号“周冲的影像声色”(zhouchong2017),这是一个文艺而理性的公众号,以文艺的笔调,以理性的思维,剖析人间事与人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