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人深省！66名党员干部为黑村官“撑伞”_风闻

​源自：《瞭望》新闻周刊    记者   郑良 王成

10月31日，福建福州福清市人民法院对一起涉黑案件做出一审判决，被告人林德发、林风等37人和被告单位福清永利矿业有限公司涉嫌犯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伤害、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滥伐林木等14项罪名，林风被判处有期徒刑25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林德发被判处有期徒刑24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其余35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20年至10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被告单位福清永利矿业有限公司被判处罚金人民币150万元。

　　这起案件从查处之日起就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多次赴福清采访了解到，在群众长期上访和今年福建省纪委、福州市委推动下，案件才得以彻查。

　　党的十八大以来，全面从严治党不断向纵深发展。但以福清洋下街道北林村原村主任林风及其父亲林德发为首的黑恶团伙仍然大肆进行利益输送，编织“保护网”。包括当地原组织部部长、副市长、林业局局长、街道党工委书记、派出所所长等在内的66名党员干部牵涉其中。有了公权力庇护，黑恶组织在当地横行霸道、攫取暴利，涉黑公司将办公室设在市林业局办公大楼里，一些党员干部直接将群众举报材料交给黑恶人员。

　　乡村治理，关键在党。这起案件暴露出的全面从严治党在基层存在薄弱环节甚至盲区，黑恶组织形成地方势力侵蚀基层政权等问题发人深省。

黑恶组织横行一方

　　据有关部门调查，2005年以来，林风及其父亲林德发纠集“两劳”释放人员、社会闲散人员，以暴力、胁迫等手段，逐渐在混凝土、林业、矿业等行业成立、入股多家公司，形成有一定规模的“林氏家族产业”，在攫取暴利的同时，有组织地实施违法犯罪活动，涉嫌故意伤害、寻衅滋事、强迫交易等违法行为。

　　多位接受采访的村民、企业主告诉记者，在福清，林德发被当地群众称为“民间林业局长”，其控制的公司在市林业局有两间专门的办公室。“在福清要砍树得他们父子俩说了才算，找林业局都没有用。”

　　沿北林村村道旁一条蜿蜒小路行驶数百米，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废弃石子厂赫然眼前。记者在现场看到，采石厂背后一大片山体几乎被挖空，黄褐色的山土裸露、几无植被。

　　居住在石子厂附近的多位村民告诉记者，当时石子厂生意十分火爆，数十辆载重上百吨的大卡车在村道上排成长队，等着进场装石子。在北林村开店的吴先生告诉记者：“钱像流水一样进了林德发父子腰包，但附近村民却深受其苦。拉石子的车开过去，石子像子弹一样打过来。道旁店铺、民居的门窗被打破。路面上都是石子，大家敢怒不敢言。”

　　据有关部门调查，2013年至2016年，林氏父子指使手下毁林上百亩开山挖矿，一些村民的祖坟也被强行挖掉。村民不断控告但长期没有得到查处。

　　在北林村村委会旁，一片占地50余亩的近20栋豪华别墅群极为扎眼。其中占地面积最大、装修最为奢华的是林氏父子的“林宅”。

　　记者粗略估算，“林宅”占地约五六亩。别墅外另修建有草坪、篮球场，石材制作的围墙高约一丈，刻有马匹、山峰、大树等精美的浮雕，十分惹眼。当地一位建材店老板告诉记者，“林宅”大门造价约50万元，围墙造价逾百万元。

　　“别墅区以前多种花生、地瓜等作物。林德发强买强卖、巧取豪夺大片农用地，不少村民深受其害。”北林村一位方姓村民说，“村民如果不卖，他直接把地推平，把工程做起来，再找你谈价钱，逼你卖地。”

　　据调查，林氏父子以强买方式从村民手中低价购得数十亩农用地，自家盖起了别墅的同时，还将土地非法倒卖给他人牟利。

　　在经济实力壮大之后，林风于2015年通过贿选、暴力等手段获任北林村村委会主任。多位北林村村民说：“为了当选，选票被林风明码标价，一票二三百元，选举之前挨家挨户上门去送，大概买了一两千票。在外务工的村民只要回来给林风投票，往返机票全部报销，还给发误工费。”

　　据调查，林氏父子指使他人以滋扰恐吓、胁迫等手段威逼利诱村民为林风投票。在当选村委会主任后，林风肆无忌惮地把权力作为牟取私利的工具，对于支持自己的人许以利益，大加笼络，对反对自己的人威逼胁迫，甚至纠集社会闲散人员，通过殴打、辱骂以及故意放火焚烧他人住宅大门等方式打击报复。

基层管控层层失守

　　林氏父子黑恶势力长期为害一方的背后，是其精心编织的“保护伞”。据有关部门调查，林氏父子涉黑案涉及66名党员干部，其中处级干部7人，涉及市委、街道、林业、公安、税务、国土、安监等重要岗位领导干部，有8人已被移送司法机关。

　　受访干部群众认为，林氏父子涉黑案持续时间长、涉及领域广、群众反映强烈。街道、公安、林业等部门，只要有一个依法严肃追查，黑恶势力就不会横行这么长时间。

　　村“两委”作用难以发挥。据有关部门调查，林风任村主任后把权力作为牟取私利的工具，村“两委”干部派系斗争激烈，村民利益无法得到保障。

　　多名党员干部被林氏父子腐蚀，成为其“保护伞”。林泽新在2006年至2017年先后任阳下街道办事处主任、党工委书记，其从2007年就开始接受林氏父子巨额钱物，接受其宴请，并通过向林氏父子的煤矿项目投资获得80余万元收益。

　　林泽新说：“林氏父子违章盖别墅、毁林挖矿、欺压百姓等事实自己都知道，但却熟视无睹、纵容包庇。对待群众反映和上级转来的信访材料推诿搪塞，导致林氏父子认为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变本加厉地实施不法行为。”

　　2011年，林泽新在明知林德发违规占地不具备人大代表资格、林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不符合政协委员条件情况下，仍推荐林德发为福清市人大代表候选人、违规为林风通过福清市政协委员资格审核，帮助林氏父子分别当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

　　有了村主任、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这些“光环”，林氏父子一方面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行霸市、为恶一方；另一方面则大肆拉拢、腐蚀更多党员干部。

　　福清市林业局原局长官国忠，任职之初就想着利用职位“得些实惠”。他认为“帮人做点事，收一些钱是理所应当的”。很快，林氏父子就抛出“诱饵”，通过煤炭项目投资包赚利息、项目审批寻求关照等进行利益输送。官国忠说：“我财迷心窍，忍不住，被人牵着鼻子走。”

　　林氏父子还通过年节送礼、高档宴请、吸收投资高额回报等方式，编织“保护伞”寻求庇护。他们在当地租了一家茶楼二层作为会所，专门宴请党员干部。“菜品和酒水很高档，一餐消费在万元以上”。多名涉案人员说，不光自己在那里吃喝，还让林氏父子安排一些应酬接待。

　　福清市委原组织部部长罗晓晖在该会所接受吃请，林氏父子还将一辆奥迪A6轿车挂在他人名下供其使用，并赠送象牙雕刻等贵重物品；福清市原副市长黄霄辉接受林氏父子行贿的高档烟酒、虫草、现金等，为其经营的混凝土公司提供便利；福清市公安局党委委员、音西派出所所长姚世平表示，自己在林氏父子那里投资了100万元，对于其请托，不办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警惕黑恶势力侵蚀基层政权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了解到，林氏父子涉黑案特别是其背后“保护伞”，是在群众长期上访，福建省纪委、福州市委高度重视，福州、福清成立专案组的情况下才得以彻查。

　　受访基层干部群众表示，乡村治理、基层稳定关键在党。从这起案件看，管党治党失之于松、全面从严治党向基层延伸存在薄弱环节甚至盲区，基层党组织作用没有发挥，重要岗位党员干部被拉拢腐蚀，给黑恶势力的兴起、壮大留下可乘之机。

　　全面从严治党在一些基层仍存在“上面九级风浪、下面纹丝不动”的情况值得警惕。

　　记者采访发现，此案中被查处的党员干部接受高档宴请、收受年节送礼、投资入股等行为大多发生在党的十八大之后。个别党员干部甚至认为“只要没有直接收钱，这些行为不算什么”。一些基层干部坦言，在案件查处前，一些党员干部仍然存在这种侥幸心理。如果不是省纪委、福州市委明确要求“一查到底”，这些党员干部的违纪事实不会浮出水面。

　　涉案多名党员干部说，黑恶人员要想发展壮大，必须拉拢掌握基层权力的人员。而一些手中握有权力的党员干部，也想将权力转化为利益。双方各取所需，结成利益同盟，导致黑恶组织成为“只手遮天”的地方黑恶势力。群众利益受损，公平正义被破坏，影响基层稳定。

　　在这起案件中，林氏父子非法强占农田盖起了豪华别墅，群众检举控告不断，而林泽新等街道干部不仅没有查处，反而经常到“林宅”做客，接受宴请；一些公检法机关干部通过亲属向林氏父子购买其强占的土地，也盖了别墅，激起群众更大怨气；有的党员干部还将举报材料直接交给林氏父子，甚至在上级查处时向其通风报信。

　　福建省委党校地方治理研究中心主任郭为桂说：“要改变当前农村一些地方组织无力、管控失守、法治不彰等现象，把全面从严治党的压力切实传导到基层，为基层长治久安夯实基础。”