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导演陈正道：不要急着发糖，沉住气让角色成长
据微信公众号“澎湃有戏”（ID：wenyipinglun）5月23日消息，一开始，对国产偶像剧《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持拒绝态度的人不在少数。看看这洋溢着小言气息的剧名，看看这霸道总裁爱上小白兔的俗套剧情设置，还有跳舞很辣、演技也很辣人眼睛的女主角。谁也没想到5月9日在腾讯视频上线后，这部剧的评分能逐步稳定在豆瓣7.6分。
黄景瑜饰演的狐族右祭祀、霸道总裁贺兰静霆，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油腻讨厌，反而越来越有魅力，强行“给你包下一片鱼塘”和强行“送你一颗价值连城的媚珠”看似是同一个行为逻辑，但贺兰静霆却不让人反感，反倒生出一种真爱女主角却求而不得的忧伤。
而宋茜饰演的女主角关皮皮在经过前8集不讨喜的小白兔人设，到了被男友和闺蜜背叛之后，开始逐渐得到观众理解。甚至几个配角的感情支线也是亮点，不敷衍不狗血，兼承担笑点，中和了“千年之恋”这个听起来老土煽情的元素。
宋茜饰演关皮皮，黄景瑜饰演贺兰静霆
能把众多容易拍烂的元素放在一起，拍出一个清爽不拖沓，让人跟着可惜跟着期待的爱情偶像剧，导演陈正道和许肇任功不可没。
陈正道来自台湾，85后导演，早期因为《盛夏光年》被喜欢台湾电影的观众认识，近年来“北上”发展后，《重返20岁》《记忆大师》《催眠大师》几部电影作品都取得了不错的口碑。
有意思的是，在电影市场上成绩颇佳的陈正道，给自己订了一个计划——每年都要有一部网剧或网大，以便和最年轻的观众保持交流状态。
“我搬到北京才6年，其实并没有很久，我想知道年轻的观众都在想什么。”最近最开心的事，是看弹幕。弹幕里的嘲讽吐槽，在他抛开导演身份去旁观时，觉得很好笑。“相比那些批评，我一直在注意很好玩的弹幕。”
另外，他愈发觉得拍剧未尝不是一种练习，相比拍电影“赌观众喜不喜欢这100多分钟”，“剧有一种自由生长的魅力”。
对于《结爱·千岁大人的初恋》，陈正道在豆瓣上给这部剧打了四颗星，说感谢剧组，感谢演员，感谢合作方。他承认，这个分数有情感在，“如果我以观众身份，不应该给这部剧打高分，其实是有点鼓励的标准。”
刚拿到原著小说时，陈正道不怎么能读得进去，“我不敢让你看我的眼睛，我怕你会爱上我”这种调调，陈正道说“身为男性看到都有点脸红”。女主角关皮皮的软弱性格在个性大女主横行，强调女权的时代并不讨喜。出品方企鹅影视的制片人方芳看过之后，也没有觉得这个IP会是炸的那一类，内部评级为A，属于中等项目。
“但某天晚上，我突然读进去了，发现其实主角都没有按常理在做事”，陈正道说。他所谓常理，是“遇到一个帅气的男主角就假装赌气其实心里很喜欢他”，这才是套路，而关皮皮“前段是真恐惧男主角的”。另外，女主角在发现男友和闺蜜偷情后，竟然没用多久就原谅了他们，“我惊讶2008年就写出这样的观点，她（关皮皮）仔细想了下，两个不爱她的人不代表犯错，不代表友情就白费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原谅他们，蛮现代女性的。”他对关皮皮这些现代女性的表现很有兴趣，“可以从中抽出很多好玩的观点来做出改编。”
陈正道（黑衣服）在拍摄现场给演员说戏。
陈正道带电影团队来拍这部剧，要求不少。首先是要在曼谷拍摄。由于上两部作品取景，他在曼谷待了将近一年。剧中吃饭的地方、商场，都没有借来的廉价感，这点上的确是曼谷取景的功劳。“随便一个买衣服的商场，米其林星级餐厅，这些在北上广都不可能借给你拍的。每次我们都说偶像剧的男主角很有钱，但我只要去过这个城市，我就知道他不是这个城市的有钱阶层。”
其次是要求主角常驻剧组，都得参加排练，基本不允许请假。第三，采用顺拍方式，这样比较能保证演员的状态。陈正道觉得现在国内制作不缺钱，更应该拍得精致些，而不是只求速度，“有个客串配角跟我讲，有很多宫斗剧，从入宫，到黑化，到被毒死，一礼拜就拍完了，我说啊，还有这种事情？！”
这些要求方芳都答应了，她没觉得顺拍很难实现，“其实现在演员都不允许轧戏的，大部分演员这点上都选择合作。他能控制好就可以。这肯定是针对不同导演的。”
陈正道拍剧前，调整了姿态。“我清楚地告诉自己，我在拍一个偶像剧，一个爱情片，我纵使想要加一些技巧，我都是要服务这个剧的类型的。没有必要说打着一个偶像剧的外表，结果去弄一个文艺片。因为我也追剧的，我可能回去吃饭，或者在车上，就想拿个手机去看，我不想看到《盗梦空间》《水形物语》，我就想看个30分钟让自己心情愉快。”
黄景瑜
【对话】
顺拍、全勤、不对着空气演
澎湃新闻：你在豆瓣上的打分，缺的分数是在哪方面？
陈正道：如果以观众标准来讲，24集还是太长了，很多东西不够精致。但为什么现在给一个鼓励的分数呢，因为这个拍剧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大家在观念上的改变，要把这样的团队扣下来拍24集是相当吓人的。
我们以往拍电影是一天3页纸左右，而这个剧是4到8页的，但在华语剧集的大环境下，资方跟我说，一天拍15页纸，甚至20页纸，都没有问题。甚至我们在拍戏的时候，有剧组的同事跟我说，如果真的拍不完，我们干脆分开拍，让演员对着空气，或者板子说话。我当时是完全拒绝。所有演员必须在现场，大家都得走位。真的所有人都是全勤，在剧组接受排练。所以在豆瓣给了一个偏高的分数，是鼓励自己在这个环境下，我们用电影的方式拍完一部戏，至少我们做到了尊重观众，但剧集本身确实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管是剧作还是制作上。
澎湃新闻：你觉得那样对着空气拍，是很伤害创作，完全不能接受的事？
陈正道：我后来听说（那样拍）是（因为）一部戏六七十集，演员又给不够档期。我们确实跟日韩剧相比起步比较慢，我自己打开视频网站看剧的时候，从来没看过超过20集的，所以环境是需要改变。
减少集数是可以做到的，这是一个方向，创作者自己也要争气。我前年在曼谷拍《记忆大师》，我们是90多个工作天，拍100分钟的电影，所有演员全勤。但是《结爱》在敲演员时，我们说给50个工作天拍大概30集，（演员的）经纪人会说，我觉得我们已经给你很多时间了，我当时就……我的天，怎么会？？在我们努力想要拍好剧之前，整个大产业都要帮忙。这次（投资的）公司也会问，你就拍20多集，成本这么高，有没有可能剪成30集？我当时说24集故事是完整的。
现在两个男女主角，这三个月，真的有事，我让你请假参加一两个活动，其他时间都要待在组里，两个主角都做到了，基本都会在现场等着。
杀青照。两位主角都全心投入了拍摄。
澎湃新闻：是很喜欢小说原著吗？
陈正道：其实我是第一次看言情类，加上奇幻。去年因为有个项目搁置了，就想说来接一套剧。我一开始读没有很快读进去，有一天晚上我读进去以后，（发现）里面的主角没有在按常理去做事，没有说遇到一个帅气的男主角，就假装赌气，其实心里很喜欢他，这个女主角前段是恐惧男主角的。我觉得这个小说的剧版有得做，一是它的世界观是藏起来的，就只有一个媚珠告诉你，但又是从女主角第一人称去写。第二女主角的性格，她遇到两个想要非礼她的男性，这个女性也没有像一般女孩一样哭天抢地，她认为出这样的事是施暴者的错，她不应该为此悲伤。小说里有很多观点有意思，我觉得可以从中抽出很多好玩的观点来做出改编。
宋茜饰演的关皮皮一开始并不讨喜。
澎湃新闻：《记忆大师》中你对家暴的点非常有兴趣，这次是对女主角的性格有了兴趣？
陈正道：应该说，我对女主角的内心转变有兴趣。我们花了12集，才让女主角爱上男主角，一直到18集她才觉醒，决定付出，我觉得这叫真正的角色成长，而不是一开始做剧的时候，被所谓的文学顾问、策划去影响，说导演这些不够甜啊，没发糖啊，再苏一点。我其实以前真的不知道“发糖”这些词，但幸运的是，我有耐心，也挑战一下观众。不管男主是天外飞来的狐狸，还是帅气的霸道总裁，我们花8集慢慢结束关皮皮上一段感情，再花4到5集，说贺兰静霆怎么走进她的心里，到最后决定要勇敢付出，其实24集正正好。
刚开始做的时候，我也有看合作方推荐的一些网剧，当时比较红的，真的节奏很快，第一二集女主角说，我真的瞧不起这种霸道总裁，你想征服我，到三四集就接吻了。我还看了蛮多段这种的。我觉得《结爱》里，我们应该沉住气慢慢来，应该可以打动观众。
澎湃新闻：可黄景瑜就是个霸道总裁角色吧？霸道总裁是不好拍的，容易变得“油腻”。
陈正道：对啊，宋茜还是没有爱上他，观众都爱上他了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油腻是观众还没觉得他帅，他就觉得自己帅死了。其实黄景瑜等这个戏等了很久，我们有蛮多时间去做这个角色。当时我和许肇任导演见黄景瑜的时候还很担忧，因为黄景瑜本人是个非常随和搞笑的人，但原著中贺兰静霆是个非常自信，很硬的一个角色。
后来我跟编剧聊天的时候，编剧就指出一个方向，有没有想过，一个男人活了一千年，像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女性都会轻易爱上他，然后网络时代来临，这样的人真的会被爱吗？我记得编剧跟我说，现在有人会喜欢忠犬型，也会有人喜欢小奶狗，最后我们觉得，可以为他的性格来定做——一个有社交障碍的霸道总裁。有了这个方向后，贺兰静霆在剧本中就立出来了。剧版还多了一些喜剧调性，我们让他做各种霸道总裁的事情，希望在弹幕嘲笑他之前，剧组要先笑他一下，这样观众会有特别的好感，当你正要嘲笑，觉得有点逆反的时候，我们剧作先嘲笑他一下。我觉得这样诚恳的霸道总裁，可能是没有出现过的人物设定，比较新。当然，做起来跟演起来，还是难的。
网友总结的总裁新特点
网友制作的搞笑图
澎湃新闻：宋茜的角色前期太傻白甜了？这是你原本要的效果吗？
陈正道：因为宋茜的女主在小说里是第一人称，我们希望尊重原著，就没有改太多。其实我在读小说时，有些地方我都不太理解，比如看到这个女生什么都ok，什么事都好，任何人怼她她都不生气。我们的配角都很有个性，符合“有想法就说出来”的现代剧作感觉，反而是关皮皮，还是更按照小说里的那种柔弱去拍。可为什么对这个小说有好感，是因为读到后面我才发现，这是个大女主小说，在后面她要最大程度去做危险的付出，剧版也保留了这一点。比起现代的女主，《来自星星的你》的全智贤霸气骄纵但其实正直，关皮皮很特别，她所有的与世无争，装好人，到最后却愿意付出生命。对我来说，这个是有角色成长的设定。
当然，有熟悉的剧评家跟我说：正道，大部分剧的人物设定是不能等到那时候的，你真的等得到观众骂主角骂了8集才开始改变吗？也许这就是我第一次拍剧的坏处，或者说好处就是，关皮皮在第24集，所完成的角色变化很有层次，尤其是知道自己活不过一定年纪，而活下去就要付出代价，那场戏我觉得很虐心。
但是前段我确实是尊重原著，我当然知道怎么改观众会喜欢，就像我们改的千花，小菊。前期改编，编剧们一直哇哇叫，“我们要人设”， 跟我说她（关皮皮）傻白甜，圣母婊这些新词，但我无所谓啦，我身为创作者，我选择看看。
澎湃新闻：宋茜的角色是后来换上来的，是你主动选择的吗？
陈正道：其实我之前没有看过她的剧。当时曼谷已经建组了，我看过她的真人秀，还蛮可爱的。定妆前见过，只是提出了要求，全勤在组，不可以请假，宋茜那边都是一口答应的，就想试试看。其实后来我看网友说，就有去看一下宋茜以前的作品。
澎湃新闻：然后呢？
陈正道：然后……没有然后了。只能说关皮皮我个人觉得还挺可爱的，活灵活现的。
电影的好时代，不是类型片能赚钱，而是能拍危险的类型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高票房作品的导演，为什么不把时间都用在电影上？
陈正道：电影当然是我最大的梦想，我年纪比较小，网络时代刚刚来临，我觉得我还有时间。最近我发现，所有我崇拜的导演都有了美剧作品，跟他们的电影都不太一样，更长更细致地讲一个故事。我也希望跟网络世界产生沟通。电影是很小心的，100分钟左右观众不一定要了解前因后果，其实你就是赌他们觉得好看或不好看，但剧很特别，我们拍剧的三个多月期间，剧本是边拍边改的，比如说小菊、宽永、修鹇这条线就改过五六次，赵松和千华也改过三四次。剧组有两百多人，甚至有宽永派，修鹇派，都来跟我说，下一场要不要在一起？因为剧本都还没出来。
当然，重点不是边写边拍。我在开拍前跟一个韩剧导演聊天，顺拍很重要，没有浪费钱到每个镜头，但至少是三四集，五六集（一组）。一是演员状态很重要，二是我们可以自由来调。
澎湃新闻：所以不顺拍是个很伤害创作的事情？
陈正道：当然我们为了预算，有一些是可以跳拍，但大致要保证顺着。美剧每集导演都不同，就肯定是两集两集来。
澎湃新闻：会不会觉得万一口碑不好，对你的风格有影响？
陈正道：在拍这个剧的时候，我清楚地告诉自己，我在拍一个偶像剧，一个爱情片，我纵使想要加一些技巧，我都是要服务这个剧的类型的。宗旨是服务观众。电影本身已经宣泄了我的创作欲，剧对我来说，更像一个产品。刚好这样两条线，满足了我这样人格分裂的人最大的创作欲。
澎湃新闻：除了服务观众，拍剧会有自己的目的和收获吗？
陈正道：自己的目的是“角色”。我不知道《老友记》的导演是谁，《绝命毒师》的导演是谁，可是这几套剧看完以后，我内心都有一个老朋友要离开我的惆怅感，这就是一个导演不再强调个人风格、创作脉络的时候，导演一定有功力，为什么我们这么爱这个角色，为什么我们当角色是身边的朋友，我对自己的功课是有没有可能做到这样。
现在拍剧也是练习，我很想知道观众在想什么，这是我拍剧的原因。毕竟搬到北京才六年。再过几年，在我的电影里会被证明，这个练习可以带给我养分，单纯电影导演没办法得到的。
澎湃新闻：你在电影剧本上一直拒绝大IP，网剧倒是可以接受这样有点类型化的作品？
陈正道：合作方一直说，递到我手上的盗墓类的，青春类的，我都会拒绝，很多后来都是几十亿票房，你有没有后悔过？可是我觉得，爱情类型、青春类型，我刚拍电影时是很颓败的，当我北上的时候，电影产业蓬勃，我反而不着急，就是因为现在市场好，我跟片方说，我要拍一个场景只在一座房子里，但成本又很高，电影公司也愿意。我一直说，现在是电影的好时代，不是说我拍会赚钱的类型赚钱，而是拍有点危险的类型，电影公司也会让你拍。
澎湃新闻：你会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拍出日韩剧的高度吗？
陈正道：不是希望，而是我们真的应该达到日剧韩剧的高度。我们的预算比他们高，我们观众比他们多，如果这几年我们没有达到他们的水平，我们应该要羞愧。我这几年看日剧，我知道日剧的成本。
当然，这个事情跟大环境很有关系。我最近注意到，我们不能永远说人设，讲发糖，或者永远靠粉丝去打仗，这会让编剧导演怠惰。如果我以观众身份，不应该给这部剧（《结爱》）打高分，但我希望这是个开始。《迷雾》其实也就是十几集，每集最多60分钟，我们是不是可以做到。
不管这是不是说大话，我们一定要逼自己进步，短期之内要跟美剧比，还很困难，但我们总得有一个时间目标，五年还是十年，拿了这么多预算，拍得不如日剧是不应该的。我们的工作人员是可以做得很精致的，你三个月四个月要拍五六十集，这个大环境上的想法就不对，先更正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