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邻——朝贡体系下的朝鲜与琉球外交趣谈】 (漂流民篇)_风闻
晋阳大君-东北亚史研究,古建筑爱好者2018-11-20 11:31

公元1623年,朝鲜仁祖元年4月14日,在推翻光海君仅仅一个月后,刚结束软禁生涯的仁穆大妃迫不及待下教旨给承政院,要求朝臣在给明朝上的奏文中增加有关光海君的罪状。这已经不是满怀怨恨的仁穆大妃第一次列举光海的罪行,早在当年3月21日,废除光海王位7天后,仁穆大妃就开列36大罪,称光海“罪甚隋炀”,并毫不避忌的自称“怨妇”:
罪甚隋炀, 卿等所识也。怨妇十馀年, 在铁甕中, 不闻俗音, 亦不知识逆魁百罪。怨妇仅知其一, 卿等不讳其罪, 上告宗社, 下谢生灵, 怨妇之至愿, 毕矣。——【承政院日记 仁祖元年三月二十一日条】

德寿宫(即原来的庆运宫)【昔御堂】,仁穆大妃就被光海君软禁于此。
已经开列了36项罪名还不满足的仁穆大妃,又在4月14日的旨意中增加了有关光海恶行的什么新内容呢?
○慈殿下敎于政院, 令於奏文中, 添入數款語……琉球國世子漂到我境, 使邊臣潛殺。——【朝鲜王朝实录 仁祖元年4月14日条】
这就怪了,怎么光海君还牵扯上琉球国世子被杀的命案了?想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如今的旅游胜地,韩国济州岛。
济州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李朝中期就多有琉球漂流民至此的事件。这些漂流民大多都是从事海洋贸易的商贩,琉球又一向是东亚和东南亚转口贸易的节点,因此商船往往满载宝货。而光海君时候的济州牧守李箕宾就是这样一个见财起意的人:
○禁府啓曰: “囚人李箕賓獄中上疏自明: ‘雖曰中國人, 旣與倭賊同船商販, 則其爲亂民, 似無可疑。’ 以此論爲, 殺中國人, 則不無過情。 上裁何如?” 王命照律。【於是竄箕賓於北靑, 判官文希賢於北道。 箕賓以武官, 牧濟州, 以善治名。 判官文希賢遇商人漂船, 唐、倭、琉球三國人, 竝載藏貨鉅萬。 希賢利其用, 以詭言動箕賓, 襲滅其船, 分其貨。 箕賓頗分與士卒, 希賢所取尤多, 皆自專。 黃繭絲至百五十石, 明珠、瑪瑙之屬, 以千百計。 濟州吏卒詣獄證實, 箕賓等受訊不服。 獄久不決, 皆以賄賂得停刑訊, 竄配。 ○商船中有琉球使臣, 年二十五六, 頗工文辭, 移書於箕賓, 辭甚悲苦。 唐商數十人, 亦密報于希賢, 願殺倭口, 全唐人, 希賢不答, 竝殲之以滅口。】——【朝鲜王朝实录 光海君5年 1月 28日】
原来当年有一艘载着明朝,日本,琉球三国客商的船漂泊到济州岛。济州牧守李箕宾被判官文希贤说动,将这艘船上所有人杀掉,私吞船上财宝。
而这些漂流人中的明朝人在死前还苦苦哀求,我们帮你一起杀掉船上的日本人,求济州兵饶过明朝人一命,却依旧惨死。
可神奇的是这群遇难的漂流民当中有一个人被记载是颇有文采的“琉球使者”。鉴于琉球国的确经常将国书委托给日本客商携带去往朝鲜,此人琉球使者的身份倒也未必是伪造的。
总之,李箕宾最后靠着贿赂被轻判,只是流放北边,甚至在仁祖反正之后还被任命为咸镜北道节度使。
但是,这个被杀掉的琉球国使者,其身份不知怎么回事,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以讹传讹变成了王子,紧接着谣言更进一步,又把此人从王子说成了琉球国世子。
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光海君统治后期各党派都对光海不满时,居然还有人拿“琉球王子遇害”这个谣言大做文章,到处散布消息说琉球国为了复仇发大兵来攻,想引起骚乱后趁机举事推翻光海君。
○傳于備邊司…曰: “朴蘭英旣已陷賊, 又送其兄未妥, 故初以文希賢下敎, 而本司堅塞, 强使葵英入往。 又被拘留, 家有老母, 而兄弟皆以國事, 陷於賊中, 此豈體下之道, 今後察爲葵英某條圖還事, 多般詳議, 從長速處。 且倭使累月滯留於此時, 極爲難便, 何不檢飭答送乎? 回禮物件, 亦不可不擇送, 至於琉球, 欲犯濟州, 報仇之說, 極凶, 未知何以善答乎?**——【**朝鲜王朝实录 光海君十四年五月初十日条】
而这么做的人当中,还包括【洪吉童传】的作者许筠(来自星星的你中都教授也提到过)
天生一怪物許筠, 嫁禍於二百年宗社, 前後兇秘之狀, 人人莫不心自痛而口不言耳……假託大論, 圖逞兇計, 內聚妖儒, 排日投疏, 攻擊三司, 不遺餘力。 請斬大臣, 惟意所快。 外結無賴, 多聚物貨, 及其現捉, 馳書大將, 力救僞造御寶之大賊。 是可忍也, 將欲何爲? 攀緣宮腋, 圖免其死。 僧徒之謀爲作亂, 國人皆曰: “筠之所爲。” 登山夜呼, 脅出都門, 國人皆曰: “筠之所爲。” 琉球復讎之兵, 來藏海島之說, 國人皆曰: “筠之所爲。”****——【朝鲜王朝实录 光海君十年八月22日条】

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中都敏俊与许筠,旁边的是被千颂伊打破的有许筠题词的罐子。
所以这件事的大略经过就是仁穆大妃由于深恨光海,所以拿光海后期这个不断经过加工的谣言不惜再次抹黑他,甚至想向明朝方面通禀。不过,最后领议政李元翼认为此事无关痛痒且真假难辨,还是回绝了大妃的要求。
琉球事, 其爲世子與否, 自此難知。 且無輕重於此事, 似不當擧論。
不过朝鲜文人关于琉球世子被害的奇闻还是不肯放过,不断的加工之后,这个故事显得更加丰满。比如早在仁祖3年,那个杀害漂流民的凶手李箕宾去世时,这个遇害的琉球人的形象就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视死如归,颇有气节的英豪:
○丁巳/咸鏡北道節度使李箕賓死。 箕賓, 貪虐武夫也。 向在光海朝, 納賂宮掖, 圖授濟州牧使, 赴任之後, 專務肥己。 一日琉球國王子滿載寶貝, 到泊州境, 蓋漂風而至也。箕賓與判官文希賢, 圍而盡殲之, 沒入其貨。 王子陳其旋節, 不變顔色, 從容遇害, 聞者憐之。 事覺, 箕賓就獄, 多獻寶珠于光海, 故得免刑章。 逮至反正之後, 尙畀北門重任, 今日用人, 可謂苟矣。——【朝鲜王朝实录 仁祖实录 3年 1月 8日 】
到了朝鲜正祖朝,文人李肯翊又在【燃藜室記述】中编写了一段琉球王子乘着宝船出海的前因后果,说琉球世子为了赴日本赎回其父,出海漂流济州。牧使问船上何物,世子答有酒泉石、漫山帐。牧使贪图宝物不得,遂将琉球世子杀害。琉球世子临终前作诗:
“尧语难明桀服臣,临刑何暇诉苍旻?三良入穴人谁赎,二子乘舟贼不仁。骨暴沙场缠有草,魂归故国吊无亲。朝天馆下滔滔水,长带余悲咽万春。”
只能说文人手下的笔,还真是可怕呢。。。。
说实在的,大多数时候朝鲜琉球两国对漂流民还是相当优待的。就在济州牧守残杀琉球使臣前一年,也曾有8名琉球人漂流到朝鲜的事件,他们就很受优待,最后由朝鲜派人护送前往明朝辗转回国。朝鲜还让他们转交咨文给琉球王以陈述具体情况。
实际上这批漂流民远比不了那艘乘坐宝船的商贩们,比较凄惨,被记载为“赤身下陆”。可李朝方面得知之后不但赏赐衣料,还派人将他们接到王京汉城,在宫中设宴款待。
○琉球人八名, 漂泊我國地方, 令該司備衣袴、靴子以護送。——光海4年 9月 9日○禮曹啓曰: “琉球國漂流人馬喜冨等, 赤身下陸, 一無所持之物, 艱窘無比…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因为壬辰倭乱,朝鲜景福宫,昌德宫和昌庆宫多数殿阁都被烧毁,此时身为国王的光海君暂居在原月山大君的府邸,也就是庆运宫。

德寿宫,即原来的庆运宫。现在建筑大多为朝鲜高宗时期新建。
因此,李朝臣子担心庆运宫狭小,在这里举办宴会似乎有伤国家尊严,建议在昌德宫仁政殿前设宴,而且菜品上加上猪鸡,以显丰盛。然而光海君也提出,昌德宫荒废已久,同样有碍观瞻,万一弄巧成拙反而让琉球人更看不起朝鲜,要求兵曹方面多派人去昌德宫守卫以壮声威:
○癸卯/禮曹啓曰: “琉球國漂流人, 闕庭供饋, 當行於十三日。 琉球之人, 不知慶運宮爲時御, 而庭除狹窄, 異國人所見, 不似闕庭, 仁政殿內庭供饋, 似爲便當。 且所饋之物, 甚爲草草, 亦令該司, 稍加鷄猪等物何如?”傳曰: “允。 空闕荒涼, 守衛踈略, 則反恐見侮也。 此意言于兵曹, 另爲嚴守, 俾不至埋沒。 供饋等事, 亦令優厚可矣。”——光海4年 9月 13日

昌德宫【仁政殿】

仁政殿内庭
当然,琉球方面对于朝鲜漂流民就更为厚待了。朝鲜明宗元年就有一批济州的漂流民被琉球送到明朝,之后回到朝鲜。根据其中一人朴孙的供词,他们在琉球同样被请到王宫赴宴,甚至还和琉球君臣一起参加对明朝行的“望阙礼”。朝鲜方面也非常重视朴孙等人在琉球的见闻,特命专人记录:
○戊子朔/傳于政院曰: “見冬至使聞見事件, 則本國朴孫等【濟州人, 凡十二人。】漂到琉球國, 國王至誠款待, 又於闕庭饋享。 交隣厚意, 不可不謝, 但無路可通。 本國使臣, 若於中朝, 見琉球國使臣, 則宜以此致謝。”【朴孫見福建道水車, 詳習其制, 還本國, 敎匠人造作, 其用甚利於農作。】注書尹潔, 因朴孫等之言, 記琉球國風俗, 其略曰:其俗男無貴賤, 皆結髻於頭左角, 大如拳, 髮多則剃減之, 用帛裹繞。 或靑、或黑、或紅, 其貴者用黃。 不着靴鞋, 騎步皆赤足。 衣制如我國緇徒之衫, 唯於朝衙, 着紗帽金銀玉帶, 一如上國制度。 女無貴賤, 不穽裙, 圍裳數重, 亦未嘗露其肌體, 結髻於頭後, 而無戴飾, 唯貴者揷花簪於結處。 行常隱其面於衣領中, 但出兩目而已。 衣制亦如僧衫, 其地常暖不冱, 男女肌膚鮮潤, 女多異色, 不施脂粉。且女有官職, 凡女政皆決於女官, 朝衙不於國王, 而獨於王妃也。 女官之行也, 騎不跨鞍, 踞于鞍上, 兩足一鐙, 如據胡床。 然馬首行辟與僕從, 皆用女人。擇卿相子弟年少者, 多齎銀兩, 渡海入南京, 遊學兼習南北兩京語音, 力俟其學就, 遣船率還, 試其所學, 能者授之以職, 否者徵還銀兩。 以故子弟之入南京遊學者, 自知其學不就, 則不敢還也。國俗寬厚正直, 無狡詐欺罔之習。 公私竝不用刑杖, 閭里不相詆詬, 不相鬪鬩。 有罪過有司記之, 至三犯然後放之絶島, 終身不得出。 爲市者列貨寶於肆, 或以事出去不守, 而無或竊取。 爲農自正月種苗, 五月而穫, 六月而種, 十月而穫, 十月而後藝芋於其田, 歲終而採, 芋如我國所種, 味香厚, 雖不烹熟, 亦不刺喉。 田穀亦一年兩穫。 十一月如我國三月四月, 本無氷雪。 居人或衣段子, 或衣紗綾, 隨所備而用, 無貴賤等級。人死則三年蒙白, 弔喪等事, 略如我國, 而初喪不廢食肉。 其葬也斲削巖, 作爲宮屋形, 鑿其內空曠, 以木板爲戶, 置柩於其中, 凡一家之死者, 皆入其中。 祭則開戶, 祭訖卽鎖。 力不能者, 求得巖穴如屋者置柩焉, 不用埋瘞。貨幣用銅錢, 錢一百, 當米二升。 其婚娶也, 夫家先輸錢婦家, 宴飮凡禮, 皆自婦家設之, 夫家一無所措。 期至, 夫盛衣服上馬, 諸族擁後而行。 用二銀榼, 盛以幣物, 植以花萼, 當馬首前導云。 且其俗盛事僧佛, 私居及官府, 皆列佛像。山川奇峻, 土地肥厚, 有鹿獐無豺虎, 且無雉焉。 有木其葉如傘, 蓋甚柔韌, 婦人之貴者, 以其葉爲冠而行, 葉垂於腰, 欲人不見其面也。 且凡包裹, 皆用此葉, 農人耕耘者, 亦以此爲笠。 有草如芭蕉大者, 如棟柱, 刈之去外皮, 取內皮爲三等布, 以皮之, 內外而布之, 麤細異焉。 其最內者, 極爲細潤, 色潔如雪, 姸密無比。 女服之好者, 以此爲最云。國王所御之殿, 高五層, 以板覆之, 王具紅錦衣, 戴平天冠, 與一僧對坐, 行望闕禮。【事大明, 故爲此禮云。】百官以職次, 分班拜於庭下, 立朴孫等於百官班後, 令一時拜曰: “爾國亦爲大明臣, 不可不拜。” 云。朴孫之還, 其國王妃, 召見厚饋。

琉球王宫【首里城】正殿,首里城多次因为失火焚毁,最后彻底毁于二战。如今的建筑是日本根据老照片复建而来。

现代复原的琉球国王与王妃服饰
这批朝鲜漂流民所说的琉球国风土人情是非常贴近现实的。特别是琉球人在头上结欹髻这点是琉球舜天王以来的民俗。根据琉球史书【球阳记事】载,当初舜天王头上长了个瘤子,为了掩盖就把头发结在瘤上。等舜天即位后,这种发型就被百姓纷纷效仿。
至于琉球女官只听命于王妃描绘的则是琉球祝女集团,琉球国王妃和王女常常担任祝女最高领袖“闻得大君”,因为被认为能请示神谕,所以祝女集团势力强大到甚至可以左右王位继承。琉球尚宣威王正是因为失去祝女集团支持,被所谓的神谕赶下台,被迫让位给尚真王。

琉球神道中一般祝女形象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是,朴孙被琉球护送到明朝时,发现福建那的水车用起来十分便捷,特地学了做法回国后试验,被朝鲜君臣认为应当推广全国。漂流民也可以为国家做出贡献的好例子啊。
不过个人认为最有趣的还是琉球邀请这批朝鲜漂流民参加望阙礼之事,“爾國亦爲大明臣, 不可不拜”,【明史】中褒扬琉球的殷勤还真是没表扬错。
朝鲜一向被称作“文献之邦”,向漂流民及使节问询并记述列国风俗是常事,早在燕山君时期就下令将派去迎接琉球使者的宣慰使成希颜的见闻录入【海东诸国纪】。
也正是从燕山君日记中,我发现早在那时,琉球就颇为厚待朝鲜漂流民,厚赠资财助他们回国,令朝鲜方面觉得琉球使者回国之时,朝鲜只赠给20天的粮食,实在显得自己吝啬,有乖交邻之道:
○己未/禮曹啓: “琉球國使臣初到浦言: ‘一船三百五十人, 二船七十人, 三船三十人, 柴水船二十人, 合四百七十人, 而本國人則上、副官人竝伴從人二十二人而已。’ 今接待者三船, 而每一船只待四十。 臣按《海東諸國記》, 日本、琉球國使臣過海糧只二十日。 今琉球國使臣回還時, 依此例給之, 則有乖厚往之義。 且己亥年, 濟州人金非乙介等三人, 漂到琉球國回來時, 其國給三朔糧、錢一萬五千文、胡椒一百五十斤、糙米五百六十斤以遣。 彼之待我國漂流人, 猶如是豐厚。 今其國王使臣之還, 只給二十日之糧, 無奈薄乎?” 傳曰: “其議于政丞等。”——燕山君 7年 1月 10日
三朔糧、錢一萬五千文、胡椒一百五十斤、糙米五百六十斤,仅仅是3个漂流民就从琉球那得到了如此多的财物,也难怪朝鲜方面汗颜了。
有趣的是,在琉球使臣走后,发生异常天象“有声如雷”,燕山君和臣子们商量了半天,居然认为是薄待琉球人遭到了天象示警。。。
○丙子/領議政韓致亨、左議政成俊、右議政李克均、左贊成朴楗、右贊成愼守勤、左參贊柳洵、右參贊申浚啓: “昨日有聲如雷。 此必宰相之非其人, 而致此變也, 請避。 大抵災異者, 天之仁愛人君, 而譴省之也, 願殿下恐懼修省。”傳曰: “予之卽位, 八年于玆, 而災異屢現, 實予薄德所召。 豈宰相非其人而然歟? 其勿避之。 予近者連有事故, 不得視事。 雖不可的指爲某事之應, 然摠言之, 則實由予薄德。”致亨等啓: “琉球國使臣過海糧, 只給二十日。 《海東諸國記》雖曰: ‘日本、琉球國使臣過海時, 竝給二十日之糧。’ 然使遠人自備其糧, 則其於事體何如?”——燕山君 7年 1月 27日
能让以残暴出名的燕山君“罪己”,到底还是天象的威慑力大。然而无论是燕山君还是之后的中宗,都致力于优待琉球人。但别忘了本文的主题,“朝贡体系下的朝鲜与琉球外交”,在商议送还漂流民时,燕山和中宗都遇到了相同的问题:是让距离较近的日本人负责送还琉球漂流民,还是将琉球人先送到明朝,由明朝交由琉球使臣带回国?
这里面蕴含着朝鲜深深地忧虑,日本人长期从事东亚海洋贸易,熟悉航路,对马岛更是受朝鲜官职印章,自称“东藩之臣”,从距离上看自然是交由值得信任的日本人负责送琉球漂流民回国最佳。但万一朝鲜交往日本与琉球的事情传扬到明朝,恐怕会引起上国对朝鲜私下交通各国的不满。
面对同样的问题,燕山君和中宗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做法。燕山将琉球人交给了日本,中宗则将漂流民交给了明朝,那到底为何出现这种区别呢?
○禮曹啓: “以漂流人帶往事, 問四郞、三郞, 則答云: ‘旣受國家爵祿爲臣僕, 雖死且不避, 況此事乎? 昔吾父道安自琉球國率國家漂流人而來, 國家嘉之, 賜爵以酬勞。 吾父又齎國家謝琉球書往返, 吾今帶往何難?’ 本曹以語漂流人, 則皆叩頭攅手, 有喜色…厥後琉球國漂流人出來, 其時日本國倭三郞、四郞稱號者適來, 故欲付送, 而三郞、四郞, 不肯受去, 故我國通書于對馬島, 付倭人貞勝, 使之轉送本國也。
我在前一篇文章曾提到过一个担任琉球国使节的日本人道安,道安作为朝鲜琉球交通的媒介,曾被朝鲜授予官职。燕山君时期打算送这批漂流民回琉球时,道安的两个儿子刚好在朝鲜,也表示愿意护送琉球人回国。这批琉球漂流民得知日本人愿意帮忙,也十分开心。虽然最后不知道为何道安两个儿子又反悔了,但结果还是由朝鲜朝廷出具文书,令对马岛送还了这批琉球人。

大长今中的朝鲜中宗
中宗时期其实也一样,考虑到就算把琉球漂流民送到明朝,万一碰不上琉球使者,那岂不是白走一趟?因此最初中宗也决定将琉球人交给日本方面送还。可根据礼宾寺的官员汇报,琉球人一听说负责送还他们的是日本人,就用手指着头,哭的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禮曹啓曰: “琉球國漂流人, 付送倭人事已定, 今不更啓矣。 但分禮賓寺官員【太平館別坐。】牒呈云: ‘漂流人, 聞倭人率去之奇, 以手指其頂, 中夜痛哭。’ 云。 本曹不信此言, 使郞官率濟州押來人, 親問其漂流人, 則果如前所言云, 故敢啓。” 傳曰: “漂流人, 令倭人率去, 轉送于本國, 果有受害之弊, 至爲哀憐, 知道。”——中宗 25年 10月 7日
正是因为琉球人的表现,中宗改变主意,决定将琉球漂流民交给朝鲜派往明朝的圣节使带到明朝去再转交琉球使臣。特别值得称道的是,朝鲜方面考虑到琉球国是湿热的南方地带,琉球漂流民可能受不了辽东的寒冷气候,因此额外准备粮食及衣物。
虽然之后朝鲜一些臣子对于送琉球人去明朝也有异议,认为在未通报明朝知晓的情况下把人带去,可能惹明朝不快,也担心朝鲜起初想把这批人交给倭国之事被明朝得知,但中宗还是出于人道考虑,将漂流民安全送到了北京。
从数月后明朝发给朝鲜的敕书来看,明朝方面不但没有责怪朝鲜,反而大力夸奖朝鲜的道义,这事算是有了圆满的结局。
○戊午/正朝使吳世翰, 奉皇帝勑書, 還自中朝, 百官迎于慕華館。皇帝勑諭: “朝鮮國王諱, 得王奏稱, 琉球國民馬木邦等七名, 漂流到境, 隨付進貢使臣, 領解赴京等因, 足見王恤隣拯溺之義, 忠敬可嘉。 除將馬木邦等遣歸外, 玆特降勑奬勵。 王其恪守臣節, 益敦禮義, 庶永享太平之福。 故諭。”——中宗 26年 4月 4日
三年后,朝鲜进贺使苏世让出使明朝,正巧琉球使者梁椿(燕山君时那位引起待遇争议的琉球使节就是他)也在北京同馆居住。梁椿即便当时身体有恙,也亲自前去拜访苏世让,对之前朝鲜不远千里送还琉球漂流民之事致谢。不过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当时被朝鲜送到明朝的7名琉球人,终究是有3名在明朝境内病死了,只有4名生还安全回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上曰: “琉球國使臣, 前日來我國者, 今赴京乎?” 世讓對曰: “琉球使臣, 乃梁椿也。 與臣同在一館, 梁椿使人來曰: ‘我年二十八, 往還于朝鮮。 今聞使臣來此, 可喜也。’ 臣亦遣人謝之。 其後琉球國正使梁椿病臥, 其副使及下人, 皆來請見, 臣卽冠帶出見, 行茶禮。 仍曰: ‘去庚寅年, 貴國之人, 漂到我國地方, 我殿下解送上國歸貴國, 幾人生還乎?’ 答曰: ‘或死於上國地方, 只四人生還。 我國王不勝感喜, 因路遠未得修謝。 今欲向宰相展謝。’ 卽起作揖, 再三稱謝而退。
到朝鲜宣祖时期,也与琉球保持着良好关系,遇到有琉球漂流民,多按旧例款待,通过明朝送还。你来我往之下,光海君甫一即位,琉球国王便致书朝鲜,愿与朝鲜约为兄弟之国。
○先是, 琉球國人漂到我國, 我國轉送天朝。 因此琉球國, 因節使, 會同于皇京, 聘禮相通。 至是琉球國回咨曰:九頓拜登。 感謝厚情, 垂之不朽矣。 但照敝邦, 與貴國雖有風馬牛之隔也, 然自同稱臣于天朝視之, 則共在覆載之內, 以心相照, 以神相馳, 合異姓之好, 不以遠近隔耳。 是故屢蒙厚貺, 歲問不絶, 敝邦何修得此于下執事哉? 緬想先年, 活我黎庶, 匪惟敝邦, 戴荷洪恩, 于玆未艾, 則數黎民子孫, 無不仰天遙謝貴國竹橋之恩, 爲不替也。 今歲又當貢期, 差遣陪臣鄭子孝, 詣闕獻納, 仍付齎上貴國使馳, 乞爲鑑納。 深愧菲儀, 聊申微忱, 幸毋棄之。 敝邦邇年荷天朝頒賜冠服, 襲封王爵, 始能與貴國, 締兄弟之雅, 同藩天朝, 爲股肱臣子。 且蒙海不揚波, 舟楫安寧, 國泰民安, 賊酋喪膽, 不復挺螳臂以睥睨中原。 顧天朝威命靈爽, 有以屈服之。 亦友邦和睦, 福有自來矣。 自今以往, 請結永盟, 貴國爲兄, 敝邦爲弟, 以弟兄而仰事天朝父母, 歡睦聘問, 願與天長地久耳。 計開五色線絹二十疋, 五色綠布二十疋, 靑藍綠絹二十疋, 練光蕉布二十疋, 蕉布二十疋, 建扇二百把, 粗扇二百把。——光海君元年 3月 22日
可能正是因为朝琉两国长期友好往来,厚待对方漂流民及使者,光海君时期济州牧守残杀漂流民的事件才会耸人听闻,在朝鲜掀起滔天巨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