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会师：外汇市场可能更喜欢近视眼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2017年所有在人民币汇率博弈中失利的人可能在潜意识或者显意识里都相信，至少曾经相信：汇率波动是有趋势的，即使短期波动剧烈，但长期趋势是存在的，只要抓住趋势，一定可以赚钱，即使短期内可能有暂时的损失。

在很多人眼中，2016年底的时候，人民币汇率的趋势简直无需思考。在资本持续外流、结售汇持续逆差、外汇储备不断下滑，同时美联储不断加息且未来将继续加息的压力下，无论是客观数据还是教科书中的理论都似乎在向市场呐喊：人民币始于2014年的贬值一定会在2017年延续，甚至走得更远。

当然，最终的结局大家已经很清楚，人民币贬值的趋势并未延续。我们固然可以将之解释为监管当局的调控，从而将自己的损失归咎于这不可抗的外力，但如果监管调控真是不可抗力的话，那么市场又何谈趋势呢？我们不能一边相信存在趋势，但同时又否定趋势。

2017年人民币的走势并非否定了趋势的存在，但却生动地提醒我们：趋势可遇不可求，长期趋势更是如此，所以除非你是职业赌徒，否则最好不要试图把握所谓的长期趋势的脉搏。

为什么趋势难以把握，原因很多。除了影响汇率的因素太多以外，如政治、经济增长、资本流动、市场情绪、投机冲击等等，笔者认为很重要，但却往往被一般投资者忽视的因素是：不同投资者在定义趋势时对其赋予的时间跨度差别太大。

外汇市场参与者主要包括以下几类：个人、工商企业、以银行自营盘为代表的金融机构、央行以及以索罗斯为代表的国际投机机构。而上述参与者，他们眼中的趋势，或者说他们所看重的趋势在时间长度上差别巨大，甚至根本没有可比性。

个人和一般工商企业赋予趋势的时间内涵一般在1年以上，甚至3-5年，乃至更长，这也是为何笔者经常被追问未来2年甚至5年人民币会在何点位的原因所在。在我们普通人的逻辑中，如果连1年的时间都难以维持，怎么能叫趋势呢？

这种想法无疑是正确的，因为我们从上小学开始，就不断被教育“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等概念，既然上下几千年的文明史都是按照某种趋势在前进，那么能被冠之以“趋势”二字的，自然要有一定的时间长度才行。当他们认定市场已经进入某种趋势之后，在上述心理支配下，就很容易放松警惕，进而大举入市进行单边赌博。

但其他市场参与者会这样看待外汇市场的趋势吗？也许会，但即使他们会，他们也会进行理性的忽略，因为1年太久，对他们而言几乎毫无意义。

先看银行自营盘，为什么把它放在前面？因为在尚未实现资本自由流动的情况下，人民币市场除了个人和工商企业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银行自营盘，而银行自营交易员们不可能对市场走势进行较长时间的单边对赌。一是银行都有严格的止损要求，汇率即使有长期大势，但中间必然有震荡，一旦震荡方向与交易员的持仓方向相反，很容易触发止损；二是银行自营盘的持仓规模一般不大，国内银行一般只允许交易员持有5亿美元以内的仓位过夜，甚至更低，即使部分银行比较大胆，也很难允许隔夜仓位超过10亿美元，所以银行交易员们很清楚自己不太可能主导市场走势，这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人。对他们而言，1年的时间跨度太长了，1-2天或者1周之内的趋势意义比较大。

再看国际投机资本，任何成规模的境外投机机构自然也会有严格的交易纪律，这和境内银行是一样的。虽然理论上其投机仓位可以比境内银行大很多，但在人民币投机上却很难做到，因为离岸人民币的流动性主要被中资银行的境外分行控制，中资银行一旦对人民币流动性进行有意识的管理，其投机风险会瞬间暴涨，因此他们一定会小心翼翼，甚至比境内银行自营盘还要谨慎，指望他们长期对赌人民币单边行情更是不可能。

最后看一下央行，作为汇率市场最终的调控者，也是实力最为雄厚的市场参与者，汇率未来可能向哪个方向波动从来不是央行关注的重点，她更关心的是市场投资者是否会对某种趋势形成趋同的预期，进而导致明显的单边行情，从而对国际收支、货币政策乃至经济稳定产生冲击。无论是长期升值趋势还是长期贬值趋势，对于央行来说都不是好事，都是需要竭力避免的。在2013年之前，央行长期致力于与升值趋势斗争，而2014年之后，央行又陷入了一场与贬值趋势的作战。对央行而言，趋势往往意味着危险，令市场投资者难以对未来趋势产生稳定趋同的预期是市场调控能否进退自如的重要前提。

从个体数量上看，试图抓住人民币长期趋势的企业和个人投资者自然如过江之鲫，但从投资者大类划分的角度看，他们又十分孤独，在外汇市场比他们更具信息优势、资金优势、人才优势的其他参与者并不在意长期趋势。虽然银行交易员、监管当局乃至国际市场的投机大鳄们也经常把市场趋势挂在嘴边，甚至喜欢对未来10-20年的历史大势发表观点，但请注意，他们所说的和所做的并没有必然联系。笔者并非是在暗示他们说谎，而是想强调，他们对长远未来的判断和当下的市场操作策略不能画等号。

趋势可能的确是存在的，但不同投资者对趋势在时间跨度上的定义区别太大，对趋势的态度和干预能力差别太大，在外汇市场，过于追求把握长期大势只能说明您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但未必是一个理智的人。

最后提醒一下大家，在银行外汇交易员的语言体系中，未来一年以上的市场叫“超远期市场”，请看清楚，不是“远期”，而是“超远期”。如果我们连中短期都很难把握，又何必在超远期的问题上折磨自己呢。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会师话市”，观察者网经授权特别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